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钓寒江
————柳宗元·《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江雪》
唐朝永贞元年,柳宗元被贬至永州任司马。当他携着一家老小,离京而去时,唐王朝的繁华渐渐在夕阳里隐去,更多的风雨,还在赶来的路上。此时,这个满腹经书,心忧天下的小小官吏,还不知道他所赶赴的永州,是否是穷山恶水,更不知道他这一去,竟是十年之久。
《江雪》这首押仄韵的五言绝句,作于柳宗元身在永州之时。这首绝句端的是空旷孤寂,冷峭清远——苍茫的大雪飘飘洒洒,充斥天宇,人世间的一切,仿佛都被这大雪洗去了尘埃,抽掉了声音。大雪封山,不见人迹。就连翱翔的鸟儿,也在这样的雪天没了踪影。怕是没人会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了吧?不,别急,你看,在孤寂的山水之间,一叶孤零零的扁舟正浮在江上,一个披蓑戴笠的老者正在垂钓?!身旁,雪花纷飞入水,骤然不见。远处,水天一色,空旷辽远。老者那沾满白雪的眉宇中,夹着一丝凌然,恬淡。他是谁?为什么在这样一个雪天里垂钓寒江?他会等多久?他会一直钓下去吗?……
唐代的永州,是如今的湖南零陵县。是个绝少下雪的,属于中亚热带大陆性季风湿润气候区的地方。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地方,是不会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雪的。这场雪,飘落在柳宗元的心里,飘落在这个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笔下,飘落在江湖夜雨中,一盏青灯照亮的文人良知里。自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盛世不在,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相争、民不聊生。柳宗元所受之苦,远非因个人惨遭贬谪,引发的悲愤难平所能囊括了的。中国古代文人“兼济天下”的济世情怀,时刻提醒着他们为人,为臣的职责。同样,这种情愫,内化为柳宗元生存的信念,在他每一次远眺北方的时候,蔓延成悲悯的思绪,落寂成行,凝成绝唱。他多希望能下一场苍茫大雪,一扫人间一切凄苦和忧闷啊。
这首诗的前两句,用千山和万径对照,开篇就把诗歌的意境拉至浩瀚无边。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中,没有飞鸟和人迹,只有不知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的大雪。“千”和“万”在中国古汉语中,通常是约数,并不确指。意在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李白曾作诗云:“白发三千丈”也是类似用法。柳宗元似乎用了一个硕大无朋的广角镜头,以目光的极限为限,把他内心的辽远,凝练在这区区几个字里。紧接着,“绝”和“灭”这两个平仄相对的动词使用,又硬生生的在静态的安详中,砸出激越的精神力,宛若金石,铿锵有声。文弱忧愁的书生气,一瞬间清扫而光。人与自然之间,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体味,而是人的浩然之气和自然景观相互融合。在这里,柳宗元不动声色的把人拉至自然伟力的高度,并为下文出场的渔翁,铺下绝妙的陪衬。
渔翁,在中国的文化谱系里,是个非常独特的意象。《武王伐纣平话》记载,姜尚于渭水之畔垂钓:“负命者上钩来。”后终于得以辅佐周文王、周武王,成就大业。传闻屈原自沉之前,也曾遇到一个唱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渔夫。至此,渔翁在中国古代那些颠簸的岁月里,那些独守笔砚的孤寂里,纠结着恍然、清高、退隐、渴求和达然,成为了脊梁尚硬人们的心灯。哪怕是影影绰绰,吹之即灭,哪怕是饱经寂寥,酸楚难耐。至少让沧桑的文人们,有了个进可供退可守的小小空间,一杯可供闻鸡起舞的好酒。
柳宗元对此的理解,自然是十分透彻。于是在三四句中,上来就用了“孤”和“独”。是的,能在这样的雪天,江心垂钓者,必定是孤独的,也必定是勇敢的。钓与被钓的博弈,从鱼钩入水的那一霎那,到有所斩获,整个过程中,都需要沉静、专注、耐心。需要人在面前的大自然中,坚忍的表现出为人的尊严。柳宗元把这个孤傲的渔夫,猛然推到所有人的眼前。更为让人惊讶的是,明明渔翁处在苍茫天地之间,小的足以忽略不计,感觉上渔翁似乎近在咫尺。这种震慑,杂糅着惊叹、不解、钦佩和感动,让人倒抽一口凉气。久久不能停息。天寒地冻,雪大风疾,这个小小的渔翁的坚守,正是因为他和柳宗元所共通的孤寂和倔强。雪会停吗?江里会有鱼吗?不知道。管他去呢。渔翁,仅是垂钓的姿态,就足以永恒。这股五岳为轻的洒然,才是这首诗最好的答案。宋代苏东坡曾说柳宗元的诗“似淡而实美”,也该是被其诗中的凌然打动,从而有感而发的吧。
元和十年,柳宗元被召入京,旋即又被贬谪到更为偏僻的柳州。几年过后,这位一代文豪客死他乡。但是,越过隐隐青山,似乎总有一位清高孤傲的渔翁垂钓人间,山水经由他的目光后,更为清澄。他孑然一人,跋涉过沧海桑田,这寒江一钓,就是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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