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霁云将凝珠变换了一个方位,神态从容地说:“她是一只灵魅。”
“什、什么?”媛溱简直不敢相信,前几日还在眼前活生生的花林美,芳华早逝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灵魅这种极为罕见的生物也给扯了出来,“她是灵魅?怎么会?”她的语调低了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她叫我将这凝珠交给身毒国的王储铁赫,她说铁赫的妻子是这世上再丑不过的女子,只要让那女子心甘情愿服下这凝珠,她就会幻化成她的样子。”庄霁云冷冷的眉梢微微抖动了几下,目光远及之处是读不懂的情绪。
凝珠发出柔和的光,眼前袅袅升起一道轻烟,淡淡香气让人如同置身梦境,眼前出现的是一幕幕零碎的片段,凝珠将花林美的前世今生尽数重新演绎了一遍。
所谓灵魅是由万物灵气凝聚成的一种生物,因凝聚这种灵气不仅需要上万次的轮回,更要凭借几分运气,运气好的灵魅不仅生得国色天香,而且能将自己过往轮回里所修的幻术一一填筑进自己的灵体之内,以助自己修为。运气不好的,各有各的凋落,上万次的轮回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宿主,一切只能重新来过。花林美便是这运气好的一种,不仅生得出尘绝艳,而且一生之中所修幻术都得到了正常水平的发挥,就连最后要灰飞烟灭的这一场落幕,也极成功的将自己凝聚起来。
她的成功一切缘于她的执念,她本是百里雾祖宅中的灵气所修,百里雾出生的那一天便是她成形之日,所以她趁着各路神灵都打瞌睡的打瞌睡,翘班的翘班,溜号的溜号的千载难逢的时机便偷生了出来,这个运气十足而又会把握时机的灵魅成形,曾在神灵界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但是最后因为各路神仙都推推诿诿不敢承担这个责任,事情还未闹得太大之前就被遮遮掩掩了下去,最后终于不了了之。
她的成形也未必是件坏透了的事,有她和百里雾一起承担这世上的甜和苦,一切便来得轻松许多,百里雾不似她这般好命,只因她是肉体凡胎,不能如花林美那样情思寡淡,她的七情六欲太多,而她的却太少。
直到那个叫铁赫的少年在她面前一箭射死了一头猛虎救了她,她才知道这世上原有一种微妙的情愫,能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情愫,那便是,爱情。铁赫的英气和单纯打动了她,至死,她都记得与铁赫初相遇时的情景,她记得铁赫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姑娘,你可有被那猛兽所伤?”
他不知道她其实根本不会被那头猛虎所伤,她那日只是在林中采集树木花草的灵气,倘若那猛虎不知深浅地想来伤她,恐怕瞬间就会化肉为骨。缘份就是如此玄妙的东西,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事后她无数次地害怕,怕铁赫若是再迟来半刻,恐怕是逃都来不及,以为自己见到了妖怪。所幸的是,他没有,上天终究垂爱于她,让她拥有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恋人,最甜蜜的爱情。
但百里雾却不同,打从她想去爱上一个什么人的时候,她便输了。生得娇艳无双,却总是没有机会有这样一番艳遇,身边不是莽夫就是老汉,要么就是刚认得几个字的小毛孩。这着实让人惆怅,她自小学的那些诗词歌赋一点作用也没发挥到,琴棋书画也尽数毁了兴致,整日落落寡欢,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不高兴。长久以来心结难舒,便把这郁气全发泄到了在她眼里不学无术,只会到处闻些花花草草的妹妹身上。
于是她开始展开她的报复计划,把书中学来的全数教给花林美,她自是不知道一个灵魅的悟性有多强,那些诗词歌赋统统找对了出路,那些琴声舞步在花林美的演绎下都仿佛是用来锦上添花的伎俩。这些事情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是,铁赫越来越爱她。姐妹俩能分享的心事也越来越少,百里雾越发不爱听她的那些甜蜜。天长日久下来,花林美似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只好尽量不在她面前再提起恋爱的细枝末节。
姐妹俩的心结来得毫无道理,百里雾的报复心却越发强烈。那一日,是父亲的寿诞,她和花林美为父亲编排了一曲歌舞。年少懵懂的她们向来不懂大人的世界多么复杂,母亲是身毒国倾城绝艳的美人,即便嫁为人妇,但在民风豪放的身毒国,王官贵人想要一睹绝世美人的风采的不计其数,父亲因此起疑,只因自己相貌平平,又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当初能抱得美人归全是因为一颗诚心,但柴米油盐的日子过久了,难免危机四伏,一方面质疑妻子的忠贞,另一方面又打起了一双女儿的主意。
