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 星期四

　　爸爸很希望我在假日邀请同学到家里来玩，或者就是我去同学家玩。这样，慢慢地我就可以和同学们做朋友了。这个星期天，我要和打扮入时的伏提尼一起去散步。今天，加洛费到我家来了。他就是那个又高又瘦，长着鹰钩鼻子，还有一双狡黠的小眼睛的男孩子。他是杂货商人的儿子，是个很古怪的家伙。他老是在数口袋里的铜子儿，几根手指飞快地拨拉一遍就数清了。他不用背口诀就能算出复杂的乘法来。他自己存钱，已经在学生储蓄所开了一个户头。我敢肯定，他从不乱花一分钱，他要是在教室里掉了一个小铜钱，也会找上一个星期的。得洛西说他就像喜鹊一样，不管他看到什么——用秃了的笔，用过的邮票，大头针，蜡烛头之类的东西——他都会捡起来的。他已经集了两年的邮票了。他有一本大集邮册，里面有几百张各国的邮票。他说等这本集邮册集满了就去卖给书店。那个书店送他作业本，因为他拉了好多同学去那儿买书。

　　在学校里，他总爱和别人作交易。他每天都做小笔的交换生意，可随后又总是反悔，想要回自己的东西。两个子儿买进的，他会以四个子儿的价钱再卖出去。用钱的游戏中他从没输过。他把旧报纸卖到纸烟店去。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数字，记录了他的每一笔交易。在学校，他只对算术包感兴趣，就算他想得奖章，那也只是为了能得到一张木偶的免费入场券。

　　可我还是喜欢他，我们一起玩做买卖的游戏，砝码和秤全都应有尽有。他知道每一样东西的市价。他会用秤，能迅速地叠出漂亮的纸包样来，恐怕店里的伙计也比不过他呢。他说一毕业他就要自己做生意了，开办一项自己发明的新业务。我送了他四，五张外国邮票，他很高兴，告诉我每张邮票在市面上的价格。爸爸假装在读报，实际上正竖起耳朵听他说话，而且饶有兴趣。加洛费的口袋鼓鼓囊囊的，装满了他的那些小东西，他穿一件很长的黑斗篷盖住它们。他总是那么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像个真正的商人一样盘算着自己的生意。

　　可他最心爱的东西还是那些邮票，那是他的宝贝。他说起它们的时候好像他会从中得到一大笔财富似的。同学们骂他小气鬼贪便宜。我不知为什么却很喜欢他，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在我看来，他就像一个大人似的。木柴商的儿子科勒提说加洛费不会舍得卖了他的集邮册去挽救自己母亲的生命。我爸爸却不这么认为。

　　“先别急着去谴责他。”爸爸说，“那孩子虽然气量不大，但也有他的优点啊，比如他很亲切又有商业头脑，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虚荣心

　　12月5日 星期一

　　昨天，我同伏提尼父子俩去里伏利路散了一次步。我们经过多拉.格洛萨大街的时候看到了斯塔笛——就是那个谁去烦他，就用脚踢谁的男孩子。他直楞楞地站在一家书店的橱窗前，眼睛盯着一幅地图，没人知道他已经这样站了多久，他就是在街上也是要用功的。我们跟他打招呼，他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真是个粗鲁的家伙！

　　伏提尼衣冠楚楚——几乎有点过分了。他脚上穿了双用红绣边的摩洛哥靴子，绣花外套上点缀着丝扣，头戴一顶海狸皮的帽子，挂着怀表，昂首阔步地向前走着。可是昨天，他的虚荣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我们走了一段路以后，就把伏提尼的父亲永远地甩在了后面，他走得太慢了。我们两个走到一张石凳前，那儿坐着一位衣着朴素的男孩，他似乎情绪低落，低着头，疲惫不堪。有一个男人，大概是他的父亲，正在不远处的树下来回踱着步子读报纸。我们两个坐了下来，伏提尼坐在我和那个男孩中间。他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觉得自己衣饰崭新，忍不住就向那个男孩夸耀起来。

