出离

  第九章

  林志早料到了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刘凤娇是不会落家的。但他万万没想到,她此次回娘家会卷走自己所有衣物,决绝得不留一条退路。

  他用家里的电话打刘凤娇的手机,那边用一种极尽嘲讽的口吻说:“我的大记者,你也知道回家啊!庐山那么好玩,怎么不多玩几天呢?有本事,学学人家蒋介石为老婆开‘美庐’,你也开间‘丽庐’啊!”

  真是晴天霹雳!

  莫不是她已知道了自己和曾丽晶的事?她怎么可能像无所不知的神仙一样,人在城里而洞悉山上的一切?

  放下电话,林志心惊不已,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应付老婆。转念一想,顿时满腔愤怒,拿曾丽晶问罪。他怒气冲冲打电话给曾丽晶,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那边早笑得娇喘连连。在她的笑声中,林志感觉蓦然发现这通电话打得够荒唐够无聊的。

  曾丽晶说:“林志,你放一万个心好了,我不会干扰你的正常生活,绝对不会。我不是那样的人。你的遭遇,我十分同情,真的,你也许算不上一个成功的男人,但是绝对是个好男人。”

  这么看来,刘凤娇所谓的“丽庐”,并不指向曾丽晶,只是承袭蒋先生的“美庐”,凑合成“美丽”罢了。人心虚的时候,是很容易慌神的,不出问题才怪呢。好在自己没和曾丽晶发生什么事,要不然,老婆三追四问,马脚肯定会露出来。

  不是油滑的人,有些场合,注定是应付不来。林志心烦了,应付这事,有些力不从心。真心喜欢曾丽晶,又没出息没能耐应付,今后,该如何面对?电话那么一训问,曾丽晶会怎么看待自己呀?一定被她看扁了,说不定她正在骂自己神经病呢。

  这么想了一个来回,林志从愤怒中慢慢回复到对曾丽晶最初最本真的喜爱。而她对自己是好男人的定性,让他看不到希望。如果被女人认定为好男人,就像买东西时顾客对商品夸赞一样,注定是不会成交的。在女人眼里,坏男人才是值得爱的,坏男人才是可以入心的。就像女人购物,若是百般挑刺,鸡蛋里找骨头,多半在心里已下了单。

  行将失去自己深爱的女人,林志沉浸在痛苦之中,其痛犹如十多年前的那场失恋,仿佛自己已然被世界抛弃,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长夜冷寂的路上。

  为了摆脱那刻骨的痛,他对她进行百般的诋毁,找寻她不值得爱的理由。比如,曾丽晶的头发虽说很细长,但打着卷跟猪毛似的难看;眼睛清亮迷人,但是单眼皮缺乏传统层次美感;笑时,牙齿露得过多;手势过于夸张,等等。可这些精心挑出来的毛病,转眼又成了思念她的源泉。

  一个人的家,一个人的夜,林志在思念中迷糊了去。

  半梦半醒间,林志将对曾丽晶的思念统统集中在手指上,然后,将思念一寸一寸地涂抹在自己的身上,最后,落在那最敏感的硬朗处。他喘息了,震颤了,酥麻了,在半是窒息半是眩晕的狂飙里,尖声高喊:“丽晶,丽晶,丽晶——丽丽——晶晶——我爱你!”

  居然做艳梦啦?梦里还DIY?

  最近一次做那事,距离现在有多久了?林志无法回答。太久远,太沧桑了吧。

  唉,一个已婚男人,还做如此绮丽的香艳美梦,悲呀!醒后,不禁悲从中来。

  第十章

  天还没亮,林志收到一条短信。以为是老婆来的,事情出现了转机呢。掏出手机,发现是曾丽晶发的,很突兀,很隐秘,很直接地震颤的内心。他捉摸不透。

  短信说:你和老婆多久没做了?

  林志有些紧张,又有些欣喜,紧张在于曾丽晶不但没有生气,而且更进一步,关心起最原始最本能的需求来,欣喜在于,他仿佛嗅出一丝她对自己以身相许的爱意来。

  究竟如何回复呢?林志有些茫然。该知道的,庐山之夜她已了然于胸,再探究更深层的细枝末节,不知她安的哪门子心。

  就在透亮前的黑夜里,还把她当成幻想的女主角,这样看来,刚刚褪尽夜色的黎明,她也在关心自己的渴望。也算心电感应,灵犀相通吧。

  直到下楼草草地吃了一碗拌粉,喝了一罐桂圆肉饼汤,林志才想到这样来回复她:应该有N久了吧。昨晚很是渴望,做了一个艳梦,梦里你是唯一的女主角。

  她很快发来了短信说,你少来,别打趣我啦!你老实说,老是那么渴望,那你有没有找过小姐?

