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暴政

  很多年前,在遥远的西太平洋上,有一个孤岛王国。王国中的人民身材高大,体形修长。他们以捕鱼和热带水果为生,全民崇尚日光浴。这个看似富足完美的民族,却拥有一个匪夷所思、令人同情的缺陷:他们没有影子。

  真的,自这个王国形成以来的若干年,人们都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无论是新生的婴儿,还是年老的智者,无论是善良的少女,还是强壮的渔夫,即便是最具有威信的巫师,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影子。就算到了月光明媚的晚上,他们在沙滩上吹着海风吃烤鱼,点起篝火跳舞,人们能清晰的看到火的影子、树的影子、礁石的影子,唯独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他们为此而苦恼。许多年来,人们都坚持不懈,力图解开这一谜团。他们进行了持久的探索。起初,一个小男孩声称自己在蹲着撒尿时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一惊世骇俗的爆炸性新闻登在了《国王日报》的头条。随后,王国里的人,当然主要是男人,开始尝试按照小男孩的说法,统统蹲着撒尿。但是他们一无所获。即使他们设计了特定的时间、地点,以特定的姿势去做,确保无可挑剔,但是,遗憾的是,人们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几天之后,小男孩被王国的公民投票处死。因为他犯了最大的罪:说谎。小男孩在临死前才恍然大悟,说出了实情:他只是看到了一只盘旋的鹈鹕的影子。但是,他的天真和无知远远不能抵挡他的罪过。他欺骗了整个王国的人民。于是,就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小男孩被装进一只鲸鱼的肚子里,实行了“鱼葬”。

  之后的许多年,人们开始听信巫师的话,穿尽量少的衣服,吃生长在阴暗处的菌类。巫师声称,他得到了神的启示:他们之所有没有影子,是因为穿的衣服太多遮挡了光线;而吃生长的阴暗处的菌类可以促进体内吸收更多的光,让光形成影子。虽然这一说法在充满智慧的民众中间完全没有说服力,但是大家依然虔敬的去做了。因为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有病乱投医吧,姑且试试。何况这世间太多的事都是反理性,反逻辑的。随后,森林里的蘑菇大肆减少,几乎被人们采绝了。而且更不幸的是,误食毒蘑菇暴毙的人也不在少数。有那么一段时间,如果谁采到了一朵又大又好又潮湿的野蘑菇,他一定会成为富翁——那朵蘑菇能买下十艘船。与此同时,人们穿的衣服越来越少。即使下雨天也不例外。小孩子干脆赤裸身体在沙滩上疯跑,成年的少女只穿着相当于内裤的超短裙,有的不戴文胸。男子们就更随意了,他们只在命根子的地方戴个遮羞套。终于有一天,一个年老的太太站出来挑战巫师,说这样有伤风化。在这个文明而发达的国度里,怎么能像野蛮人那样呢?更何况连野蛮人都不如,简直就是牲畜。裁缝们也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他们也纷纷站出来抗议。随后的几年里,陆续有人被毒辣的太阳灼伤,或被有毒的蛇咬死,也间歇发生强奸案,整个国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即便他们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影子。

  历史从昨天开始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王国里一批有理想的热血青年主动组成了探险队,远赴未开发的密林深处寻找影子。就在昨天,他们凯旋而归了。他们向国人宣布,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个猎人。他居然拥有影子!他们追着那个猎人跑,近乎发疯似的,他们足可以确信,只要有光,就能看见他的影子。

  猎人被青年探险队充满敬畏的俘虏回来,装在铁笼里,放在广场的中央供国民参观。人们为这个真正拥有影子的人痴狂不已。整个广场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大家都为瞻仰他的影子而来。离这里远的人,天不亮就出发了。人们把他当做神敬拜,要知道,他是这个国度里唯一拥有影子的人。

  就在当天晚上,全国的民众在广场举行了狂欢表演。巫师宣布,定这一天为国庆日。毫无争议的,他们推举这个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的猎人作为他们的国王。并非常虔诚地向他提问:怎么才能拥有影子呢?

