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梦醒处

  媛溱措手不及,对于医术和花林美的身体她全然不知情,她凄厉的呼救声在这院围中没人能听到,喊到声嘶力竭之时,庄霁云和晨风才飞奔而至,看到花林美汩汩流淌的鲜血和倒在地上面如土色的花林美,他动作纯熟地从花林美腰间取出几粒丹丸和一瓶药粉。从喂药到包扎的动作都快得像飞一般,令人眼花缭乱。半晌,血才有被止住的迹象,手腕处布满了隐隐殷着血迹的伤口,从庄霁云抢救她的动作熟练程度便可以看出,她并不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由此,也便知道了为什么庄霁云会时时跟着她的原因。

  花林美被安放在软榻之上,虽裹着几层厚厚的棉被,但还是冷的瑟瑟发抖,面上无半分血色。庄霁云转身轻步出暖阁,媛溱好久都不敢面对面地看他,此时才鼓起所有的勇气与他四目相交,他一贯的风雅样子不曾有半点改变,第一次,她感激梦瑶没有取走她的记忆,雪林里与庄霁云初相见的情景浮在脑中,月夜下吹笙的他,带着她在晋宁城的屋苑上翩然作舞的他,求神龙救自己一命的他,在大祭司府外暗中保护着她的他,过往一切全都回来了,她怎么会因为花林美而忘记了他的好,她怎么会觉得他会真的爱上花林美。想到此处,她眼中竟浮起一层雾水。

  庄霁云看着她的样子,皱眉问道:“媛溱,怎么了?她方才同你说了什么?”

  媛溱摇摇头,柔声道:“没,没有。我,我只是想起,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呃?”庄霁云莫名道。

  “云哥,我,是不是个小心眼的女子?”媛溱突然在意起花林美方才说的那句话,她想知道这是花林美自己的看法,还是她和庄霁云共同的看法,这两者差别太大了,前者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小算计,而后者,可就是一对男女对另一个女子的看法了,虽说这样纠结的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矫情,可是她还是得知道答案。

  “你?小心眼?”庄霁云突兀地笑出声来,语气轻巧地说道:“你真想知道答案?”

  媛溱认真地点点头,表情十分期待。似乎一个十七岁小姑娘该有的幼稚和单纯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可是却偏偏出现了。

  庄霁云双手捧着她的脸,手指穿过她几缕散落的鬓发之间,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表情,认真道:“你这样,刚好!”

  媛溱将手搭在他手上,他手的温度够她回味好久好久,长年练剑的他手上却没有半点老茧,纤长手指刚好能捧起她瘦长的脸,掌心的曲线刚好嵌在她的下颌,她缓缓闭上眼睛,冰冷的泪水自脸颊艰难地滑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云哥,你,还会不会离开我?”

  庄霁云向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阿溱,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只要你说让我留下,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可若我们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话刚出口,媛溱就觉得实在是自己想的太多,怎么连这样的话也能这么轻易地问出来,为什么一遇到庄霁云,她的理智永远也战胜不了情感。

  果然,庄霁云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你已经想的这样远?”

  媛溱退开一步,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你知道能如何救我?花林美方才只说了一半便昏厥过去,不过,她说,救我的办法,是要我和一个人换心。还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和我换心。”

  “换心?她从未向我提及此事啊!”庄霁云讶异地看着她,“这个能换心的人是谁?”

  “云哥,你该不会真的要去杀人吧?为了让一个自杀的人重活一次而去要了另一个活得好好的人的命?这可不行。”媛溱眼中再一次泛起泪光,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深深地、久久地。

  “她倒说过这事我们都做不来,只她自己能做,可谁知道她竟是要用这个法子,但如今看她这身子,怕是也没力气去杀人了。”庄霁云的声音自胸膛传进她的耳朵,声间碰撞出失落的音调,伴着一声极短的叹息。

  “其实我已经很感激她了,冰魄明明可以留着救她自己,可她却给了我,如今我竟能和你这样近了,我已经满足了。”媛溱仔细地听他每一下心跳,这种由血液和肉体互相压迫的声音才是活着的证明。而她,此生都不会再有。

  “龙珠不会再翻腾了吗?我真怕就这样抱着你,你便倒了下去。”

  媛溱如同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一般伏在他的胸前:“它很平静,是冰魄让它与我相容了。”

  光阴静好,窗外几只鸟雀吱吱喳喳啼叫,树叶沙沙作响,只愿时光就此停住。然而却不能,屋内传来花林美虚弱的声音:“庄公子,是你吗?”