  他从早点摊的纸筒里抽出一小截劣质卫生纸,随手一抹嘴,然后狠狠地丢在地上,紧接着拇指在手机键盘上飞舞,一行字跃上小小的屏幕——憋急了的时候,真的很想去。可是不敢啊,一怕得病,二怕被抓。人家是胆小怕事的良民啊。

  她问,那你怎么解决问题?

  他说,极小的一部分找老婆帮忙,多数时候DIY,自行解决。

  她问,听说那样对身体不好呢?

  他说,不知道,反正我还没死。看这健壮的样子,一时半会也死不了。问题关键不是对身体好不好,而是那样不够彻底,草率了事,不尽兴。这边刚结束,那头欲望之蛇又出洞撩人。所以,一天好多次,是常有的事。初始期待,完事空虚无聊还自卑,很受伤,很受打击似的。没一点意思,更可怕的是,还有万事皆空的虚无之感。

  她问,你试过用具吗?

  他说,网上看过图片,没用过的。是不是太老土了?

  她说,这不是老土的事。要不,我领你去买个试试?

  他说,多不好意思,羞死人了。

  她说,我陪你,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不这样,今天我在家,上午陪你去吧。我在广场等你。

  林志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其实,打心里也不想拒绝,因为他很想见她一面。想得急切。想得心痒。管它买不买那什么破玩意儿,只要能见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

  林志沿着广场的绿化带绕走了一圈又一圈,额头微微冒汗,还是没见到曾丽晶的身影。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这一次,她不再一身月白,而是通体透红,大红喜庆的衣裙衬得她像新娘一样,不胜娇羞的温柔。

  他伸出手,要拉住她,被她轻轻一拍,推掉了。

  她说:“在这里你也敢这样啊!不要命了,要是你老婆发现了,看你怎么办?要是她的熟人看见了,再告诉她,你怎么办?”

  他乐了,反问道:“你怎么老提我老婆?你心里有鬼吧,应该是怕遇见你老公或者你老公的熟人吧?还借口说我呢,真是虚伪。”

  她再一次严正声明:“谁告诉你我有老公了?我才不像人家,这边怕老婆怕得要命,那边还跟别的女人出来约会。到底谁虚伪呢?”

  林志脸上青一会白一会,半天没有说一句话。他后悔跟女人吵架。就像男人永远不要跟女人赌博一样,永远也不要跟女人吵架,别作梦能占上风。无论如何,结果有且只有一个:男人输。

  见林志沉默不语,曾丽晶主动拉了他的手,煞是关心地问她:“老婆那边怎么样了。女人嘛,多哄一哄,就好了。哪天你主动到老丈人家去,多说几句好话,她肯定就回来了。作为朋友,我是真心希望你和老婆搞好关系,活得开心。就像网上说的那样,别人只看你飞得高不高,走得远不远,而我只在意你是不是很累,开不开心。”

  林志说:“谢谢。”

  曾丽晶说:“我不要你对我说谢谢。等下我们买完了那个,你就去你老丈人家,把她劝回来。听到没?你若还想见到我,就听我的。”

  林志说:“还是找时间再说吧,她现在上班呢。等她下班了,我又要忙工作了。”

  曾丽晶说:“你们也真是的,你下班她上班,她下班你又忙上班,夫妻老碰不到一起,怎么行啊。”

  他们边说边远离广场,到底往哪儿去,林志心里没数,曾丽晶也没谱。光天化日之下,去买那玩意,谁也抹不开那面子。而且,怪就怪在,一对相识不久的男女,肩并肩逛大街,四处搜寻,只为买一个性用具。

  林志有些迟疑,说:“还真去买呀?要不,咱们去公园转转吧?”