  猎人不善言辞。而且自从被莫名其妙的抓来,到一群人莫名其妙的参观、膜拜,再到一下子成为了国王,他有点不知所措。但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影子。他生来就有的。

  但立马就有人问他,你的父母呢?他们有没有影子。

  猎人说,我是被一匹狼养大的。我不知道父母是谁。

  大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是很快的,整个国家又陷入了狂欢状态。人们相信,国王只是太累了,有点受宠若惊。待他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会告诉他们这个秘密最终的答案。

  就这样过了很多天,国王一直没说再说话。他也说过话,但都无关痛痒。人们翘首等待他说出那个惊天的秘密:怎么才能拥有影子?但是遗憾的是,国王只在极少的场合提及这件事。他每被问起总是不知所措,无从回答。久而久之,人们一旦问起这个问题,他就暴怒了。

  事情总是不遂人愿。臣民用最好的酒和肉供养着他们最崇敬的国王,还送给他最好的弓箭,美女,大船,给他建最好的宫殿。这一切都是在向他献媚,以等待他说出那个秘密:怎么才能拥有影子?然而,国王越来越反感这件事。最后他彻底崩溃了。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下了一条禁令,内容如下:“承蒙各位厚爱,推举我为国王。自我为王之日起,便不断被问及,为什么我有影子,怎么才能有影子之类问题。我竭尽全力作答,殚精竭虑,但依然找不到答案。唯一的答案就是:我生来就有。你们生来就没有。此问题在我看来,实属无稽之谈。若终日将精力放在此等问题之上,必将不利于我王国之建设。故在此下禁令,以后不准思考、谈论关于影子的任何问题,违令者将被实行鱼葬!切记”

  这一禁令颁布之后,在王国之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开始自发组成队伍游行,要求国王撤除禁令,立即通告民众影子的秘密,否则将要推翻暴政!人们纷纷向巫师要求,罢免国王,以平民愤。一些善良而智慧的老者这样对巫师说,“这个愚蠢的国王,从根本上否定了我们生活的意义。他凭借自己的影子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国王也被激怒了。他一方面贪恋自己所享有的荣华富贵,这奢靡的生活是做猎人得不来的,另一方面他又为这群愚蠢的没有影子的人而感到悲哀。他决定采取缓兵之计,捏造一个理由,先暂时平复一下民众激昂的情绪。

  第二天,国王发布了声名:我向我的臣民道歉!请大家停止游行和暴力抗争。我将解除禁令。并且,在此,郑重地告诉大家,我拥有影子的秘密。那就是:我从来都不在咸水里洗澡!

  这一声明使人振聋发聩。民众似乎恍然大悟,因为他们经常在海里游泳。沾染咸水是在所难免的。从这天起,大家再也不去海边了。避免盐分接触到皮肤。越来越多的人也不吃盐了。连给国王准备的膳食中也不放盐了。

  国王吃的食物越来越淡,再也没有鱼肉了,因为人们都听信了他的话避免接触咸水,之后再也不下海捕鱼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以吃野果子为生了。他们越来越消瘦,头发也失去了光泽,皮包骨头,面无表情。

  但是,他们终于又失望的发现,还是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愤怒的民众聚集在巫师跟前,强烈要求巫师把国王整死。他们对国王已经完全失望了,民众们再也不在他身上抱以任何好的期待。

  经过激烈的讨论,人们终于明白,国王之所以能享受奢华的生活,奴役百姓,欺骗民众,归根到底,是因为,他有影子。只要把他的影子给杀了。他也就没有任何可以骄傲的了。而且,这个世界就平等了。他们再也不想让任何人成为国王了。

  于是,巫师发明了各种毒药,想毒死国王。但都无济于事。国王经验丰富,他总能从他丰富的捕猎经验中获得帮助,找到一种草药来化解体内的毒。而且,他似乎察觉到民众对他的影子的反感,有好多次他梦中惊醒,看见两个彪形大汉掐住他的影子不放,差点就把他的影子杀掉。于是,他找来一个神奇的袋子,把自己的影子装了进去。枕着入睡。醒来之后再随身携带。

  人们指使皇后在国王熟睡时把他装影子的袋子偷出来。皇后照办了。就在她要把袋子扔进水里,将影子溺死时,国王醒了。他及时地发现了这一切。从那天起,他就再也难以入睡了。他抱着他的影子,惶恐不安,生怕有人杀了他的影子。他即使偶尔出宫,也把影子藏在宫里某个隐秘的箱子里。人们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他的影子,但人们同时又确信他的影子没丢。

  在这个星期六的早上,《国王日报》的头版又发出了一个爆炸性新闻:国王死了。新闻说,人们用尽办法要杀死国王,但都无能为力。即使是杀死他的影子,也那么困难。但滑稽的是,在星期五晚上,国王上厕所的时候,因为害怕他的影子被人发现,故意不点火把,却不想茅厕太黑,他老人家一不留神掉进粪坑淹死了。

  整个王国重又陷入了狂欢之中。只是在埋葬国王的时候,人们惊讶而又失望的发现:他即使是死了,也有影子。而且,他的影子杀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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