　　他抬起一只脚，问我：“你看见我这双军官靴子了吗？”他这么说是想让那个男孩看，可那男孩没有反应。

　　于是他把脚放下来，又让我看他的丝扣。他一边偷偷地看那男孩，一边说他不喜欢这丝扣，他想让人换成银扣，可那男孩还是没有对他看上一眼。

　　于是伏提尼开始用食指顶着那顶漂亮的白帽子，让它在他的指尖上旋转着，可那男孩似乎是故意的，还是看也不看一眼。

　　伏提尼这下子有点不高兴了。他掏出那块表，打开表盖，给我看表里的零件。可那男孩还是没有转过头来看一眼。

　　“这表是镀银的吗？”我问他。

　　“不是。”他回答，“它是镀金的。”

　　“可不像是纯金的，里面肯定掺了银的。”

　　“不是的！”他大声反驳，为了强迫那男孩看，伏提尼把拿着表的手伸到他面前，对他说：“喂，你说说看，这表是不是纯金的？”

　　“我不知道。”那男孩淡然地说。

　　“噢！”伏提尼气坏了，大叫道：“太傲慢了！”

　　他的话音刚落，他父亲正好走了过来，听到了儿子的这句话。他对着那男孩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厉声对儿子说：“闭上你的嘴！”然后，他俯在儿子耳边又加了一句：“他是盲人。”

　　伏提尼惊异地跳了起来，望着那男孩：真的，他的双眼像玻璃球一样，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

　　伏提尼羞愧地站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双眼盯着地面。终于，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很——很抱歉，我——我不知道。”

　　那个盲童很善解人意，他伤感地笑了笑，友善地说：“噢，没关系的！”

　　这么说吧，伏提尼虽然很虚荣，可他的心地还不坏。在回家的路上，他再也没笑过。

　　第一场大雪

　　12月10日 星期六

　　别了！里伏利街上的散步！孩子们最心爱的朋友来了！这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啊！从昨晚开始，大片大片的雪花像紫罗兰的花瓣一样从天而降。今天早晨，看到玻璃窗上和窗台上厚厚的积雪，这是多么令人惊奇的景色啊，就连老师见了也搓着手欣喜不已。一想起堆雪人，打雪仗，晚上围着炉火讲故事等等，大家都没心思上课了。只有斯塔笛仍在认真地学习，丝毫不在意下雪了。

　　多美啊！放学后，大家的兴致更高了。所有的人都在街上狂呼乱叫，伸开双臂拥抱落雪，或者抓捧起一把雪来。大伙儿像水中的卷毛狗一样，在雪中尽情撒欢。家长们手撑雨伞等候在学校门口，伞全变成了白色的，警察们的头盔是白的，只是一会儿我们的书包也变成白的了。几乎每一个人都欣喜若狂，就连从来不笑的普雷科西，那个脸色苍白的铁匠的儿子，也不例外。可怜的洛柏提拄着拐杖也在雪地上蹦来蹦去。那个喀拉布里亚的男孩子从没见过雪，这次他捏了个雪球，像吃梨似的把它吃了下去！菜贩的儿子克洛西把雪塞满了自己的书包。我的爸爸邀请“小泥瓦匠”安东尼奥明天到我们家来玩的时候，他真的要让我们笑破肚皮了：他塞了满嘴的雪，听到邀请他，既不好把雪当我们面吐出来，又不敢咽下去，只好鼓着腮帮子楞楞地看着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连那些女老师们也笑出声来跑开了，我二年级时的柔弱多病的老师，也咳嗽着跑了出来。女学生们“呀呀”地从隔壁的学校冲出来，在铺了绒毛的雪地上来回跳跃。老师们，校工们还有警察们大叫着：“回家！快回家！”雪花飘进他们张大的嘴里，染白了他们的胡须。可就连他们，看到孩子们这么欢乐地迎接冬天，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恩里科啊，冬天来了虽然令人快乐，但你不要忘了，这个世上还有许多无衣可穿，无火暖身的小孩啊！有些孩子因为想要上课时暖和些，在溢出血冻伤的手中仍拿着木柴走到很远的学校去，而在这个世界上，整个学校被风雪所掩埋的时有所闻。在那种地方，小孩都冻得牙齿颤抖着，望着不断降下的雪是一颗恐惧的心，要知道，那些积雪多了，多半会从山上崩塌下来，把房屋也压垮了。

