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虞美人
(南唐)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词牌名。原为唐教坊曲,初咏项羽宠姬虞美人,因此得名。又名《一江春水》、《玉壶水》、《巫山十二峰》等。
李煜(公元937年-978年),字重光,初名从嘉,号钟隐、莲峰居士等。五代十国时期南唐的君主,故又被称作南唐后主或李后主。公元975年,南唐被宋朝所灭,李煜被俘。在宋都汴京,过了几年囚徒生活,被宋太宗赐死。
相传他于自己的生日――七夕之夜,在寓所命故妓作乐,唱新作《虞美人》词,声闻于外。宋太宗闻之大怒,命人赐药酒,将其毒死。因而,这又是他的绝命词。
就古时的意识形态,要达到《虞美人》的高度,戛戛乎难哉。几乎可说,非人力所能为之。如果深入其中,就可感受到巨大的自然力。而不是,刀刻斧凿的人工、雕章镂句的人力。若非借助于环境和背景的力量,怕是只能梦里遇之、焚香求之了。
对诸多事物,要大幅度地发掘潜力、高程度地发挥能力。就要使之,构成密不可分、浑然天成的体系。这才能相辅而成、相得益彰,从而形成众川赴海、众喣漂山之效。
如果,总体的结构性和运动性较差、深广性和一体性较弱。就会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的状况,甚至军阀割据、诸侯混战的局面。看上去,或许庞然大物、势焰煊赫。但实质却是黔之驴、绣花枕头,乃至已四分五裂、中原鼎沸。一派哀鸿遍野、狼奔豕突的景象,搞得十室九空、赤地千里。
如何有力有效地利用自然力,使作品高山大河、海阔天宽一般?就要与物质世界,具有更大、更强的相符性、契合度。这才会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顺风吹火、顺水行舟之效。就如,水广者鱼大、山高者木修,而地薄者大木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若与环境背景是分解性、排斥性的,还不弄成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状况?
而宇宙是怎样的,无穷等级和层次的、无限深广和一体的。其中,都是核心与周边的系统结构,皆是螺线型旋进的运动。与这种状况的符合程度越高、切合规模越大,则与繁多事物的结合越紧密、吸引越强烈。也就说,会形成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对外表现为吸热和放热的幅度大、引力和斥力的效应强。以此就会产生徜徉恣肆、气势磅礴之效;动魄惊心、叹为观止之果。
任何事物都有两种相对的趋向,结合性壮大和分解性衰亡,关键在于哪一种是主导的。若前者为主,则好像大地复苏、万木吐绿、百花竞艳,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如果后者为主,那就如菊老荷枯、衰草败叶、西风残照,一片秋气肃杀、行将就木的气象。
世界文学的主流,是相对分解性衰亡的。主要在于,大多都是线性、机械性的写法;片面性、孤立性的意识。使作品实质上,联系性很弱、变化性很差,基本是平板状、牢笼状的。从而在根本上,被诸多的实物实情所相对排斥,使得是江河日下、日益衰败的走向。
如《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从神通广大衰落到了力屈道穷的地步。《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从神机妙算没落到了计穷智短的境地,等等。说白了,皆是本原论的必然。因为,本就在使印象性事物,向所谓的本原分解性衰退。也就说,作品不过是那种过程的反映和表现。
许多通常的作品,分化的程度和规模,还不是触目惊心、病入膏肓。但不少的世界文学名著,都近乎分解到了一丝一毫、一点一滴的状态。由于,相互间基本是排斥效应的。因此,都独木难支、孤掌难鸣,也就成了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的状况。
若还要进展下去,就是继续解离的过程。从而更加得细化、更为得腐朽,一片无药可救的渣滓。这就是渣化,也可说沙化。本来沃野千里,逐步分解成了一颗颗的沙粒,以至沙山、沙海,寸草不生、死气弥漫。很多的大作,实质上都是沙漠。区别只在于,是塔克拉玛干,还是撒哈拉。
我们以另一种方式来看《虞美人》,把头与尾的句子依次连缀起来,会是一种怎样的状况呢?“春花秋月何时了,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小楼昨夜又东风,只是朱颜改。”“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
这些句子,居然是前后对应、密切配合、协调一致的。都给拆分组合成了那样,依然有条不紊、脉络贯通、机丝入扣。可见,内在是紧密联系、同条共贯的,而非一盘散沙、各行其志。
这就体现出了,精湛的架构和运转水平。使得作品浑然天成、颠簸不破,自然就波澜壮阔、气壮山河了。像有些所谓的大作,还没等人瞧仔细,都已东倒西歪、稀里哗啦了。
此词整体上,首尾贯通、循环往复。在于,一以贯之、浑然一体的构架和运作。表现上,神工妙力、天机云锦。与物质世界系统化的结构和螺线型的运动,大同小异、如出一辙。它周期性地运转,就如原子、地球等的自转,或说电子绕原子核、行星绕太阳的公转。那在系统性、螺线式的相对引力效应下,所蕴含的自然力就不言而明了。水平和功力,显然非同小可、高不可登。在过去的几千年中,达到此水准的屈指可数、寥若晨星。
