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大胡子

  纺织娘肆无忌惮地叫起来,发出一种金属划过玻璃的声音听着牙齿发麻,它预示着夜真的来了。耀终于开口说话:“怕吗?。”他问小二,夜色中小二只剩一个隐隐的轮廓,衬托的眼睛加闪亮。

  “不怕。”小二这才说话,在耀沉默时她一直没开口,连动也很少动一下。

  “我们回百花园。”耀做了决定,如果莲灿还是容不下小二,百花宴后他会和小二一起离开。耀抓起小二的手,那个比他手掌小一半的手,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好。”小二答应,她站起来刚走了一步发出“呀”一声,又坐在石头上。“我的腿麻了。”小二边笑边说逗得耀也笑起来。

  耀喜欢她这种性格,碰到坎儿时小二总会默默地等着耀做好决定,在小二面前耀用不着掩饰他的害怕,犹豫。也不用像在莲灿面前那样着急证明自己。

  “可以去一趟石窑吗?”小二和耀商量。

  她刚从陶灵思的枪下捡回一条命,再去那不是送死吗?“去哪儿干什么。”耀问。

  “去取花,养了很久的我想送给莲灿。”小二回答。

  根本不是什么去取花,命都快保不住了谁还在意几盆花,小二真正想的是石窑院里的大旗。百花宴前一天杀手们会把胜出者的名字写在大旗上,这是一种荣耀也是对莲灿的挑衅。换成前几年耀懒得理会来的人是谁,反正谁来了谁死。可今年耀特别想知道来的杀手是不是陶灵思。

  “我们绕到石窑后边,不会有危险的。”小二晃着耀的胳膊,明明为了耀还怕他不答应似的。

  杀手们正忙着下赌注,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和百花宴沾上一点儿关系。耀听到赌莲灿胜的呼声大一些,他却高兴不起来,自己拼着命做的事竟成为赌徒们茶余饭后的消遣。来到石窑后小二执意让耀在院里等着,她沿着墙根走身高正好在窗台下,不会有人发现。耀抬头看那面旗子,在风中摇摇晃晃它的上面还是没有名字。小二抱出一盆花来,那些花太大了一定费了她不少心血,她把花放下又进去搬另一盆。

  百花园的灯还亮着,若是平常莲灿早就睡了,难道她今天也在为耀迟迟没有回来而担心。耀心里生出一种感动,他大步跑到门口刚想推门,却从门缝中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他的胡子太独特了,好似长过界的头发,从左耳一直延伸到右耳中间还霸占着嘴唇和下巴。他是大胡子,以前来过一次,现在又来了。

  七年前耀初到百花镇,那时的百花镇对耀来说还是陌生的,他像一个刚睁开眼的婴儿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这个地方。接着耀就看到一个人,他盘腿坐在石头上纹丝不动,从远处看像长在石头上似的。等走近后耀才看到他的长相,还有那夸张的胡子,他们浓密的卷起相互缠绕,在阳光下黑的发蓝!他太凶了,跟何阿姨装出来的凶不一样,他站在那儿也使让人心惊胆颤。

  “怎么有个小鬼?”看到莲灿过来大胡子跳下石头说道,他好像对耀的存在而感到惊讶。

  “说正事儿。”莲灿避开他的问题。

  大胡子在莲灿耳边说着,声音压得很低。耀虽然听不清大胡子的话但他看到莲灿的脸色变得发白,眉头也皱起来,耀猜测这事儿一定和莲灿有关。大胡子刚说完莲灿就走了,朝着他们刚才来的方向,莲灿要出山!耀赶紧去追莲灿。

  跑了半天发现追不上莲灿后耀又折回来,现在镇上只剩下他和大胡子,耀在距离大胡子半米的地方停下来。怎么办,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大胡子相处。大胡子一把将耀拉了过去,耀感觉到他的拇指上有个突出来的老茧,他那时还不知道这是常年用枪造成的结果。“敢不敢一个人在这儿。”大胡子问。

  “敢。”耀说,很多时候他只是不想让别人小看才逞强的,再说哪还有比和大胡子在一起可怕的事。

  “有魄力,这才配跟着莲灿。”大胡子说着也朝着出山的方向走了。

  看着大胡子离开的背影,耀很想说一句你别走,其实我一个人不敢。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纵然是大胡子,也能让耀感受到还有个人和他在一块儿。或许大胡子在和他开玩笑,他怎么放心让耀一个人在这儿,耀坐上刚才大胡子坐过石头,打定主意要等大胡子回来。

  他盯着那条进山的小路,从太阳挂在半空到太阳爬到当空,一直没有人出现。倒是有一只鹰发现了耀,他盘旋在耀的头顶,耀能清晰地看到它的羽毛,一层深一层浅像鱼鳞一样排列着,整体呈现出花白的颜色跟裸露在外的岩石一个样。它那小如黑豆的瞳仁周围是大片澄亮的金黄,眼神很凌厉,带着看到猎物的攻击性。刚才莲灿在的时候它怎么不来,鹰也看出耀落单了。