　　你们因为冬天来了而兴奋，但千万不要忘了冬天降临人间，就有许多人在担忧着又要停课没书念了！

　　——爸爸

　　小泥瓦匠

　　12月11日 星期日

　　小泥瓦匠今天到我家里来了。他穿了一件猎装，一看就知道是他父亲穿过的旧衣服，上面还有白粉和石灰的痕迹。我的爸爸比我还要担心，我们怕他不会来了呢。他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欢乐啊！他一进门就摘下了他那顶已经被雪浸湿了的破帽子，随后揉成一团就塞进衣服口袋里，然后一张苹果样圆圆的脸孔晃来晃去地打量着屋子。进了餐厅，又把周围的陈设欣赏了一会儿，并仔细端详着一个驼背小丑里哥勒托的小照片。他冲着照片做了个兔子脸——看着它，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俩一起搭积木玩，他很擅长搭高塔和桥梁，他搭积木的时候神情庄重，很有耐心，好像个大人。他一边玩着积木，一边告诉我他的家里的情况。他们住在小阁楼里，他的爸爸下班后要去上夜校学识字，他的妈妈帮人洗衣服挣钱。他们一定很爱他，因为他虽然穿着旧衣服，可是穿得很暖和，而且破的地方都是细心缝补好了的，领带也由母亲细心打理得很漂亮。他告诉我，他的爸爸人很好，个子高高的，进出家门都必须弯着身子。平时叫他儿子都是叫“小兔崽子”。小泥瓦匠长得就没有他爸爸那么高大。

　　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坐在安乐椅上，吃着牛油面包。等大家离开椅子了，我看见小泥瓦匠上衣的白粉沾到椅背上了，就想用手去擦。可不知为什么，爸爸不让我这么做。他拉住了我的手，然后自己偷偷地把它擦掉了。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小泥瓦匠的上衣掉下一个纽扣。妈妈给他缝扣子的时候，他满脸通红地在一边看着。后来我拿出一些漫画书给他，他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就模仿起画中人物的表情来。他模仿得很像，连爸爸也笑了。他走的时候，帽子也忘了拿出来戴上。我把他送到大门口，他又对我做了个兔脸，表示感谢。他的名字叫安东尼奥.拉巴科，今年八岁零八个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擦沙发靠背上的白灰吗，我的儿子？因为当着他的面这么做就等于是大声责备他。这样是很不好的，因为：首先，他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其次，这件衣服是他父亲的，白灰是他父亲工作的时候落上的。凡是劳动带来的东西是不脏的。永远不要对一个下了工的劳动者说：“他真脏。”你应该说：“他衣服有辛勤劳动留下的痕迹。”记住这一点，你要喜欢小泥瓦匠，一则，他是你的伙伴；二则，他是工人的儿子。

　　——爸爸

　　一个雪球

　　12月16日 星期五

　　雪还在下着。今天上午我们放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一群男孩子一跑上科索街就打起雪仗来，雪球像生硬的石头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人行道上有许多行人，一位绅士大声叫道：“住手，你们这帮小坏蛋！”这时，传来一声尖叫，我们看到一位老人帽子掉了，身子摇晃着，双手捂着脸，他身边的一个男孩子也在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人们立刻从四面八方向那儿奔去。老人被一个雪球打中了眼睛。孩子们一下子箭也似地四散逃走了。我那时正站在书店门口。爸爸在店里买东西。我的几个同学也跑了过来，混在旁边的人群里，假装在看书店的厨窗。他们中有嚼着面包的加伦，还有科勒提，小泥瓦匠，加洛费。这时，那位老人身边已经围了很多人，一位警察和几个人正跑前跑后地盘问：“是谁？谁干的？是不是你？告诉我是谁干的！”还一边检查孩子们的手，看看它们是不是湿的。

　　加洛费站在我身边，我发现他浑身抖个不停，脸色死人一样惨白。“是谁？谁干的？”人群里有人喊着。

　　然后，我听到加伦在低声对加洛费说：“来吧，去承认吧，要是抓错了人，那你就成了懦夫了。”

　　“可我不是有意的。”加洛费说，他的身子抖得像寒风中的一片枯叶。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责任总得你担。”加伦坚持说。

　　“可我不敢。”

　　“拿出勇气来，我陪你去。”

　　警察和其他人的叫喊声更大了：“是谁？谁干的？眼镜都碎了，镜片还刺伤了眼睛。他要瞎了！这些混蛋！”