王国维《人间词话》卷上注引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有云:“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温庭筠),严妆也;端己(韦庄),淡妆也;后主(李煜),则粗服乱头矣。”
看上去,说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但实则,皆是管中窥豹、盲人摸象之言。既然在矮人观场、以升量石,干吗还振振有词、言之凿凿地评论呢?终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诸多的事物鱼龙不辨、黑白混淆?原来这些半瓶醋、门外汉功不可没。
后主词的结构之精巧、运动之浑成,都是登峰造极的,竟然被他们说成了粗服乱头。真他妈的败家子,华夏的文化就算金山银海,也给这帮酒囊饭袋败完了。优秀的,被评得黯然无色;低劣的,又给评成了玉质金相。搞得薰莸不辨、泾渭同流,一派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景象。记得,有人曾给这首词谱了曲,一时还广为传唱。但那曲是双平行的构架,而此词是一体化的架构。这能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只不过方凿圆枘、鉏鋙难入,甚至花下晒裈、佛头着粪。
有时会说到意境、或心境的问题,简言之,突出表现是怎样的、境界高低是如何的。比如屈艳班香、韩海苏潮、柳骨颜筋等。又如《吹剑续录》所云:“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七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意境不是单一的,而是综合性的。通常体现为个性、风格、气度、修养、品质之类的。
但关键是水平,就像《吕氏春秋》有云:“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刻)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再如《韩非子》有云:“郑人有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遂不得履。”
上述都是线性、机械性的意识,而且已到了胶柱鼓瑟、死心眼的地步,散发着朽木粪土、白骨死灰的气息。还能说得上心境,难道谓之冢中枯骨、行尸走肉之境?
又如六祖慧能有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看上去,也许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但不过本原论的一种极致表现罢了。
本原,是一类印象性事物,是由脑细胞形成的。若把其当成物质世界最根本的构成单位,是不存在、恒为零的。也就说,宇宙不是由其构造的。本原实质存在的基础是脑细胞,而宇宙是分子、原子、强子、轻子等等无限可分的粒子。那么,本原论的巅峰是什么?绝对的零,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那首诗,体现的就是这种情景。而由于,物质世界是存在的、不为零的,慧能的意境如何?四大皆空、大彻大悟?不过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罢了。说得更直白,醯瓮之鸡、坎井之蛙;涸辙之鲋、枯鱼之肆。
通常认为李煜是婉约派的,看上去其词也不像豪迈雄健的。就一个普通人,也许比较容易认知。因为,意识的层次弱、方面少、程度低。无非就是平常的,衣食住行、得失利钝、沉浮俯仰。谈不上什么心境,总不成说有着喜欢上网、偏爱名牌、计较小利、注重打扮的境界吧?因为那些基本是大众化、平淡无奇的,而非出类拔萃、别具炉锤。
但对一些名家大方,要入木三分地认识,往往难乎其难。因为意境要更高、更强,才可能洞中肯綮、洞若观火。否则,不是以管窥天、以蠡测海?而他们既然是方家,自然超群拔俗、非同等闲,如何一目了然、轻而易举地认知?因此,时常是雾里看花,管中窥豹的。
如杜甫,被世人尊称为“诗圣”。这实有以盲辨色、以聋辨声之嫌,倒像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了。他的诗也许似模似样、俨然井然,好像四平八稳、四亭八当。
但就如土木结构,不可能建造出摩天大厦吧?又如鄱阳湖、洞庭湖之类的,或许水面浩淼,但不会巨浪滔天;可能鱼虾成群,但没有吞舟之鱼。也就说,结构性和运动性的水准不高、深广性和一体性的实力不强,使得没有多少实质的水平和功力。总的来讲,还是有相当的基础,也就自然地产生了一定的高度。但意识的局限性、封闭性较强,使之难以发掘潜力和发挥能力。因此表现上,就淡乎寡味、力不从心。
又如屈原,被称为我国诗史上,第一位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但这如同隔雾看花、一隅之见,实是目迷五色、不得要领。
就《离骚》而言,用了很多神话传说之类的。诸如县圃、灵琐、羲和、咸池、若木、白水、阆风、丰隆等等,好像天马行空、放纵不拘。但那些,就如现下常说的上帝、基督、吸血鬼、超人、如来、观世音、孙悟空、极乐世界、诺亚方舟等。每个时代,都有特色性的神灵、仙物、鬼怪、魔道、天堂、地狱之类的。这是意识片面性、局限性,而又变化性、发展性的必然。难道把它们写入诗中,就是浪漫主义,岂不天真幼稚!