  耀拼命往百花园跑,连飞掉鞋子也顾不上捡,那时的百花园除了四堵墙外什么也没有,但它可以让耀暂时躲避一下,这就足够了。跑到屋里耀大口的喘着气,他想大胡子回来时一定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鬼,挺厉害。”耀甚至想到他的力气会很大,因为刚才他拉耀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的双脚都腾空了,像是把耀拔起来又放回地面。

  可是在大胡子回来之前耀的肚子先饿了,它连续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这要让大胡子听到了很丢脸的,看来得先填饱肚子。耀想起进山时路过的山腰,有一种结着果子的树,红的发亮的果实上还长着小斑点像是撒了芝麻似的。耀小心的把头伸向窗外,天空空荡荡的蓝的发白,而那只鹰已经飞走了。

  还好果子结的位置并不高,耀踮着脚尖就能够着,摘下一颗耀发现它的表皮很粗糙,有一点划手的感觉。丢进嘴里,果实的口感并不好,有一种失去水分后干涩的酸。最后吐出几粒籽儿,硬的好似石头一般棕色的月牙形的籽儿。这个地方的东西都像极了它生长的环境,连水果都是去了本该的细腻。那么人呢?在这里活的久了人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坚硬、冷酷。

  

  耀把摘下的果子装起来,这些果子成了最完美的证据,它至少能证明耀一个人时也没有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地步。当大胡子问起,耀可以满不在乎的说,山上摘的。语气也是很平淡的那种,末了再加一句可惜它的味道不怎么好。耀仔细挑选出鲜亮又饱满的果子,他猜想大胡子看到后一定会惊讶到张大嘴。耀像一个发现新大陆的英雄,做好准备迎接姗姗来迟的褒奖。

  然而第二天大胡子还没回来,第三天,陪伴耀的也只有那堆果子,它们丢失了本来就不多的水分颜色开始发灰,带出种衰败感。奇怪的事儿也发生了,不论耀吃多少果子他都感觉不到饱,只有通过不停地吃来对抗肚子里的无底洞。几天后耀实在受不了嘴里的酸涩,他的牙齿上好像长满了小石头用舌头一添有一种细微的颗粒感。

  耀不得不出去搜寻别的食物,他又发现树根上长着种蘑菇,白白嫩嫩像把缩小版的雨伞,和孤儿院吃的也差不多。耀试探性的吃了一口,果然里边有很多水分。终于不用吃那些干涩的果子了,耀为这个发现而欣喜。相比于发现新的食物大胡子的夸奖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到了晚上,耀的嘴里好像生了一眼泉,口水摆脱了耀的控制不住的往外涌。他中毒了,耀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离开百花园,他不清楚自己会不会中毒而死,但他知道绝不能让别人看到他如此狼狈,就算这个人能救耀一条命也不行。因为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比如自尊。

  九天后连灿回来了,而大胡子再也没有来过。但他让耀尝尽了满怀希望后的失望,也教会了耀,凡事靠自己。

  现在他又出现了,他来干什么?

  大胡子从屋里走出来,打开门时耀和莲灿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准确的说是耀看了莲灿一眼,而莲灿她的眼神只是散在前方,并没有焦点,耀甚至怀疑莲灿究竟看没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他。看来大胡子准没带来好事。

  “跟我来。”大胡子说。

  “凭什么。”耀就是记仇,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吓破胆的小孩,相反耀认为大胡子不是个好杀手,没有哪个杀手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特征,除非他有目的。正如两个对决的杀手,弱者总喜欢故弄玄虚。

  “跟他去吧。”小二说,她总能第一时间看出耀的尴尬,然后不声不响的化解开。比如现在,如果大胡子走了的话耀很可能错过一些秘密。

  耀将小二手里的花盆接过来放到地上说了句,“别怕,等我。”才跟着大胡子走到墙角。他的位置刚好对着莲灿的窗户,通过影子耀判断出莲灿是站着的,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明天陶灵思会来。”大胡子说。

  “我知道,他还是石窑主人。”耀故意添上后半句就是在提醒大胡子,这早就不是秘密。

  “你知道莲灿手里的第一是从谁手里夺来的吗”大胡子问。

  “我只关心谁想从莲灿手里抢走第一。”耀回答。

  “看的出来你对我有敌意。”大胡子突然说道。

  耀嫉妒了,一直以来耀认为莲灿身边只有他一个人,这些年来也确实是。就在刚才耀看到饭桌上的碗筷,两个碗两双筷子。大胡子在这儿吃过饭,耀嫉妒地想杀人,他就这么轻易地能被替换,那个大胡子用过的碗本该是他的。

  大胡子挽起袖子,手腕处有一个难看的疤,那是子弹穿过时留下的。“我做不成杀手了。”大胡子仓促一笑,“我一直帮莲灿寻找陶灵思,想不到他会对我痛下杀手,更可怕的是我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一个不能用枪的杀手,如同一个失去双脚的旅行家。世上哪有比这更残忍的。

