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些远去的钟声

  听,那些远去的钟声

  ————张继·《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 《枫桥夜泊》

  佛教作为一种舶来的宗教,虽然在唐朝广为流传,但和天竺本土的佛教相比并不纯正、纯粹。当时在唐朝上层贵族士人中,流行的是以《维摩诘》、《般若》、《法华》为基本文献的大乘佛教思想,而在一般文人官员中,以《楞伽经》、《金刚经》、《六祖坛经》为主要教义的南禅也在悄然兴起。玄奘法师西行取经回来后,阐释从缘起方面立论的唯识佛法,又被弟子窥基、圆测等人发扬光大,一时成为佛教义学的中心话题。

  这种来自西隅异国的宗教,曾经以其博大、精致、细密和深奥,一度成功引发了中国知识阶层高涨的好奇心,但是佛教教义的繁杂、细碎,纯理论的研读不仅是抽象的,更是枯燥的。几乎每一个流派都希望能通过对某一特定经典的名词、思路和义理的透彻分析与逻辑把握,深入最玄妙、最彻底的佛教宗旨,推崇自家学说为正统。这种党同伐异直接导致了佛家在唐朝四分五裂和艰深晦涩。于是,更多的唐人开始选择一些和中国本土相通的宗教符号,融合在中土文化之中后,再来参道悟禅。张继的《枫桥夜泊》,就是一篇绝好的范例。

  张继字懿孙,生卒日期不详,史书中记载的关于诗人的唯一确定日期,则是天宝十二年张继中进士。全唐诗收录张继四十余篇诗,到今天多数已经不传了,惟独这篇浸染禅味的七言绝句,成了千古名作,百读不厌。

  “月落乌啼霜满天”是扣紧诗题“夜泊”落笔的。上弦月升的早落的也早,夜半十分就已经落下了。栖息在树上的乌鸦,仿佛感受到月落前后的光压变化,从沉睡中醒来,发出几声受惊后的鸣叫,打破了夜的静谧。“霜满天”是种巧妙的夸张,首先霜凝结于地上,而不在天上、空中。其次霜冻是寒冷的代名词。在秋夜时分,无孔不入的寒气包裹着张继的身心,这种感觉仿佛漫天霜冻一起袭来,用“霜满天”来形容之,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月落、乌啼和霜天三个意象的安排是独具匠心的。由所看到所闻,由所闻到所感,先后承接层次分明。从月亮所在的永恒自然,到乌鸦啼叫的灵性世界,再到羁旅者自身孤孑寂寥的心灵世界,一步步营造出了一个幽寂清冷的水乡秋夜,而这个秋夜的清廖也借着诗人安排好的意象一层层的从张继心灵深处渗透到了浩宇苍穹之间,和谐融洽。同时,把整个诗歌的意境抬升到很高的水平线上,也让第二句写景的起点和铺陈更加游刃有余了。

  江枫是呼应诗题中的“枫桥”,在这个清冷的异乡之夜里,枫树本身就能勾起无尽的离情别绪,这种唤起感情的符号是从战国时期开始的。“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然而在枫树烘托出来的一片肃穆的寂静里,还跳跃着几簇微亮的渔火,一动一静间,画面灵动,可是身临其境里的诗人,根本无法去融入,去欣赏,因为内心苦楚,只能和景色无言相对,一个愁字,酸涩无边。

  中国的诗人们,大都有着把生命当成一次漫长旅途的情结。有人曾对张继“旅客”的身份表示怀疑。认为此诗是作于张继长安科举落第时,而诗人家在湖南襄州,怎么可能跑到江南姑苏去半夜失眠?其实这些止于皮毛的争论质疑,都忽视了张继“旅客”的双重身份。他既是当时华夏大地上的异乡客,也是跋涉在时间长河里,永远无法回头的不归客。心中的愁苦,是一个游子的痛苦,更是人在自然永恒流逝面前的悲不自胜,沉沦不能自拔的挣扎。也只有这种“悲客”的旅者,才能真正得以被佛禅点化。

  点化张继的,是夜半时分从寒山寺传出的沉沉钟声。钟声和宗教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古今相仿,中外皆然,黑格尔曾在《美学》中说:“塔楼上的钟塔是专门为宗教仪式而设的,因为钟声特别适合基督教的礼拜,这种依稀音乐的庄严的声响,能感发人的心灵深处。”

  钟声和绵绵不绝的时间有着微妙的秘密。这个秘密牵扯到人对时空和永恒的哲思,引导着人们在得与失,爱与恨之间寻找解脱和平衡。在中国古老的文化中,“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以和五音,以施英韶”,可见钟声从敲响那一刻起,就代表着对崇高精神的诉求。这种诉求在佛教传播到中国后,积极融入进寺院的梵音吟唱,形成新的、更具震慑力的晨钟暮鼓里,有着密教真言的作用。

  一次钟声,就是一次时间的停驻。寒山寺的钟声鼓荡在张继的耳边,他的生命因此得以瞬时从肉身桎梏里抽离,那一瞬间,诗人神台空灵一片,他是如此的接近了永恒。

  千百年过去了,钟声依然响彻在神州大地,每一个心有灵犀的人间游子,只要略微驻足,就能听到。请不必怀疑,那些渐行渐远的钟声,正是为你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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