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十月 开学第一天

  10月17日 星期一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乡下度过的三个月假期梦也似的过去了。今天上午,妈妈带我来到巴莱提小学,给我报名。可我的心还留在乡下,很不情愿地跟她去了。

  街上到处都是像我这样的男孩子,两间书店里拥挤不堪,那是父母在给他们的孩子买书包,文件夹,练习本之类的东西。学校门前更是聚满了人,几个校工和保安根本没有办法让校门口保持原有的秩序。在门口,我感觉到有人拍我的肩膀,原来是我三年级的班主任。他还是老样子,温和的笑脸,一头红色的卷发蓬松着。他对我说:

  “我们我们就这么永远地分别了,是吗?恩里科?”

  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是这些话还是让我觉得心里很难受。

  我们穿过人群,费劲地往里面挤去。男男女女的工人,军官,修女,仆役,他们差不多全是一个姿势: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孩子,另一只手拿着升级通知书。接待大厅里,走廊上,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一片嘈杂的人声,我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戏院里一样。又见到一楼那间能通往七个班级的接待大厅了,我真高兴,三年来,我几乎每天都要从这儿经过。老师们进进出出地十分忙碌。我上二年级时的女老师从教室门口向我打招呼:

  “恩里科,你今年要在楼上教室上课了,我就见不到你每天从这儿过了!”她伤感地望着我。

  一群焦虑的母亲围住了校长,因为她们的孩子还没有去处呢。我觉得校长的胡子似乎比去年白了一点,这让我大吃一惊。我还发现男孩子们都长高了,也长结实了。一楼已经分好了班,那些低年级的小男孩有些不情愿进教室的,正在教室门口耍赖:有几个被强行拖了进去,但不是屁股没挨着板凳就往外跑,就是一见父母离开就放声大哭。有些父母没办法,只好再回来安抚他们;要不就把他们带出来。碰上这样的学生,老师们也只有一脸绝望了。

  我弟弟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师,叫代卡提,我的班主任是柏波尼先生。我的教室在二楼。

  十点钟的时候,我们班上的人都到齐了:总共五十四个人,只有十五,六个跟我三年级的时候是同学,其中就有得洛西,他几乎总得第一。

  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夏天乡下的森林和群山,相比之下,学校显得又小又阴暗。我又怀念起了我三年级的班主任,他那么慈祥,上课老是对我们笑,在我们眼里他不像个大人,就像是我们中的一员似的。想到我再也不能常常见到他了,见不到他那一头乱蓬蓬的红发了,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我们现在这位老师个子很高,没留胡子,长长的头发已经花白,前额有一道直直的皱纹。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大,眼睛从一个人瞄到另一个,像是在读我们脑子里的想法。他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我想:“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还有九个月的时间呢。唉,功课,考试,真烦人!”

  我一出教室就去找妈妈,我奔过去,亲吻着她的手。她对我说:“好好用功,恩里科!我们一起学。”我们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走去。可是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班主任了,再也见不到他那亲切的笑脸了,学校生活好像也没有从前那么开心了。

  我们的老师

  10月18日 星期二

  从今天上午开始,我喜欢上了我这位新老师。我们进教室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那儿了。有一些他上学年教过的孩子不时从门口探头进来向他问候:

  “早上好,老师!”

  “早上好,柏波尼先生!”

  有几个还进来跟他握手,然后又转身跑开了。很显然,他们很喜欢他,很想还呆在他的班级里。他对这些问候他的学生也还以一句“早上好”,握住那些伸过来的小手。但他似乎没在看任何人,就连听到问候后的笑脸也是严肃的。他额上那道深深的皱纹,还有他扭过脸望着窗外对面的屋顶的目光,仿佛表示他并没有因为这些问候而感到欣喜,反而有些难受似的。后来,老师又点了一遍我们的名字,才叫我们开始听写,他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在课桌边踱步。他看到一个男孩子满脸通红,还有一些小疱,就停下来,两手捧住那男孩子的脸,仔细查看。他问那男孩子是不是觉得不舒服,还用手去摸他的额头热不热。这时,他背后的一个男孩子站到板凳上做怪动作。老师突然转身,那男孩急忙坐下来,垂着头,等着挨罚。老师把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说:

  “别再这样了。”就没有再多说一句。

  老师回到讲台,给我们做完听写。然后,他安静地注视了我们一会儿,缓缓地用一种浑厚而亲切的声音说:

  “同学们,我们这一年就要在一起过了,让我们好好地度过这一年的时间。好好学习,做个好孩子。我没有孩子,你们就是我的孩子。去年,我还有一个母亲,她已经死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们了。我没有别的念头,也没有别的想法,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只希望你们学好,你们会喜欢我的。我最不愿处罚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把你们真诚热心的一面表现出来吧,我们的学校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你们就是我的安慰,就是我的骄傲。我不要你们给我什么保证,我敢肯定你们在心底已经答应我了。谢谢你们。”

  他的话音刚落,校工就进来通知放学了。我们静静地从座位里走出来,刚才站到板凳上的那个男孩子走到老师面前,声音颤抖地说:

  “原谅我吧,老师。”

  老师亲了一下他的前额,对他说:

  “去吧,好孩子。”

  一件意外

  10月21日 星期五

  学年刚开始就发生了意外事故。今天早上,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正和爸爸谈着我们老师说的那些话。忽然发现校门口的街上挤满了人。爸爸就说:

  “出事了!这个年头开始就不顺!”

  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挤进学校。大厅里塞满了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大家全都在往校长室里张望,人群中有人在感叹: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洛柏提!”

  从人群的头顶望去,我们在房间尽头看到一个警察的头盔,还有校长的秃顶。不一会儿,一位戴了顶高帽子的绅士走了进来,周围的人都说:“那是医生。”爸爸问一个老师:“出什么事了?”那老师回答说:“一名学生被车子压伤了。”另一位老师说:“他的腿被压了。”那是二年级的一个男孩子,上学途中,他看到一个一年级的男孩子从自己母亲身边脱开,跌倒在大街中央,一辆马车直接向这个跌倒的孩子驶来。洛柏提勇敢地冲了上去,抓住那孩子拽到安全的地方,但他自己却没能及时抽回腿,被车轮压伤了。他是炮兵上尉的儿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述这些的时候,一个女人发疯了一样穿过人群冲进大厅,她是洛柏提的妈妈。这时有一个女人向她奔去,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抽泣着,这是那个被救孩子的妈妈。两位母亲冲进房间,人们听到的是绝望的哭喊:“噢,我的朱利奥!我的孩子!”

  这时一辆车子停在门口了。不一会儿,校长抱着洛柏提出现了。那男孩子的头靠在校长的肩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所有的人都静静地伫立着,只听得见他母亲的啜泣声。校长的脸色也很苍白,他停住脚步,把怀中的孩子稍稍向上举了举,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所有在场的老师们,家长们和孩子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好样的,洛柏提!好样的,可怜的孩子!”大家还向他抛着飞吻。在他身边的老师和孩子们亲吻着他的手,他的臂。他睁开了眼睛,说着:“我的书包呢?”被救的孩子的母亲把书包给他看,流着泪说:“我替你拿着呢,我可爱的小天使,我替你拿着呢。”这时,洛柏提的妈妈脸上现出微笑了。大家把那孩子在车上安顿好了,车就开走了。我们就默默无语地回学校了。

  喀拉布里亚来的男孩子

  10月22日 星期六

  昨天下午,老师正在跟我们说有关可怜的洛柏提的最新消息,说他得拄拐杖走路了。这时,校长带了一名新学生走进教室.这小孩皮肤黝黑,浓眉大眼。校长同我们的班主任耳语了几句就走了,把那个男孩子留了下来。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有些惶恐地四下张望。老师拉起他的手,对全班同学说:

  “你们一定会高兴的,今天你们有了一个从喀拉布里亚的勒佐来的新同学,那儿离这儿有五百里路呢。像热爱兄弟一样爱这位远方来的同学吧。他出生在一片有着光荣传统的土地上,那儿曾为意大利哺育过许多出色的伟人,强壮的劳动者和勇敢的战士。他出生的那片土地,是我们国家最美丽的地方之一,那儿有大片的森林和高山,那儿居住着充满智慧和勇气的人民。好好地对待他,别让他觉得有远离故土的痛苦,让他知道在意大利,无论走到任何地方,大家都是血浓于水的同胞。”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在墙上那幅意大利地图上把勒佐的位置指给我们看。然后他叫道:

  “厄奈斯托.得洛西!”——那个几乎总得第一的男孩子得洛西站了起来。

  “到这儿来。”老师说。得洛西从自己的课桌后走出来,走到讲台上,面对着喀拉布里亚来的新同学。

  “你是班长,”老师对他说,“代表所有同学欢迎一下你们的新伙伴吧,代表皮德蒙特的孩子们拥抱一下来自喀拉布里亚的孩子。”