多重的恩怨累积在一起,这个家庭的灾难一触即发,父亲给自己的寿酒里加了十足十的春药,宾客尽数散去之时,便对姐妹俩施了兽行,一切的灾难从那一晚开始。铁赫将禽兽父亲打了个半死,却被反咬一口,父亲说觊觎姐妹俩美貌的是他,施以兽行的也是他,这一剂猛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把整个身毒国都炸开了锅,父亲家财散尽疏通上下官员,铁赫落入大牢。
从悲痛中醒来的姐妹俩想尽办法也未能救铁赫出来,却在绝望之时看到了皇宫外公主的招亲告示。被发现时已经因为在城墙上贴了太久而有些字迹斑驳,落了厚厚一层尘土,整个身毒国没有一个男子去揭这告示,只因公主的确是这世间少有的丑女,不仅丑,而且胖,邋遢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百里雾却仔细看了那榜文,上面写着谁娶了公主便是身毒的王储。她努了努嘴让花林美揭了告示,花林美却不肯,这是一条不归路,不仅要葬送她的爱情,而且要葬送铁赫的一生。花林美拂袖便走,百里雾却悄悄地将告示揭了下来。
次日,有人揭告示的事传便了整个身毒国,前几天还被炒的沸沸扬扬的强暴姐妹花的丑闻立马被新的八卦给覆盖了,料想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几个人真的关心谁家发生了多么大的丑闻,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对事情的本质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只是一味地抹黑、再抹黑,直到抹的不能再黑,便找个新话题再如此循环往复,生活大抵如此过了,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别人眼中活得好像不那么无聊或无知。
百里雾瞒着花林美,一大早便独自入了宫,不惊不惧地向天子讲述了铁赫其人其事,皇上很是动容,一半是因为在自己统治之下竟犯了这样的乱子,这还了得?皇威何在!另一半则是因为,自己这独女终是有人能娶了她,看来,这世上没有买不到的人心,只有付不起的代价,可是于他而言,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他要还以清白的人,这事情简直太容易,容易到只需他一句“带他来见我”的话。
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是罪人也总是要落网的,同样,没犯过罪的人也总是要被还以清白的,虽然,这自己的清白却要用葬送自己的爱情和后半生来换,的确是荒唐至极,但是除此而外,对于没钱没人脉没靠山的他们来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出路。
铁赫英气飒爽地出现在重重守卫的皇宫之时,连平日里端茶倒水的侍女都惊地将茶具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守在层层宫闱中的侍卫几乎是硬憋着笑,使出全力握着手中的武器来保持自己看似肃穆的表情。整个身毒国都陷入了宁静的等待之中,都在等着这个俊朗少年的命运将会是如何。
公主琴躲在云屏后看到了铁赫,她大概从未想过会有一个这样的男子揭了告示来娶她,她心里也暗自打算了无数次,敢来娶她的男子或许是个年近八十的老翁,单凭着老眼昏花才有了娶她的胆量。其实她也不是天生的丑,母妃长得清秀雅致,而她幼时也机灵可爱,只因一场怪病生生夺去了她的一切,容颜尽毁、身形奇胖,发色枯黄,远远望去就如同一丛矮灌木,任何一个角度都毫无半点美感可言。
她在云屏后递了一张花骨牌给皇上,示意自己很满意。皇上威然坐于朝上,幽幽开口道:“铁赫,你有何冤情,说给孤王听听看。”
一张竹骨牌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百里雾的父亲被就地正法,铁赫娶了公主琴之后偷偷将姐妹二人送离身毒。
凝珠的光缓缓收回,眼前幻境戛然而止,姐妹二人的秘密终于全部揭开,一股悲凉之情油然而生,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但是爱情本就由心生,从心灭。百里雾恨花林美恨的毫无道理可言,却也将这恨生生变成了硬道理----妒忌。
庄霁云将凝珠妥妥收好,长叹了一口气道:“女人真是可怕。”
“哈?”媛溱懵地蹙眉看他。
“若是没有这妒忌心,恐怕姐妹二人的结局不会是如此。”庄霁云接着说,“到底是小女子心思,细密如发,难以琢磨。”
“那,那是你不愿意琢磨罢了。”媛溱将衣衫一角紧紧缠绕在左手手指上,缠了又松,松了又缠,很是纠结。直到锦缎的衣衫打起了层层皱褶。
“都卷成这样了,是要扯断它不成?”庄霁云眼中带几分调侃意味看着她。
媛溱瞬间红了脸,喃喃道:“扯断了,也不要你赔。”
他眼中飞起了笑意,窗外的大雨依旧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