　　我感觉加洛费要瘫倒了。“来吧！我会保护你的。”加伦说着，抓住加洛费的一只胳膊，像搀扶着病人一样把他拽了过去。人们看到了他们，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几个人扬起拳头想打加洛费，加伦推开他们，大声说道：

　　“十个大男人要来对付一个小孩子吗？”

　　那些人放下了拳头。一个警察抓住加洛费的手，把他带到一家糕饼店里，那位受伤的老人已经被人抬到了这儿。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老人，他是个职员，和他的侄子就住在我家五楼上。他躺在一把椅子上，眼睛上绑了一块大手帕。

　　吓得半死的加洛费呜咽着说：“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有几个愤怒的人猛地把他推进店里，大声说：“跪下！求他原谅！”硬是把他推倒在地上，但立刻就有一个人把他扶了起来，说着：

　　“先生们，不能这样！”是我们的校长。“既然他有勇气站出来承担责任，就没有人有权利去侮辱他。”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去请求他宽恕你吧。”校长对加洛费说。加洛费痛哭失声了，他扑上去抱住老人膝盖。老人抚摸着他的头发。周围的人见了都说：

　　“走吧，孩子！回家去吧。”

　　爸爸把我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在路上，他对我说：“恩里科，遇到同样的情况，你有勇气站出来，敢作敢当吗？”

　　我说我有勇气。接着他说：“向我保证说你会说到做到。”

　　“我保证，爸爸！”

　　女老师

　　12月17日 星期天

　　今天，加洛费满怀惊惧地等着挨老师的一顿训斥，可老师没有出现，助教也没有来。来给我们上课的是克洛米老师，她是学校里年纪最大的女老师。她有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

　　她今天很忧郁，因为她的一个儿子病了。孩子们一看见她出现在教室门口就交头接耳炸开了锅。可她只是用沉稳的语调说：“请你们尊重我头上的白发。我不仅是一名老师，还是一位母亲。”于是没有人敢出声了，只有厚脸皮的弗兰提还在偷偷地嘲笑她。

　　我弟弟的老师代卡提老师去教克洛米老师的班，而代卡提老师的班由一个绰号“小修女”的老师教。这位女老师平时总爱穿黑色的衣服，皮肤白皙，头发发亮，目光炯炯有神，说话轻言细语。无论何时，总好像在那里祈祷似的。妈妈说很少见到这么温柔腼腆，细声细气，从不生气的人，竟然能让孩子们服服帖帖，即使是最顽皮的孩子，只要她伸出一根小指头，也会满脸羞愧地低头不语。她的课堂像一座教堂一样肃静，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人们就叫她“小修女”。

　　我还喜欢另外一个女老师，就是教一年级的年轻女老师，她的脸好像蔷薇般红嫩，脸颊上有两个美丽的酒窝。帽子上插了一根很大的红羽毛，脖子上挂着一个金黄色的小十字架。她永远是那么快活，让她的班级也充满了欢笑。她那银铃般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唱歌，她总是用教杆轻敲讲台，或者拍手要大家安静下来。学生们放学以后，她会像个孩子似的跑前跑后，让离队的孩子回到队伍中去。她给这个拉起衣领。又给那个扣好外套，生怕他们着凉。她会一直把他们送到街上，唯恐他们争吵。她恳求家长们不要鞭打孩子，常常给感冒了的孩子带药。孩子们有时候会弄得她很尴尬，他们会拉着她的斗篷和面罩，要求她亲亲他们，或是用小手去摸她的脸，她总是微笑着亲吻他们。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她的衣服已经皱巴巴的了，她气喘吁吁的，喉咙发干，可是很快乐。她还教女孩子的图画课。就这样，她用自己的工作所得供养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弟弟。

　　受伤的老人

　　12月18日 星期日

　　那个被加洛费的雪球砸伤了眼晴的老职员，他的侄女就在插红羽毛的女老师的班上。今天我们见到了他和他的叔父，他的叔父待他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好。我已经抄完了下周用的每月故事“佛罗伦斯的小抄写员”。这时，爸爸对我说：

　　“我们到五楼去看看那位老先生的眼晴怎么样了。”