  曾丽晶说:“当然呀。有什么怕的,看你脸都吓白的,胆小鬼。”

  不是怕,是不好意思。林志想说,却没说。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默不作声,手一会拉,一会散,松是曾丽晶挣脱之故,拉是林志在着力使劲。

  他们以广场为起点,绕四周画了一个大大的蛛网似的圈,仍没有买到。不是没见到店,而是所有店都关门了。

  曾丽晶说:“都是见不得光的店。黑店,所以,得天黑才开张吧。平时,晚上出门逛街,老能碰到这样店大门洞开。”

  林志趁机又想拉她去公园,说:“要不,晚上我自己来买吧,现在咱们去公园转转吧?”

  曾丽晶说:“不行,公园下次有得是机会去。今天一定要给你买到。晚上你肯定不会去买的,要不然,你老婆不理你那么久,怎么也不见你买一个自娱自乐呢?”

  林志说:“她在家,不方便用嘛,也不知藏哪好。”

  就这么拉锯式地吵,曾丽晶收住脚步,拉了拉林志的衣,发现新大陆似的尖声大喊:“林志快看,延春堂。”

  林志情绪也带动起来了,说:“也许这家会卖吧!”

  那一刻,林志重新在曾丽晶身上找回了恋爱感觉,从一路吵嘴,到现在的一惊一乍,莫不是小情侣的经典作派。

  林志不敢上前,曾丽晶不好意思进店,就这样人你推我让,僵在街前。最后,曾丽晶像一只毅然决然的红蝶,果敢地朝店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招呼林志。他再停留,就很对不住她的决心,这才迈开步子,赶在她进店之前,手拉着手,一同跨入门槛。

  延春堂比起那些只挂一个“性”字的小店大多了,像一个相当正规的专卖店。店堂敞亮,货架依次排列,给人良好的纵深感,琳琅满目的性用品,让林志叹为观止。那些在网上看一眼都会脸红的东西,在这像衣服鞋子一样,很规整地码好,期待买家挑剔的眼神。

  柜台后面站着一位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年男子,精神矍铄,一板一眼都透着慈手仁心的医家风范。

  曾丽晶说:“老板,有没有我老公用的卖?”

  老公?可真新鲜呀。引她去公园都凛然拒绝,这会儿却直呼老公?真是一步迈进了共产主义。

  老者没有接曾丽晶的话,而是对其行为大为夸赞:“姑娘,你是个好老婆呀。能想到为老公买,就是好老婆啊。现在这个社会,用这个的都是好男人好女人。外面多乱啊,乱搞容易得病的,一得病,家人连同一起遭殃,好端端一个家就那样毁了。这样的例子很多的。”

  都老公老婆了,林志也就不客气了,一会搂肩搭背抚腰,一会儿又摸她的头,手指在她的发间直上直下,像是在滑腻的巧克力汤水里自由泳。

  曾丽晶回眸一笑百媚生,林志多情的注视,恩爱得不行。羡煞老者。

  她接着老者的话说:“老板,没办法,我怀孕了,呵呵。”

  老者说:“男人最容易出事的时候有两个,一个是老婆不在身边,二一个就是老婆怀孕。明智的女人会让自己的男人在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做到不出轨。我非常欣赏你这样明智的女人。这样吧,全场货品由你挑,给你们打个八折。”

  从头到尾,林志的手都没离开过曾丽晶的身体,她也不驱不扰,没事似的与老者交谈砍价。真的不便宜啊,980元,很吉利的数字,却让林志痛切心扉。他甚至很小人地怀疑,这个曾丽晶肯定是延春堂的迷子,故意带自己来,下套设局。却没想到曾丽晶抢先买了单,提上货,扭头就走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太小人了,太小瞧了她对自己的情义。

  出门,重回大街,林志的手仍在曾丽晶的身体上流连忘返。她板着脸孔,训斥道:“你还想吃豆腐啊,刚刚假装夫妻,不好意思骂你呢,现在还想赖皮?赶紧给我把手拿开!”

  林志终于找到恋爱中的小男生感觉,缠劲十足,说:“不嘛——”尾音悠长悠长,仿佛那诗中有打油纸伞的姑娘路过的雨巷。

  曾丽晶突然转过身来,将货塞在林志的手里,冷冷地说:“我不喜欢你对我动手动脚,再见!”