  庄霁云应了一声,对媛溱说道:“你在此等我!”而后转身进了暖阁,花林美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神采,空洞地望着屋顶。

  她已气若游丝,却没尚存着自己的执念:“我怕是不久于人世了,抱歉,我没能帮你救得了媛溱。”

  “你若让她去杀人取心,她定不会去做,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姑娘,此事你便放下了吧,你肯让出冰魄已是我们的造化,是你的恩惠,这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了。”庄霁云紧紧皱着眉头,眼前这个女子勾起了他的怜悯之心。她注定成为折磨他后半生的女人,尽管,他们之间的感情的确与爱情无关。

  “庄公子,虽然我不能救媛溱,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谁的心可以救她,你未必非要去杀她,万一她哪日遭遇不测,你顺便取了她的心来换给媛溱也未尝不可。”花林美费尽力气挤出一个笑容,那个笑容,极美。

  庄霁云静静地守在她身边,她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是梦瑶。”说完这三个字之后,花林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撒手而去,从层层白色被子里沁出殷殷血迹,如同一朵正在盛开的艳丽牡丹,刺眼的红与惨厉的白印证了花林美的死亡。

  媛溱在屋外听不清屋内的声音,直到庄霁云拖着灌了铅一般的身躯走出来,眼眶通红地望着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花林美告别尘世的这一天,满园的玫瑰齐齐盛放,花香满天下,艳色倾城绝。这十里花海齐放的情景引得全城哄然,整个陵县都被扑鼻的花香萦绕包裹,香气越久越浓。这桩奇闻传播的速度似是要比这花香蔓延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晨时花林美辞世,傍晚圣旨便传到了晓庄。

  接旨的人黑压压跪了满满一个庭院,那道圣旨字字珠玑,是说皇上要嘉奖花林美种出天下奇花,因此追封花林美为敬玫郡主,将晓庄和附近的农户都划为她的封地,葬礼办得何其风光,整个陵县大大小小的人家和商户都挂了三天白,但是,这样的情景,花林美再无机会看到,生前孜孜不倦培植花种,懒理身外事的花林美,死后就算再风光,也终是事不关己的。

  春日的阳光似经不起这连连的丧事,终于在一个狂风卷着乌云的瞬间彻底地没了暖洋洋的温度,风雨毫不留情地击打卷噬着世间,仿佛要将一切都冲走、刮走。这样怪异的暴风雨天气,晓庄的连廊里都倒灌进了雨水,雨水如同细密的琴弦自红瓦上垂直落入地面,瞬间汇聚成一绢白瀑,直直奔流进东西院的花圃之中,但是任凭风雨再狂,那股花香却始终不曾减弱半分,反而夹杂着于雨水的气息越发馥郁。

  终究是出不了门,皇上那里也并未再有什么动作,大概也是碍于这场风雨来得太邪乎,所以才想静养几日。媛溱和庄霁云静静坐在屋内,轩窗虚掩着,此处的雨声似一曲柔美的乐章,悠悠扬扬,不带半点悲伤。

  庄霁云恬淡地抿一口清茶,一阵风自窗外吹进屋内,他的头发就那样无意识地飘扬着,自花林美走后,庄霁云的左手一直紧紧握着,直到此时,天地万物都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寰世寂静,他看了媛溱一眼,轻声道:“你看。”

  媛溱望向他细长手指,缓缓摊开的手掌内竟忽闪着一颗通透的盈绿色珠子,屋内芬芳气息瞬间变成了有色彩的画,眼前活色生香地怒放着紫花重瓣玫瑰,一枝一枝,一丛一丛,围绕着这葱葱郁郁的玫瑰花的是翠绿色的孟宗竹,媛溱伸手想要触碰那些还带着露水的玫瑰,可却在手指碰触的瞬间,那花便化作虚无,她惊异地复又望向他,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自屋内空灵划过:“这是怎么回事?”

  庄霁云眼角浮起一抹笑意,淡淡道:“这是她最后一点游丝凝聚成的凝珠,她说她之所以能修练到这样的幻术境界,皆因,她其实根本不是人。”

  “不是人?”媛溱咬了咬嘴唇,喃喃道,“我,我也已经不算是人了。”

  “她和你不同。”庄霁云紧紧皱眉,将凝珠收起来,屋内繁花景象逐渐褪成黑白,再至虚无。

  “有什么不同?”媛溱意犹未尽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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