　　我们走进一间很暗的房间，那位老人正倚靠坐在床上：他背后和肩上堆了一大堆枕头。他的妻子坐在床边，在房间的一角，他的侄子正在玩耍。老人那只受伤的眼晴用绷带包扎着，看见我们他很高兴，他让我们坐下，说他好多了，眼晴保住了，用不了几天就全好了。

　　“这只是个意外。”他又说，“那可怜的孩子一定吓坏了，我想到这个心里就不好受。”然后他又跟我们谈起了大夫这时候该来了。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是大夫来了。”他的妻子说。

　　门开了，我看到的却是加洛费。他穿着那件长斗篷，低着头站在门口，没有勇气走进来。

　　“是谁？”老人问道。

　　“是那个扔雪球的男孩子。”爸爸说。老人急忙说：

　　“噢，可怜的孩子！到这儿来，你是来探望我的，是吗？已经好多了，几乎全好了。到这儿来吧。”

　　加洛费又紧张又难过，他没看见我们。他走到床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哭出声来。老人抚摸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老人终于说，“回去告诉你的父母，说一切都好，让他们别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可加洛费没有动，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又不敢说出来。

　　“你想对我说什么？你想要什么？”

　　“我？——没什么。”

　　“好吧，再见吧，我的孩子。下次再见。你安心地去吧。”

　　加洛费慢慢走到门口，忽然站住了。老人的侄子用一双好奇的眼光望着他。他转过身，从斗篷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老人的侄子手中。然后，对那孩子低声说了一句：“送给你的。”说完一溜烟跑了。

　　那孩子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叔父。老人看到包装纸上面有几个字：“赠予您。”等打开包装纸，我不禁大吃一惊。因为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加洛费平日费尽心思，像宝贝一样珍爱着的集邮册。现在，他竟把那比自己生命还重视的宝贝拿来当作回报老人的礼物！我十分的惊讶和感动，而在场的人，只有我才知道那集邮册对加洛费的意义。

　　佛罗伦萨的小抄写员（每月故事）

　　叙利亚是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一个十二岁的佛罗伦萨小伙子。他相貌清秀，一头黑发，脸色有点苍白。他是一个铁路职员的大儿子。他们家庭人口很多，收入却微薄，一家人过着拮据的日子，他的父亲很爱他，处处依着他，只是对他的学习要求很高很严。他要儿子必须努力用功，以便将来谋得一个好职位供养全家人的生活。

　　他的父亲已经上了年纪。可是，为了贴补家用，除了日常的一份工作以外，他还到处给人当抄写员挣钱。每天晚上，他都要在写字台上伏案抄写到深夜。最近，某杂志社托他抄写寄给订户的封条，要求用工整的正楷字抄写。抄写五百份可得六角钱，这项工作非常累人，他总在饭桌上对家人抱怨：

　　“我的眼睛不行了，这种夜间的抄写工作真会要了我的命。”

　　有一天，他的儿子对他说：“爸爸，我来替你抄吧，你知道的，我可以把字写得和你一样好。”

　　可他的父亲回答道：“不行，儿子，你得学习。你的学习更加重要，我不想占用你的哪怕只是一个小时的时间。谢谢你的好意，可我是不会接受的，别再向我提这件事了。”

　　叙利亚知道在这件事上同父亲争下去是没有用的，他嘴上不再坚持，可暗地里却悄悄地做了起来。他知道晚上到了十二点钟，父亲就会停止抄写，离开工作间到自己的卧室里去。好多次了，钟刚敲过十二响，他就能听到椅子向后拖的声音，然后是父亲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一天晚上，他等父亲上床睡下后，就悄悄地穿衣起床，轻手轻脚地摸进工作间，点上煤油灯，在写字桌前坐下，面前是空白的纸条和杂志社订户的名册。他模仿着父亲的笔迹开始抄写。他有些欣喜，又有些害怕，写上姓名和地址的条子渐渐积多了，他不时地放下手中的笔，揉着酸痛的手，又开始抄写。他一面微笑着，一面侧耳听着动静。那一晚，他抄了一百六十张——挣到两角钱了！然后他停了下来，把笔放在原来的地方，熄了灯，又蹑手蹑脚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父亲情绪很好。他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异样。因为他只是机械地抄写着，十二点的钟一敲，就照例放下笔，早上起来再把条子的数目数一遍。那天，他格外的高兴，拍着儿子的肩膀对他说：