  “明天当心。”大胡子将袖子放下来,成功掩盖住伤疤。“当年陶灵思排行第一,莲灿第二。他们除了是顶级杀手外还是情侣。突然有一天陶灵思失踪了,杀手们盛传莲灿把陶灵思杀了,为了天下第一!依我看当年莲灿确实下了狠手,却没杀死陶灵思。这些年我一直替她找陶灵思。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当时我误以为找到了他。”大胡子的话里透着悲呛,杀手这两字再和他无关了。大胡子停了停像是在积攒力气,“陶灵思复仇来了。”他重重的说。

  眼前的大胡子不再可怕甚至有点可怜,耀看着离去的背影,一步一步在黑暗中越变越小。大胡子走了,没人知道他会去哪儿,也没人知道他将怎样躲避同行射出的子弹,杀手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没有其他选择。大胡子为什么对莲灿这么好?疑问从耀的脑海一闪而过。

  曾经的恋人再见面竟然到了拼命的地步,不管谁遇到都不会好受,毕竟他们曾是最希望对方好的的人。屋里的灯还亮着,莲灿的心情一定很糟糕。耀看着小二,从心底发出一个微笑,尽管小二看不清楚。耀突然觉得自己挺幸运,至少小二不会要他的命,永远不会。

  “我们回来了。”耀说,不经意间他用了我们,其实耀很少在莲灿面前提小二。上次玫瑰树生病找小二帮忙还是趁着莲灿午休的时间。莲灿不喜欢外人来百花园。

  “还有谁?”莲灿问。

  “石窑的小二,我来过一次的。”小二说。

  “他被陶灵思追杀。”耀补充。

  “你们进来。”

  小二搬起花盆,耀本来想替她分担一盆。可小二执意自己动手,一左一右枝叶长得比她还高出一截。

  “你见过陶灵思?”莲灿问。

  “他是石窑主人,我是他的店小二。”小二说。

  “见过他没有?”莲灿问。

  “我看到过他的枪,确定他是石窑主人。”小二被莲灿吓到了,有些迟疑。

  “见没见过他的人?”莲灿问。

  “没有。”小二的声音底到嗓子眼里。

  “你们出去。”

  “送给……”给字拖着尾音。“你的紫荆花。”想了想小二选择用你来称呼莲灿。

  “我不喜欢。”

  小二僵在那里,手里的花和她都成了多余。她不大高兴了,耀知道。

  “怎么了?”走出房间,耀问道。

  “怎么也没怎么。”小二说,没怎么就有事了,她很少说重口气的话。

  “告诉我。”耀伸出手楼住小二的肩膀,他们已经走到院里。天空低的好似要压下来,怕是要变天了。

  “说出来你会听吗?”小二抬头看着耀,眉眼间覆了一层薄薄的冷峻。

  “说出来,我会的。”耀搂的小二更紧了。

  “装傻有意思吗?”小二用力地挣脱了耀,“你真不知道?那我告诉给你,莲灿惹我生气了。”

  “别多心,莲灿对谁都那样,对我也是。”耀想把小二拉回怀里,没能成功。

  “我知道,连她爱的人都能赶尽杀绝,我还指敢望她对我好,大胡子的话我听到了,真替他心寒,手废了没利用价值了就被扔了,像丢掉条狗。”小二眼里发着光,她骂的简直有点兴奋了。

  耀野蛮的将小二拔起来,走到屋里又放在地上。小二的话难听但还是说中了,莲灿为什么不让大胡子留下来。

  “说到痛处了吧。”小二继续说,“你出去那么长时间回来她问都没问一句。明天你死了,她照样不会管!”

  “怎么了,小二。疯了吧你。”

  “对,我疯了,我是疯了。如果明天陶灵思来了,我和莲灿你只能救一个,你选谁?”

  “不说话什么意思?真好。”小二莞尔一笑,“你说过不会骗我看来你还记得,可我宁愿你骗骗我,你选莲灿,我知道。你就是她的跟屁虫整天想着让她高兴,你不是很在乎尊严吗?在莲灿面前你的尊严呢?你就是个窝囊废!”

  小二咬着嘴唇退后几步,“可是我就是喜欢你。明明知道莲灿在你心里是第一位的,我还喜欢你。”泪珠从小二的眼眶滚落出来,她突然抱紧耀,“我们走吧,我不能看着你死。”

  天空越压越低,慢慢的风也起了。突然劈下一道闪电,照亮了大片院子,那些玫瑰花没心没肺的绽放着,谁胜谁负和它们没关系。紧接着下起了冰雹,打得玻璃“啪啪”作响,它们像子弹一样袭击者一切,耀眼睁睁看着玫瑰花被打落,而他无能为力。一会儿又起风了,散落的花瓣也被风吹了。

  明天注定你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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