总体来看,楚辞的结构性和运动性不高、深广性和一体性不强。而由于意识较为薄弱,使得多有着脱离实际的倾向,因而不像现实主义。但在根本上,要从水平和高度去衡量,不是以现象和形式去判定的。就《楚辞》,差不多可以直接丢进废纸篓了,没多少实质的含金量。前不能跟《诗经》比肩,后无法跟唐诗宋词抗衡。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一句就涵盖了过去、现在和未来。而且顺理成章、一气呵成。速度之快、力度之大、程度之高,都是卓尔不群、绝世超伦的。而“往事”、“春花秋月”,不过平凡的事物。但在作者的架构和运转下,气盖山河、势不可当。要不说化腐朽为神奇,当与物质世界高度合辙后,就可把凡常的事物发挥得汪洋恣肆、海阔天空。
就苏轼和辛弃疾,达不到那种气势和力量。至多有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水准和功力。为什么那句不像豪放派的手法,因为是一种以柔驭刚的境界。就好像,绕指柔在化成百炼钢。若非超神入化、妙不可言的水平和实力,要达到那种段位,实是痴人说梦、梦熟黄粱!
实则,作品要没什么深广度,就难以产生切实的高度。诸如山锐则不高、水狭则不深;地薄者大木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如果没什么全面性和整体性,也难于形成相当的高度。就像单丝不线、孤木不林;廊庙之材、盖非一木之枝也,狐白之裘、盖非一狐之腋也。
而后主词,绝伦逸群、超世拔俗。若是通常所说的婉约派,哪可能达到我国古典文学的巅峰?如“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就实质而言,哪句是婉约的词风?宋代豪放派的词人,谁有这样的速度、力度和程度?
从根本来讲,宋词中的豪放派和婉约派,如同唐诗中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都是发展阶段的问题,并不是真有那样各霸一方、分庭抗礼的流派。一般而言,婉约派的结构性和运动性、深广性和一体性若更进一步,就是豪放派了。但就宋代两派的大词人,水平、高度等的差别并不大。对相应的词,要具体地分析判定,并不能一概而论、一言以蔽。其实,只要达到了一定的境界。词风并非至关重要,只看想怎么体现了。
如拙作,《减字木兰花》两首。“长天怀远,水复山重春色慢。新减寒云,绿风润雨凄凉昏。不尽往事,争奇斗艳销魂倚。无限约期,画眉诗眼独影痴。”“横溢今古,一派春秋俱尘土。索寞江山,几曾豪气化苍天。多少风雨,萧瑟红尘万千度。一缕心弦,漫卷风流无限烟。”
当然,没有完美无缺的事物,皆是优劣长短并存的。像“问君能有几多愁”中的“问”字,就有明显的停顿感。使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的意象停滞、顿挫了。而且使后一句的衔接出了问题,不得不与之相合、呼应地去运转。也就说,“恰似”两字,无可奈何地犯着同样的毛病。如果以下还有内容,就接力赛般地传递了下去。
若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作品,这种“病毒”很可能不会传染。因为,相互间就没什么联系性、契合性、一致性,又怎么互为表里、首尾相继地传导?但要是一体性、浑成性的,就恍若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整首词是一体化的架构和运作,但具体的句子还是有些问题。“春花秋月何时了”,是从现在到未来的延伸。“往事知多少”,又是现下向过去的回溯。“小楼昨夜又东风”,则是目前的情形。明显可见,在时间和空间上不是连贯的、协调的,而是跳跃式、往复式的。这就使水准打了折扣,不过,总体水平仍是超然绝俗、造极登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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