　　“嗨，叙利亚！你爸爸还是个了不起的工人呢！比你想的还要好。昨天晚上两个小时里，我抄了比平时多出三分之一的条子。我的手还是很灵活的，眼睛还管用呢。”叙利亚虽然没说话，可他心里十分高兴。他想：“可怜的爸爸，我不仅帮他赚了钱，还能让他这么满意呢！他以为自己重又年轻了。好吧，接着干吧！”

　　叙利亚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当十二点的钟声敲过以后，他又起床投入了工作。这样过了好几个晚上，父亲仍未察觉到。只有一次，在吃晚饭的时候，父亲说：“真奇怪，最近怎么会用了那么多的灯油呢！”叙利亚听了心中暗笑。幸好父亲不再多说什么了。

　　但是，每天晚上都要在半夜起来，叙利亚的睡眠严重缺乏。早上起床的时候，他总是疲惫不堪，晚上做家庭作业的时候，他困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一天晚上，他破天荒第一次趴在作业本上睡着了。

　　“醒醒！快醒醒！”父亲拍着手叫道，“去做作业！”

　　他甩了甩脑袋，又开始写作业。可之后，情况变得更糟了：他对着书本打瞌睡，一天比一天起得晚，学习的时候一副倦怠的神情，似乎已经厌学了。父亲开始留意他，起初还只是暗示他，后来就开始责备他了。他可是从来不责骂孩子的。

　　一天上午父亲对他说：“叙利亚，你真让我丧失了耐心，你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呢！我真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要知道，这个家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我真觉得失望，你明白吗？”

　　说实话，像这样严厉的批评叙利亚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心里很难受。

　　可就在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快乐地向家人宣布：“你们知道吗？我这个月的抄写比上个月多挣了六元六角钱！”说着，他从桌下拿出一纸袋糖果，这是他特意买了同孩子们一起庆祝这些额外收入的。孩子们拍着巴掌欢呼雀跃。

　　叙利亚又有了干下去的勇气。他在心里说：“不行，可怜的爸爸，我不能不骗你。白天我会尽最大努力用功学习的，可晚上我还是得为您和家里人工作。”父亲接着又说：“多挣了六元六角钱！我真高兴。可这个孩子，”他指了指叙利亚，“却让我很伤心。”叙利亚默默地听着这责备，咽下两滴泪水，心里却很高兴。

　　他拼了命继续工作着，可日积月累的疲倦让他难以支撑。这样又过了两个月。父亲仍是经常骂他，给他的脸色也愈来愈不好看。一天，父亲去向老师询问儿子近来在学校的表现。老师对他说：“是的，他跟得上功课，因为他很聪明，可他不像从前那么用心了。他总是昏昏欲睡，上课老走神。他的作文写得很短，字迹很潦草。噢，他应该比现在做得更好的。”

　　那天晚上，父亲把儿子叫到一边。这一次，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厉。他说：“叙利亚，你看见我是怎么出力流汗的，为了这个家，我都拼了命。可你却一点也不体谅我的苦心。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爸爸，也没有你的妈妈，没有你的弟弟们！”

　　“不，不是的！不要这样说我，爸爸！”儿子痛哭失声，他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可父亲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咱们家的情况，你知道每个人都必须有忍耐力，你是看见了的，我自己就必须做双倍的工作。我这个月原该从铁路公司那儿拿到二十元奖金的，可今天上午才知道什么也不会有了！”

　　听到这个消息，叙利亚把已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心里反复说着：“不，我不能说，爸爸，我要守住这个秘密，我要继续为您工作。我会用别的方式补偿我带给你的痛苦。我要好好学习，一定要升级。最重要的是，我要帮您挣钱养家，减轻您的疲劳。”