  她扭头离去,很快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林志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半响也没回过神来。

  第十一章

  手机响了半天,林志才接。是钱明龙打来的。和往常一样,报上酒店名包厢号,不等林志拒绝,那边就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挂了电话。

  林志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街口,面对着延春堂,心中感慨万千。

  无数个难眠之夜,色思艳念像一团柔软的棉堵塞内心,浑身有一种异物上身感,无以名状的难受。苦捱这么久,从没想过要买个玩意替代。老婆没提过,自己也没想到,却被一个与己交集不深的女人买来,作为礼物馈赠给自己。见过送礼的,却没见过这么送的。莫名地欢欣。无比地期待。

  如此体贴入心的女人,教人如何不喜欢?

  林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千遍一万回,一双咸猪手竟然把真心对自己好,自己也深爱的女人气走了。林志最后看了一眼延春堂,那仿同仁堂字体的遒劲有力且不乏温柔敦厚的大字,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喜欢得紧。这就是爱屋及乌吧。爱曾丽晶,连同这个八杆子也打不上边的男女情趣用品店,也爱上了。感情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林志茫然掏出手机,想在电话里跟她道个歉。拨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孰料她已关机。他把手机紧紧地攥在手心,直到微微沁汗。他的心早已濡湿,一边走,一边哀叹:“怎么会这样?片刻功夫就关机了?怎么会这样啊?”

  他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回到家,林志将货品铺展在地板上,按照说明书上的示意,把一个个部件拼接好,安装出一个娇俏的女人体。闭上眼睛,迷人的曾丽晶如梦中的精灵,幽幽地浮现在脑海里,一寸相思没有换来一寸膨胀,冷得不可思议。

  一屋子的静,更衬出一种无比尴尬的气氛。黯淡收场。

  出门前,再打曾丽晶的手机,仍是关机。无尽的怅然,惘然,凄然。

  赶到酒店的时候,钱明龙已经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喝茶。服务员给林志上了一杯热茶,自觉地退出包厢。趁没有外人,林志赶紧把开会得到的信封递给钱明龙。他没有推托,收下后,径直放入皮包里。

  林志说:“你数一数吧,一共6000块。”

  “还不放心你?哈哈。”钱明龙转而把话题岔开了,“这次开会美女很多吧?应该有艳遇吧?”

  林志说:“美女倒是不少,可是没有艳遇。我这么寒酸的男人,唉,哪有什么资格去艳遇呀?”

  人陆续到了,他们俩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每次饭局,除了钱明龙,林志并不认识其他人,别人在社交,而他仅仅是吃菜喝酒,好似红花边上的绿叶,纯属陪衬,单调得很。这一桌人好像跟历次都不太一样,谈的话题,很男人,很官场。林志没有插嘴的机会,甚至连陪笑的资格都没有。别人笑,他笑不起来,压根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笑。只好在人们大笑时,也跟着一起傻笑。

  席间,推门又进来一人。这个人林志认识,是庐山会议上的主持人,印象中官阶不低。来人并不知道林志,但几天同吃同玩,多少有些面熟,所以,在与别人热情握手过后,因隔着人,只给他一个友善的微笑。林志咽下嘴里的汤,放下汤匙,用九月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回礼。

  别人谈话时,林志一个人很无聊,就把手机拿至桌面下一点的位置,给曾丽晶发短信,先是道歉,再是想念,继而是热烈缠绵的情话。而那边冷静得可怕,一个回复也没有。

  独角戏。林志很自然地联想到这个让他备感哀怜的词来。以往跟老婆是这种状态,现在跟她,也一样。历史总是惊人地复制着悲哀。

  他到卫生间给曾丽晶打电话,那头还是关机。难怪没有回复,人家压根就没有开机。

  走到门口,林志迎面与一个人碰上了,抬头一看,是主持人。也许是想曾丽晶想急了,他索性立在那里,貌似很随便地问:“领导,请问你有曾丽晶的手机号吗?”

  主持人一脸愕然,有些不耐烦地问:“哪个曾丽晶?”

  林志说:“就是这次到庐山开会的那个。通讯录上都有她的名字和手机号,但我每次打,她都关机。是这样的,我有一本书要还给她。当时她提前下山,没来得及还。”说完,林志很佩服自己编故事的能力,谎话张嘴就来,还不脸红。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无穷无尽。

  主持人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的,紧握住林志的手,说:“原来你是特邀嘉宾,参加过我们庐山会议呀。我说怎么对你这么面熟,是老朋友了。刚刚失礼了,莫怪莫怪。你刚刚说的什么?曾丽晶?她没去庐山开会的呀!她是我们办公室的秘书,家里有事,没有去庐山啊!”

