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国王

  如果你从影子王国出发,一路向东,洋流再把你往南吹,你就会看到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岛。岛上大约有几千人。这些人身高不足1米4,即使最强壮的将军,也只有1.38米。他们一脸稚气,像长不大的孩童。事实上,大约到10岁的时候,他们似乎就停止发育了。智力、身高以及所有你能看到的行为、思考方式都完全停留在10岁的水平。我姑且称它为10岁王国吧。

  10岁王国的国民悠闲、自在。他们每天能做的就是不停的游戏。王国的每个角落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比赛。捕鱼比赛,跳高比赛,追逐比赛,不胜枚举。他们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玩耍。即使是生产活动,他们也总是很不严肃,效率低下:常常因为打闹,放跑了大鱼;或者打个小盹,把船撞在了礁石上。如此低级的失误在他们那里是经常的事。他们从来不以高效率和严肃认真为荣,相反,他们需要的是那些在游戏方面有过人才能的智者。

  每隔两年,10岁王国会按照法律举行国王选举。关于选举的方法,经历过多次改革。起初,他们以摘椰子比赛选出最身手敏捷的国王。一个外号猴子的男孩(其实他已经30岁了)战无不胜,即使再高的椰子树,他也能飞一样的蹭蹭爬到顶端,然后叭叭叭地往下扔椰子。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不仅如此,他那丰硕的肌肉,强健的骨骼,还有富有光泽的黝黑皮肤,都给人以威武的赞叹。国民被他的速度和高大征服了(在他们那里,高大是最重分量的称赞),一致决定授予他王冠。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个骁勇善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准国王,就在就职典礼的那天早上,路过一棵椰子树时,不小心被一只巨大的熟透的椰子砸死了。这一消息举国震惊。有人感叹说,他那么机灵,怎么不躲一躲呢?又有人说,他是摘了太多的椰子,触怒了椰子神,神灵来惩罚他了。不管国民如何猜测,悲伤或者惊愕,大家都不约而同为失去了这样一位优秀的国王而感到万分惋惜。更令人悲痛的是,国王的脑袋整个被椰子砸碎了。为了保证国王那威武身躯的完整性,人们征求了公主的意见,给他脖子上套了一个大椰子壳,上面画上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他们为此专门请了王国中最负盛名的画家。而且,人们还一致同意,定国王不幸去世的那一天为国难日,在这一天,全民都不准吃椰子,更不能在椰子树下行走。国民花费巨资为他在椰子树下修了一个坟墓,并给他封了一个谥号,威武椰子王。

  之后又举办了几届椰子比赛,睹物思情,人们一看到椰子就想起他们威猛的前任国王,整个比赛一下子蒙上了哀婉沉重的色彩。况且,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打破椰子王的记录。人们为选举出来的冠军感到耻辱,他的速度和椰子王相比,简直就像乌龟。于是,鉴于种种原因,国民决定取消椰子比赛,改为弹珠比赛。

  弹珠是王国中属于男人的游戏。它能够集中体现男人的智慧,力量和心理素质。弹珠使用岛上最廉价,最普遍的资源——玛瑙,打磨而成。王国规定,只有男性才可以参加国王选举,国王的妻子将成为王后。到了大选的日子,男人们聚集在一起,手中紧紧握着打磨好的弹珠,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比赛规定,每人手中只能保留10颗弹珠,而且是由国王选举委员会统一配发和认证的,其尺寸,大小,重量都受到了严格的控制。比赛实行分组淘汰赛,那个最终将所有其他参赛者的弹珠全部收入囊中的人,会成为国王。

  弹珠比赛竞争异常激烈。但是,天才总是有的。一个外号“鲨鱼”的男孩,从一开始就没有失手过。他弓着腰,将弹珠嵌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双目如鹰眼,锐利有神,发出冷冷的箭一样的光。他均匀的呼吸着,随后,紧憋一口气,大喝一声:“中”。只见对方的弹珠应声击中,鱼一样滑入洞中。就这样,鲨鱼从偏远的渔村,一层一层海选,一直打到总决赛。最终,他一共赢得了1万多枚弹珠,将所有参赛人员的弹珠都收进了囊中。鲨鱼理所当然成为了国王。

  然而,现实却总是不遂人愿。鲨鱼登上王位的第二天,就做出了一个让国民瞠目结舌的举动。鲨鱼国王规定:一,从今天起,禁止除国王以外的任何人进行弹珠游戏。不准私自制作、打磨弹珠,禁止开采玛瑙。玛瑙的使用权、弹珠的制造权、弹珠游戏的享受权归国王一人所有。国民可以从事其他游戏。二,从今天起,国王采取世袭制。以后再不举办任何选举比赛。即使举办,也只能举办弹珠比赛。而比赛由国王主持,严禁个人以比赛的名义私藏弹珠。三,拆毁大椰子国王的坟墓,修建大弹珠国王陵寝,直到国王去世。这一法令颁布之后,激起了举国上下的民愤。他们通过大臣向国王请柬(大臣是弹珠比赛的优秀者),试图通过这种文明、温柔的方式给国王施加压力,使他鬼迷心窍的脑袋能茅塞顿开,还天下太平。