　　就这样，又过去了两个月。儿子继续苦苦挣扎在白天的学习和夜晚的劳作间。父亲继续痛心地责备儿子。事情越来越糟糕了，父亲对儿子日益冷淡起来，很少和他说话，好像他成了个不肖之子，没什么指望了，懒得理睬他，甚至不愿看见他。叙利亚觉察到了这一切，觉得比挨一顿骂还要难受。每当父亲把背对着他的时候，他几乎想在背后下拜，向他说明真相。在痛苦和疲乏的双重压力下，他日渐瘦弱，脸色也更加苍白。因此，他的功课下滑得更厉害了。他心里很清楚，这样不会长久的，总有一天他会坚持不住的。每天晚上他都会对自己说：“今天晚上我不起来了。”可当钟声敲响十二点的时候，他又反悔了，对他来说，这时躺在床上就等于不履行自己的义务，就等于是从父亲和家人手中偷了二角钱。于是他又起床了。他想，或许某个夜晚父亲突然醒来会看见他，或许父亲会重数一遍写好的条子，无意中发现他的秘密的。那样的话，一切就会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了，就不用他自己解释了。这么想着，他又继续干起活来。

　　有一天晚上，母亲望着他，觉得儿子比以前更虚弱了。她对儿子说：“叙利亚，你病了。”然后，她转向父亲焦虑地说：“叙利亚生病了。你看他脸色那么苍白！叙利亚，亲爱的，你哪儿不舒服吗？”

　　父亲朝他瞥了一眼，说：“那是他自作自受，以前用功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啊。”

　　“可他生病了！”母亲喊道。

　　“我再也不会关心他的事了！”父亲回答说。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刺进了可怜孩子的心。唉！父亲再也不会关心他了，以前他只要咳嗽一声，父亲就担心得不得了。他不再爱他了，眼里已经没有这个儿子的存在了！

　　“不！我的爸爸啊！没有您的爱，我可怎么活啊?我一定要重新获得你的爱，把一切都告诉您，再也不骗您了。我会像从前那样好好学习的，只要您再爱我一次，亲爱的爸爸啊！噢，这一次我下定决心了！”

　　可那天晚上他又按时起来了，这已经成了习惯，他想再去看一眼那间小小的工作室，去向那儿的一切道个别。当他又见到那张书桌灯下那些空白纸条的时候，觉得从此不再抄写了，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冲动之下，他又去拿起笔开始抄写。他伸手去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本书，书掉到地板上，他的心怦怦地狂跳，这声音如果惊醒了父亲该怎么办！当然，这又不是在做坏事，他已经决定把一切都告诉父亲了。可是黑暗中他的脚步声，会吵醒母亲让她受到惊吓的。而且，他第一次想到，这样的父子相见会使父亲感到惭愧的。——这些想法令他坐立不安。他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没有听到声音，一家人都睡得很沉。

　　他又恢复了镇定，重新开始抄写。一张又一张的纸条积起来了。他听到屋外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警察的踱步声，接着是渐渐远去的车轮声。隔了一会儿，一队货车的声音响起来。又慢慢消失了。随后是一片静寂，只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

　　他就这么不停地写啊写。这时，父亲就站在他身后。父亲听到书掉到地上的声音就起床了。车轮声盖住了他的脚步声和开门的吱嘎声，他在儿子身后站了很久，满头白发的脑袋就俯在叙利亚的黑头发上，看着儿子手中的笔飞快地写着一张张纸条。一时间，他明白了一切，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懊悔和慈爱，他呆立在那儿，止不住呜咽起来。叙利亚忽然觉得有人用颤抖着的双手抱着他的头，不由得尖叫起来。

　　“噢，爸爸，爸爸！原谅我，原谅我！”他哭叫道。他认出了自己的父亲。

　　“你能原谅我吗？”父亲吻着儿子的脸，“我什么都知道了，该是我来请你原谅才对，我的孩子。来吧，跟我来吧！”他抱着他来到母亲的床前。她已经醒了。父亲把他放在母亲的怀里，说：

　　“亲亲他吧！三个月来他没有好好睡过觉，他在分担我的责任，而我却刺伤了他的心。他在为全家人挣吃饭钱呢！”母亲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终于，她说：“快去睡觉，我的宝贝。把他抱回床上去吧。”

　　父亲从母亲怀里抱起他，一直把他抱到卧室，放在小床上，为他整理好枕头，盖上棉被。

　　“谢谢，爸爸。”叙利亚不断地说，“谢谢，你也去睡吧，我很好。去睡吧，爸爸。”

　　可他父亲想看着他入睡。他坐在儿子床边，拉起他的手说：“睡吧，睡吧，小宝贝！”叙利亚又累又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一连睡了好几个钟头。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睡得这么香，这么甜！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多时了。叙利亚忽然发现床沿横着父亲满是白发的头，原来父亲一整晚都呆在他身边，他的额头正贴着儿子的胸膛，正熟睡着呢！