  得洛西拥抱了喀拉布里亚人,口齿清楚,声音宏亮地说:“欢迎你!”对方猛地亲了几下他的双颊。全班同学热烈鼓掌。“安静!”老师叫道:“在学校里不要鼓掌!”可他还是显得很高兴。那喀拉布里亚来的男孩子也很高兴。老师给他指定了一个座位,并一直把他送到座位上。然后他又接着说:

  “记住我刚才对你们说过的话,为了能让一个喀拉布里亚的孩子在皮德蒙特的丘林也能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为了能让一个丘林的孩子在喀拉布里亚也能有家的感觉,为了这个目标,我们的国家奋斗了五十个年头,三万意大利人为此死去。你们要互相尊重,要以爱心相对。如果有谁因为这个同学并非本地人而歧视,甚至欺侮他,那么他再经过三色旗的时候,就不配向我们的国旗行注目礼。”

  喀拉布里亚来的同学刚在板凳上坐稳,他的同桌和前后相邻的同学们就送了钢笔和画片给他做礼物,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同学还送了他一枚瑞士的邮票。

  同班同学

  10月25日 星期二

  送邮票给喀拉布里亚来的同学的那个男孩子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同学了。他的名字叫加伦,他是班上年纪最大的,有十四岁了。他的头很大,肩膀也很宽,笑起来很可爱。只是他思考起问题来好像个大人的样子。我已经认识了好些同班同学,我喜欢的另一个同学叫科勒提,他穿一条巧克力色的长裤,戴一顶猫皮帽,总是快快乐乐的样子。他父亲是开木柴店的,曾跟随温培尔托亲王所率领的军队打过仗,据说还拿过三个勋章呢!还有小涅利,是个可怜的小驼背,身体虚弱,面无血色。有一个同学总是衣着光鲜入时,常穿精美的佛罗伦萨天鹅绒衣饰,名叫伏提尼。坐在我前面有个男孩子叫安东尼奥,绰号“小泥瓦匠”,因为他父亲是个泥瓦匠。他有一张苹果般圆润的脸庞,鼻子像个小圆球。他总喜欢扮鬼脸,惹得大家爆笑。他有一顶破帽子,常被他手帕似的藏在口袋里。坐在小泥瓦匠旁边的是加洛费,一个又高又瘦的家伙,长了个老鹰似的鼻子和嘴,小眼睛。他总是用笔啦,画片啦,火柴盒啦之类的东西做交易,还总是把课文写在手上偷看作弊。还有年轻绅士卡洛.诺比斯,总表现出一副傲慢的样子来。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个男孩子我都很喜欢。——一个是铁匠的儿子,穿一件耷拉到膝盖的大夹克衫,脸色总是很苍白,像是生病了一样。他总带着一副惊恐不安的神色,我从没见过他笑过;另一个一头红发,一只手臂有残疾,用一根绷带挂在脖子上。他父亲去美国了,他母亲靠贩卖野菜为生。还有一个古怪的家伙,就是我左边邻座的斯塔笛,长得又又胖矮,好像都没有脖子似的。这家伙很粗野,跟谁也不说话。他似乎很懵懂,可每当老师讲话的时候,他却总是皱着眉头,紧闭双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老师。这会儿要是有人向他问点什么的话,问了一遍两遍,他睬也不睬你;你要是问第三遍,他就会踢你一脚。他旁边有一张勇敢又不失狡猾的面孔,那是弗兰提,他是被另外一所学校开除后到这里来的。此外,还有一对长得很相像的兄弟,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在所有人当中,说到最英俊,最有才气,同时又最够格当头儿的,那就非得洛西莫属了。老师也觉察到了这一点,经常会提问他。但我还是喜欢普雷科西,铁匠的儿子,穿长夹克看上去总是病歪歪的那个。据说他父亲常打他,他总是怯生生的想跟谁说话,或是碰到了谁,他总是说:“对不起。”然后用他那双善良又忧伤的眼睛盯住对方。不过,人品高尚,个性成熟的还是加伦。