  国王没有这样做。他在此后的一个月,以私藏弹珠的罪名,处决了数十名大臣。处决的方式是岛上最令人惊骇的极刑——鲨鱼葬。他把犯罪的大臣扔进精心挑选的鲨鱼池里。

  人们对国王的残暴实在忍无可忍。在某一个黄昏,又一批无辜的群众被投入了鲨鱼池里。这残忍和血腥的一幕,连公主也看不下去了。她为拥有这样一个残暴的父亲感到悲哀。于是,她决定加入到革命的队伍中去。当国民组成的革命军攻入皇宫的时候,国王还在鲨鱼池边玩弹珠。他躺在堆积如山的弹珠上,悠然的看漫画(那是岛内最富盛名的画家画的,主要内容是大椰子国王的光辉事迹)。他对公主讲,你看,我拥有这么多弹珠。它们堆起来有山那么高。公主说,你要那么多弹珠有什么用。国王说,当然有用。我拿什么证明我是国王。因为我拥有他们没有的东西。这就是权力。公主被他那轻描淡写的笑容下隐藏的邪恶激怒了,她从背后把国王推进了鲨鱼池里。

  那是被他拔了牙的鲨鱼,却足以把他吓死。他死后,人们把那些堆积如山的弹珠和他一并葬了。人们不约而同对这样一种游戏失去了兴趣,甚至是深恶痛绝。人们再也不玩弹珠游戏了。经过讨论,大家改为斗鸡比赛

  需要说明的是,斗鸡比赛也没有进行多久就被取消了。原因是,一个叫龙的男孩,为了争夺王位,在他的膝盖部位装了刚板,击伤了不少人。斗鸡比赛本身也没有太大的智慧,有些国民也认为抱起膝盖跳来跳去的动作很难看。

  经过长久的试验,人们又陆续采取了放屁比赛,吹牛比赛等各种花样的选拔,最终,他们找到了一种智慧和力量兼具,平和而且操作性极强的比赛方式:捉迷藏。

  捉迷藏游戏具有不可超越的优势。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只要有障碍物,人们就可以进行这一伟大而充满智慧的比赛。起初,有人藏在树洞里三天三夜,靠吃蚂蚁艰难支撑到最后一刻;也有人一头扎进粪池里,全然不顾成千上万蠕动的蛆虫,用粪便做最好的伪装。屏神凝息,纹丝不动。即使有人前来拉屎撒尿也坚持不吭声。更有毅力和耐力超群的人,爬上大树,顶破了三个马蜂窝,被蛰的体无完肤,肿的面目全非,也不跑不叫,泰然而优雅地躲在树叶浓密的高处,直到人们呼唤他的名字,表示认输为止。

  然而,这些人顶多能靠自己的耐力夺得县令,州长的名分。他们和国王相比,实在不值一提。10岁王国在两年前举办的捉迷藏大赛里,涌现了一个天才般的高手。他一路从偏远山区的自家门口,藏到王宫附近的护城河一带,从海选打到决赛。令人无比敬佩的是,这个名叫“黑”的男孩,直到登基那天,还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事实上,在决赛那天,10个候选人同时站在护城河边进行比赛。有人藏在水里,有人躲到桥下,有人在岸边挖了一个地下洞,钻了进去,也有人藏在路过的菜车里,他们都被人一一找到。唯有那个名叫黑的男孩,直到傍晚,游戏结束的时候,人们也没有找到他。

  民众一度怀疑,那个名叫黑的男孩是不是溺水而亡,或者藏在什么危险的地方被毒蛇咬死。为了证实国王是死是活,在随后的一年里,人们搜遍了小岛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国王的影子。也没有人发现尸体。

  在这个狭小的岛屿上,国王失踪了。人们不能证明他死了,那就证明他还活着。大家都为这个天才异乎寻常的捉迷藏技巧与耐力感到惊诧,他当之无愧要接受国王的桂冠。因为,没有人可以超越他对捉迷藏的执着。

  在随后的一年时间里,没有人目睹过真正的国王。只有他的头像挂在王位上。人们确信,这个失踪的国王拥有一种超人的神力。他这样凭空消失了。人们确信,他一定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窥视着世界的一切,并会在恰当的时候现身。

  人们为这个失踪的国王建立起庙宇,所有遭遇苦难的人都会虔诚膜拜,祈求国王的神力加临到他们头上。这个国王从未出现,从未发声,但却井然有序治理着这个国度。

  然而有一天,一个惊人的秘密被传开:一个放羊的农夫发现了国王!

  这一消息振聋发聩。民众纷纷涌向农夫所在的山坡一睹国王的尊容。令人失望的是,农夫说,就在我去通报这一消息时,国王不见了。

  农夫激动的告诉人们,傍晚他在护城河放羊的时候,看到一只公羊蜷缩着身子趴在草坪上。他以为是病了,便前去察看。谁料想,他一伸手,发现羊皮是松的,羊皮下藏着一个蓬头散发,灰头土脸的男人。他被农夫吓了一跳,仓皇蹦进水里,几秒钟就不见了。

  之后人们开始注意所有的羊群。去拍拍他们的屁股,看看他们走路的姿势,抓一抓羊毛,看看有没有哪一只下面藏着国王。但是很遗憾,10年过去了,人们也没有发现国王。

  在这10年中,人们捉迷藏的技艺不断提高,但再没有人能够躲到太阳落山前不被人发现。因为所有人都熟知了捉迷藏的套路。

  人们对失踪的国王越发崇敬。这十年间,没有发现任何尸体。国王还活着。但任凭民众捉迷藏的技艺再提高,也无法企及国王的水平。国王永远找不见。

  于是,在国王登基十周年这一天,人们自发地聚集在广场,为他举行神圣的祭祀活动。

  这一天,民众把国王的头像挂在宫殿的高处,所有人顶礼膜拜,齐呼万岁。为了表示对国王神圣的崇敬,人们宰杀了999头猪献祭。

  然而,荒谬的是,在屠夫杀到第888头时,听到一声人的惨叫。屠夫慌忙放下刀,所有人应声围过来,看到猪头壳子下,国王那张痛苦的,苍白的脸。血,流了一地,而国王的头像在向晚的风中,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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