　　坚忍心

　　12月28日 星期三

　　今天上午，班上发生了两件事。加洛费差一点乐疯了，因为他的集邮册又被还了回来，里面还加了三张危地马拉共和国的邮票，这可是他找了三个月也没能找到的珍品啊！另一件事是斯塔笛这次考试得了第二名，那个呆呆笨笨的斯塔笛居然排在得洛西后面，大家都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就在十月份，当他的父亲把他带进教室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老师说：

　　“您得对他有十二分的耐心才行，他是个很笨的孩子！”

　　开始的时候，大家全都认为他是个木头脑袋。可他说：“我不成功就决不罢休。”他白天学，晚上也学，在家里学，在学校学，就是走路的时候也在学，他就这么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地苦学，像牛一样坚韧不拔。他对同学们的嘲笑视而不见，谁打扰他，他就踢谁一脚。终于，这个书呆子超过了其他的同学。起初，他对算术一窍不通，写作文的时候满纸胡言，老是记不住词语。可现在，他能轻松解开一道道的难题，写出漂亮的文章，还能像唱歌似地朗诵课文。你只要看一眼他的相貌，就知道他是个坚韧不拔的人。他长得又矮又壮，方方的脑袋，几乎没有脖子，手指又粗又短，声音沙哑。不论是破报纸，还是剧场的广告，他都拿来读熟，只要有钱，就会去买书。他已经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图书馆。他曾答应过要带我去他家看他的藏书。他跟谁也不说话，也不跟谁一起玩。他总是准时到校，像块石头一样双手抱着头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地听老师讲课。他一定很辛苦，可怜的斯塔笛！今天上午，老师的情绪很坏，而且很不耐烦，可他给斯塔笛颁奖的时候还是说：

　　“好样的，斯塔笛！有毅力的人无往不利！”

　　可斯塔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和骄傲的神色——连笑容也没有，只是安静地回到座位上，比以前更认真地听讲。放学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也像斯塔笛那么胖那么壮那么大嗓门的父亲正等在学校门口。他没想到儿子会得奖，起先说什么也不相信，老师向他解释了以后，这位父亲才开心地笑了。他用手拍着儿子的肩膀，神气十足地说：“好家伙，看不出来，你比老子还行哦！”我们听了都笑了，斯塔笛却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抱着他那大大的脑袋，露出凡事与他无关的样子。

　　感恩

　　12月31日 星期六

　　我敢肯定：你的同学斯塔笛就决不会对老师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老师的情绪很坏，而且很不耐烦。”——你这么说的时候是一种埋怨的情绪。想想你对自己的爸爸，妈妈，不也是常常态度不好吗？老师有时不高兴是当然的，想一想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为孩子操劳，他的学生中有感恩图报，高尚无私的，可也有那些不知感恩的人忽视了老师的关爱，看轻了老师的努力。老实说，做老师的辛苦多过他的快乐。无论怎样的圣人，身处在那样的境地，谁能不动一点气呢？况且，他还要耐着性子去教导那些生病的学生和程度差的学生，有时他的表情会看起来不大开心，那也是正常的。

　　你应该敬爱老师，连爸爸都很敬爱老师，因为他为了学生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他是激发你智慧的人。将来你年纪大了，爸爸和老师都不在人世了，那时，当你想起爸爸的时候，也一定会想起老师，只要想起老师那为你们操劳的样子和那种郁闷的神情，你就会感到自己的现在的不是了。

　　意大利全国有五万名小学教师，他们身处社会的基层，以微薄的报酬为全体国民的进步而全心奉献着。而你的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个，所以尤其应该敬爱。你无论怎样爱我，但如果对于你的恩人不敬，那我会感到非常失望的。

　　你应该像热爱父亲兄弟一样去热爱你的老师，不论是待你好，或是责骂你，都要爱他。不论是在老师对的时候，或是你以为错了的时候，都要爱他。老师高兴，固然要爱，老师不高兴，更应该要爱他。老师的名字，永远要用恭敬的态度来称呼，因为除了自己父亲的名字外，老师的名字是世上最高尚，最亲切的名字呢！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