  狭义行为

  10月26日 星期三

  就在今天上午,加伦让我们知道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因为以前教过我的女老师叫住我问我什么时候会在家,她要到我里去家访,我进教室就稍稍晚了一些,不过老师还没有来。三,四个男孩子正在逗弄可怜的克洛西——就是那个一头红发,残了一只手臂,还有个卖菜的妈妈的男孩子。他们用尺子戳他,用剥了的栗子壳砸他的脸,故意模仿他残臂的姿势,取笑他是个残废,是个怪物。他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脸色惨白,求饶的目光从一个人脸上移到另一个人脸上,恳求他们放过他。可那些人恶作剧的模仿更甚了,他气得全身发抖,满脸通红。突然,一脸坏相的弗兰提跳上一张长凳,装作两臂各自挎着一只蓝子的样子,取笑克洛西那以前常来门口接儿子的母亲,她现在正卧病在床。许多人开始笑起来,克洛西被激怒了,他抓起一个墨水瓶,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个坏蛋砸去。可是弗兰提避开了,墨水瓶正砸在刚巧这会儿走进来的老师身上。

  大家全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吓得不敢出声。

  老师脸色苍白地走上讲台,用严厉的声音责问道:“谁干的?”

  没有人回答。

  老师抬高嗓门,又问了一遍:“谁干的?”

  可怜的克洛西的不幸似乎感动了,他突然站起身来坚定地说:“是我。”

  老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呆坐着的同学们,然后平静地说:“不是你。”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这次我不会罚那个犯错的人的。站起来吧!”

  克洛西站了起来,抽泣着说:“他们砸我,还侮辱我,我气昏了头,才扔——”

  “坐下吧。”老师说,“欺侮他的人,站起来。”

  四个家伙耷拉着脑袋站了起来。

  “你们几个,竟然去侮辱一个根本没有冒犯你们的同伴,竟然去挖苦嘲弄一个本来就很不幸的人,竟然去攻击一个无力自卫的人。你们这是卑鄙的行为!是懦夫!”

  说完,他走下讲台,来到耷拉着脑袋的加伦面前,伸出手托着加伦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老师凝视着加伦的双眼,对他说:“你是一个高尚的人。”

  加伦贴近老师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老师就对那四个捣蛋的学生说:“这次原谅你们。”

  我的女老师

  10月27日 星期四

  今天,我正在准备跟妈妈出门把一些衣物送到报纸上介绍的一个贫困妇人那儿去,我的女老师按照约定的来家访了。上次在家里见到她已经有一年了。我们全家都殷切地款待她。她还像从前那样——帽子上罩着绿色的面纱,衣着朴素,头发也没有刻意加以修饰,因为她没有多少时间打扮自己。不过和去年相比,她脸上的妆似乎淡了许多,发丝有些发白,还不停地咳嗽。妈妈对她说:

  “你的身体怎么样,亲爱的?你对自己的照顾太少了!”

  “没关系的。”老师回答。她的笑脸既高兴又伤感。

  “ 你大声说话太费力气了。”妈妈又说,“你在孩子们身上真是太费心了。”

  的确是这样的,她说话总是力求每个学生都能听清楚。我还记得我刚进学校那会儿,她一刻也不停地说话,这样同学们就不会走神,而她则是一分钟也没有空闲下来歇会儿。我一直相信她一定会来我家的,因为她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学生,学生们的名字她也会经年不忘。月考的日子,她总会跑去问校长她的学生的成绩,她会守在门口让他们把作文拿给她看,好让她知道他们又有了多大的进步。有很多已经上了中学,开始穿大人一样的长裤,戴手表的学生还会来看她。

  今天,她刚带她班上的孩子们去了绘画展览厅。她总是这样,在每个周四都带学生去各类展览馆,给他们讲解那儿的一切。这会儿,她仍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可怜的老师更瘦弱了,但她依然有生气,尤其是一谈起她的班级来,就兴致勃勃的。她想再去看一眼两年前她来探望我生病时我睡的床——这张床现在是我弟弟在睡了。她定定地盯住床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她要走了,要去看她班上的一个男孩子,这个马鞍匠的儿子正在出麻疹;此外,她还有一包作业要批改,这是她一晚上的工作;晚饭前,她还要给一位女店主辅导算术。

  她走的时候对我说:“那么恩里科,你还喜欢你的女老师吗?现在你可是能解算术难题能写长篇作文的高年级学生了呢。”她亲了亲我。她走下楼,在下面回头向我大声喊:“不要忘了老师喔!恩里科!”