  真是活见鬼了。

  曾丽晶没有去庐山,那自己一路交往下来的那个女人,莫非是倩女幽魂?见主持人这般坦诚,林志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以自己记错为幌子,蒙混过去了。

  重回包厢时,林志从他们的谈论中听到了“刘主任”,直听得心惊肉跳。原来,有一个副省的空缺,几个热门人选明里暗里拼老命争抢此位,一时间闹腾得人仰马翻。那个刘主任惨遭暗算,被双规了。

  钱明龙说:“官至如此高位,不查也罢,若查起来,不被双规才怪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纯属斗争的牺牲品。”

  大家纷纷附和,表示赞同。林志机械地点点头,心已凉透了。

  这个刘主任不是别人,正是林志的岳父。

  第十二章

  赶到刘凤娇娘家,林志看到往日热闹阔大的家,寂然如禅寺。

  见到老婆,和往常一样招呼:“凤——”

  刘凤娇说:“哎,来了。”

  他走进刘凤娇当年的闺房,儿子贝贝躺在床上睡着了,看儿子那么安祥地睡姿,忍不住在他小脸上亲了几下。身后的刘凤娇说:“别亲了,好不容易才睡的,别把儿子弄醒了。”话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淡与威严,热恋时的温柔又重现了。他想,这才像个老婆的样子。

  不能抱儿子,就抱老婆了,林志猛地扑过去,一把搂紧了小鸟依人样的老婆。她左推又拒,然后半推半就,不禁喘起粗重的气来。

  老婆轻轻地推开他,说:“去把门关起来。”

  当年,刘凤娇出院后,回到家的第一天晚上,就趁家人不在,带林志去她家。防盗门一合,林志就像饿狼一样猛扑向她,抱到闺房床上,鸡啄米似的在她身上狂啃。而她在娇喘连连中,不忘提醒一句:“去把门关起来。”

  后来几次也是这样。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人,经历了漫长的婚姻,似乎一切都冷淡下来,两人之间充满了锅碗瓢盆的无聊与琐碎。而今再听到这句话,林志恍如隔世。刹那间,他下意识地为老婆宽衣,继而推倒在床上。刘凤娇有些动情了,脸红润起来,眼神迷离,身子越发软了,但她还是很坚定地提醒:“志,到地板上去。不要吵醒儿子了。”

  志?有多久没被她这样叫了?林志已记不真切了。每次称呼刘凤娇,还是和恋爱时一样,只叫凤。而婚后,刘凤娇早改掉了,时而叫大记者,时而喊大笨蛋,时而骂死家伙,时而咒狗杂种,时而称姓林的,当然,更多时候称呼林志,就是不再多情地唤他“志”了。

  印象中,这是第二次在地板上了。

  第一次,是他们的初夜,当时正入佳境,才发现床很默契地配合,叫得比他们还欢,怕家人发觉,无奈转场到地板上。那时是冬天,地板那个冰呀,欢时浑然不觉,事后,刘凤娇就狂吸鼻子,伤风感冒。气得她第二天就带上父亲的司机,到家私广场换了一张花梨木材质的名牌床,结实得可以过辆坦克。

  过去的种种美好,让林志当成事前一杯酒,恰到好处地调剂了气氛,领着她乐癫乐癫,上路了。这一路走得多欢畅啊,很久没听到老婆这么纵情恣意地畅吟了。两人抵达顶峰的那一刻,林志再看老婆,已不再是老婆,显现的是曾丽晶那张略显忧郁的脸。

  曾丽晶就这样深入到林志的骨子时去了。跟老婆亲密,也这般执拗地介入其中。她应该是深藏在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一有机会,就出来招摇。

  当他们并肩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冷又来了。事毕,刘凤娇把林志引到客厅谈事。

  刘凤娇说:“我家的事,你也该知道一点了,爸爸被人害了,在双规呢。我哥哥在新加坡,妹妹在美国,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要撑起这个家来。我搬过来,陪我妈妈住段时间,好吗?”

  林志说:“这是应该的。有空我会像往常一样,过来陪你们的。”

  人生风风雨雨几十年,谁没有个难处。落难的时候,亲人是最可靠的港湾。这一场家庭灾难,无形中也拉近了他们夫妇之间心的距离,弥合了岁月划在他们面前的裂缝。

  但是,林志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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