  噢,我亲爱的老师,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就算我以后长大成人了,我也会记得你,我也会再回来在孩子们中间找到你的。每当我路过一所学校,听到一位女老师的声音,我都会觉得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我都会回忆起在你的班上度过的两年时光——你教给我那么多的知识,回忆起你你疲倦的样子,你的热情和宽容。我们中有的孩子笨拙得握不住笔时你的担心,考试评委问我们问题时你的紧张,还有我们表现出色时你欢欣的样子,你就像一位母亲那样宽厚慈爱啊!我是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啊,我的老师!

  在一间顶楼的小屋里

  10月28日星期五

  昨天晚上,我,妈妈,还有姐姐西尔维亚一起去给那位报纸上介绍的贫困妇人送一些布。我怀抱着布,西尔维亚拿着那张写有姓名地址的报纸。在一幢高大的房子里我们爬到最顶楼。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经过许多扇门。妈妈去敲了最后的那扇门。来开门的是一个瘦削的女人,很年轻,还很漂亮。我大吃了一惊,因为感觉好像见过她,她头上的一块蓝色的包头布也很眼熟。

  “您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位吗?”妈妈问。

  “是的,太太,是我。”

  “我们给您送了些布来。”

  那妇人对我们千恩万谢。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这间光秃秃的黑屋子里面的一个角落里,一个男孩子正背对着我们,跪在一把椅子前面,他把本子铺在椅子上,好像是在写字,墨水瓶就放在地板上。这么黑的地方,他是怎么能写字的呢?我正这么想着,忽然,我认出了那头红发,还有那件旧上衣,是克洛西,那个卖菜人的儿子,那个残了一只手臂的男孩子。当那个妇人收拾布的时候,我把这些悄悄告诉了妈妈。

  “别作声!”妈妈说,“也许他看到你在向他母亲施舍东西,心里会觉得羞愧,别和他说话。”

  但就在这时,克洛西转过身来,我觉得很尴尬,他却笑了。妈妈在身后推了我一下,我就跑过去抱住他,他站起身来拉住我的手。

  “我就是一个人,”他母亲在跟我妈妈说话,“拉扯着孩子。我丈夫去了美国,走了七年了。我又病着,不能再去卖菜挣钱了,所有的家具几乎都卖光了。我可怜的孩子连张做功课的桌子也没有。门口原先有个长凳,那会儿他至少还能在长凳上写字。这么黑,连点光也没有,可怜的孩子眼睛都要坏了的。不过幸好我还能送他去上学,书和练习本全是免费的。他只要有学上就高兴!我真是个不幸的女人!”

  妈妈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掏给了她,然后亲了亲克洛西。我们出来的时候,妈妈几乎泣不成声了。过了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对我说:“看看人家,这么个可怜的孩子,他是怎么用功写作业的。再看看你,要什么有什么,还抱怨学习太苦!唉,恩来科呀,这孩子一天的努力就抵得过你一年的学习劲头。这样的孩子才是最该拿一等奖的呢!”

  学校

  10月28日星期五

  的确,亲爱的恩里科,学习在你看来是件苦差事,就像你妈妈说的那样。我就没见过你面带笑容,心甘情愿地走向学校,可我却是多么希望你能这样啊!但是听我说,孩子,稍加思考,你就会知道,如果你不上学,你的生活会变得多么的乏味和可悲。用不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你就会合掌乞求再让你回到学校里去,因为无所事事的羞耻感正在吞噬着你的心,游戏玩乐让你感到厌倦。我的孩子,每一个人都在孜孜不倦地学习。想想那些劳累了一天,晚上还要上夜校的工人们;想想那些辛苦了一个星期的女人们,也会在礼拜天去学校学习;想想那些士兵们,一天的摸爬滚打之后,晚上还是要捧起课本来的;再想想聋哑人和盲人们,他们又是怎么学习的啊!就连监狱中的囚犯也在牢里读书写字。当你早上离开家去学校的时候,城里有三万个男孩子也像你一样去到学校,把自己关在一间教室里上三个小时的课。再想想在那一时刻,全国又有多少个像你一样的孩子正在上学的路上。他们有的穿行在寂静乡村的小径上;有的穿越闹市的大街;有的正走在河岸,走在湖边;有些地方或许正烈日当头;有些地方或许是大雾弥漫;有些河道纵横的地方需要乘船;有些平原广袤的地方需要骑马;有些冰雪覆盖的的地方还要乘雪橇。他们或一个人,或两个人作伴,或三五成群结对。他们穿衣打扮大相径庭,言语也各不相同,从冰雪连天的俄罗斯到满是椰子树的阿拉伯学校,成千上万数也数不清的孩子们正背着书包做着同样的事,都要到学校去上课。想象一下这个庞大的人群,这各种民族的孩子汇成的上学的人流,一旦不存在了,人类就将重新坠入野蛮状态,这巨大的洪流是世界的希望,进步和光荣。

  那么,拿出你的勇气来吧,我的小战士!你的课本就是你的武器,你的班级就是你的作战中队,你们的战场是整个世界,而你们的胜利就是人类的文明。不要做一名怯懦的战士,我的恩利科。

  ——爸爸

  帕都亚的小爱国者(每月故事)

  10月29日 星期六

  我不要做一个“怯懦的战士”,决不!只是,如果老师能每天都给我们讲一个像今天上午他讲的这么好听的故事的话,我就会更有劲头去上学了。

  老师说,以后每个月都要讲一个杰出少年的故事给我们听,并且叫我们做笔记。以下就是今天的每月故事“帕都亚的小爱国者”。

  有一艘法国轮船从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出发,驶向我们的热那亚。船上有法国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和瑞士人。其中有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衣衫褴褛,孤零零地一个人。他总是远离人群,像头野兽般用阴郁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他的令人不快的外表背后有一段辛酸的经历。两年以前,他那在帕都亚的近郊当农民的父母把他卖给了戏班子。戏班里的人对他又打又骂,还常常不给饭吃,教他学会了几套把戏。然后,他们带上他在法国和西班牙卖艺为生,他常常挨打,没来没没吃过一顿饱饭。

  到了巴塞罗那以后,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饥饿和虐待,他受够了这种非人的待遇,于是逃到意大利领事馆寻求帮助。领事出于同情心,让他上了这艘船,请求守卫官把这个男孩子送还给他亲生的父母。这个可怜的孩子穿着破烂,人也虚弱不堪,他被安顿在二等舱里。舱里每个人都盯着他看,有人还问他一些问题,可他什么也不回答。他似乎厌恶憎恨每一个人。贫困和苦难折磨着他,他无法不悲伤。然而尽管如此。有三位旅客锲而不舍的提问终于让他开口说话了。他用一种夹杂着威尼斯口音,法语和西班牙语的不规范的语言大略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故事。这三位旅客虽然不是意大利人。可他们还是听懂了。一半出于同情,一半由于酒精的刺激作用,他们给了他几枚硬币,逗弄着他再多讲点什么。此时,有几位女士走进来了,于是他们就就更起劲了,又给了他一些钱,以此来夸耀自己的大方。他们大声对那孩子说:“拿着这个!再拿着这些!”一边把钱币扔在桌子上。

  男孩子把钱装进口袋,用低低的声音谢了他们。他脸上虽然还有着忧伤,却第一次露出了感激的笑容。然后他爬回了自己的床位,拉上了围帘,默默地躺下想自己的心事。有了这些钱,他就可以在船上买些好吃的东西了,他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能吃上一顿饱饭了。他还可以在船到热那亚的时候买上一件夹克衫,这两年来,他就一直是这么衣衫褴褛地四处流浪的。他还可以把这一点钱带回家,这总比两手空空地回到家要好很多,他的父母就会热情一点对待他了。这些钱对他来说真算得上一笔不小的财产呢。就在他这么躺着自得其乐的时候,那三位旅客正围坐在二等舱的大厅餐桌边闲聊。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各自的旅行和所到过的不同国家,谈着谈着,他们说到了意大利。起初,他们中有一个抱怨意大利的旅馆,另一个抱怨意大利的铁路。酒愈喝愈多,他们的话语就开始不堪入耳了。一个说与其到意大利,还不如到北极去的好,另一个说意大利住着的都是混混,土匪,竟然还有一个说意大利的官吏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

  “这真是个愚昧无知的国家。”第一个人说。

  “一个肮脏不堪的国家。”第二个人加上一句。

  “强——”第三个人想说“强盗”,可没等他说出口,一枚枚硬币就像冰雹般打在他们的头上和肩上,洒落在桌上和地上。三个人跳了起来,抬头望去,又一把硬币向他们劈面砸来。

  “拿走你们的臭钱!”那个男孩子把脑袋从围帘里探出来,高傲地说:“我不接受侮辱我们国家的人的施舍!”

评论
  • 我的作品《海东青之翼》已全新集录发布,希望得到各位前辈的回访支持,多谢!已赞


  • 作品不错,已好评,欢迎回访,指点我的作品《小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