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我们继续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之中,情绪高昂,感叹那种感觉的惊奇,我们甚至站在桥栏杆上,交叉着双脚行走,一会儿朝左边,一会儿又全部朝右边,我们多想接下来在前方的转弯处能看到又一个人影冲出来,披着蓑衣,高举着长篙,向我们招手,我多希望接下来出场的就是我,朝着阿洁招手,可接下来,再也没有听到上游传来孩子的吼叫声,人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走光了,只留下一脸遗憾的我们。

  可是有个声音从桥的那一头传来,“郭强,有人来买东西了。”

  我们都下了桥,阿洁看完了父亲还算不错的表演,也心满意足地回家了,朝我们刚来的方向走去,郭强朝着他家走去,我没事可做,就在后面跟着他,闲的没事。

  走过桥头,一眼就看见了他家,他家就和桥头隔着一条不宽的马路,马路泥泞,坑坑洼洼,不少地方积起一个个水坑。他家用厚厚的砖垒起来,砖与砖之间用黄泥黏合起来,三米高的样子,上面是黑色的瓦,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前。

  郭强在远处看到了他,停下脚步,接着又继续朝前走。

  那人看到了郭强,瘦弱的脸颊上露出了微笑,“你爸呢?”

  郭强也站在门外,虽然现在下起了小雨,却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我爸刚从桥下过,你没看见吗?”郭强说,头低着,一脸的敷衍,好尽快打发这次谈话。

  “这样啊,我今天刚从外面回来。”

  “你要买什么?”郭强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你这都卖些什么?”他说这,向敞开的店门里走去,郭强也马上跟了进去。

  那人站在房屋中央,环顾着四周,郭强走进来,看到他站在那儿,然后又走到门口,把余下的一扇扇木板门从两侧推到中间,然后脚尖蹬起肩膀,把一扇门扛在肩上,抬着,走到旁边,轻轻地放下。

  “你爸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他坐在房屋中间摆着的一张桌子上,他现在的打扮确实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穿着和这个小镇的人们平时不一样的衣服和裤子,脚上一双黑色皮鞋,不过现在已经是斑斑点点。

  郭强走回来,又开始沿着凹槽推另一扇门,可是这扇门奇怪地被卡住了,上面嵌了进去,门斜斜地卡着,“我看怎么着回来也得六点。”

  “嗒!嗒!”郭强用手拍拍那扇门的上部分,门就像落到最高处的秋千一样掉了下来,他又沿着凹槽往中间推。

  “你要买什么吗?”郭强又扛起这扇门,抬着,叠到刚才那一扇门上。

  “我什么都不买。”他说,“恰好相反,我才是开店的,你爸才是来买东西的。”有点暗自窃喜的样子。

  “你和你爸说今天晚上我找你爸有事,什么事你爸知道的,你应该也知道,别忘了。”他接着说。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鞋尖使劲踏了踏地面,向更加敞开的门口走去,在他刚要踏出屋子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看着搁在柜台上的一盒盒不同品牌的香烟,价格按着高低依次排开。

  “你这有烟吗?”

  “你要什么烟?”

  “顺便什么烟都行,可是我现在兜里一分钱都没有,钱都在回来的路上花光了,你先给我一盒,记在账上,等晚上我再拿给你。”他说,拍拍大腿上的口袋。

  郭强走向柜台前,在靠近中间处拿起一盒烟,弯下腰,又从堆在脚底的一长条的烟盒中抽出一盒,放在原先的地方,他把烟递给他,“不用记账,这是我爸送给你的。”

  “我和你说的事情别忘了告诉你爸,别忘了。”

  他把烟揣在裤兜里,朝着门口走去,最后在桥另一头的转角消失不见了。

  等到傍晚时分,雨已经停了,低处的雾缓缓地向空中挪,天空也亮起来了。我早早地吃过了晚饭,向着小镇最热闹的地方出发。

  我本以为我会是最早来的,没想到,刚抵达目的地,就看到桥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分立在桥的两侧,大部分都是老人和中年妇女,我插进这些人堆中,并没有感到和这个画面有任何的不协调。

  我尽量站在靠近桥头的另一边,好一眼能望到那家无缘无故送人烟的杂货店。

  每天晚上,除了下雨外,这座桥都成了小镇人们集会的场所,有各式各样的人们聚集在桥上,有的谈着这个小镇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有的只是静静地坐在桥两侧高出的石阶上,抽着烟,什么话也不说,而小孩子们就从桥的这头跑到那头,接着又跑回来,你完全不知道他们游戏的内容是什么。

  我靠在桥上,听着他们聊天,夜幕也终于落了下来。

  我在桥上站了很久,看着沿着河水两岸的房屋逐渐都亮起了灯,郭强家的灯这时也亮了。

  不久,一队人马,迎着夜色就回来了,每个人肩头都扛着一只长篙,从远处拉近。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桥头,郭强的父亲直走进了家,还有和他们一块儿撑筏的都各自回到了家,阿洁的父亲转过桥头,向我们走来,桥上的人们都点着头向他示意,他也点头向桥上的人们示意,他个子不高,他从我们身边经过,我总觉得那根长篙搭在他的肩上很不协调,不过他走路的样子,精神抖擞,还留着浓密的头发,鞋子里残留的积水给踩的库哧库哧响。

  过了片刻,一声熟悉的声音使我转了个头,这就是我先前提到的老人尤亮。

  “来得早啊!”声音从那一头传来,不知道这句话他是对谁说的,桥上所有人都装做没有听到他的喊话,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他高大的身躯从桥的另一头出现,看起来真是当兵的好材料,可是走路的样子,颤颤巍巍。

  他坐在桥上放着的一个大石头上,把裤腿卷到膝盖处。

  他朝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说话,这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年纪,“大肚婆,你那裤腰带都快系不上了。”

  “怎么系不上了。”

  “你够都够不到。”

  “自己系不上有人帮我系,谁让子女孝顺呢。”他说,故意在“子女”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果然,老人尤亮立马就变得没有了脾气,只好静静地坐在那里。

  接着一个中年男人在我的面前走过,在夜幕下显得神色慌张,虽然不是很看得清他的脸,但是举止神态像极了那个中午在郭强家买烟的中年男人。

  他匆忙地从桥上走过,尽量不想打扰到任何人的样子,或者,更准确地说,尽量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可是,他怎么知道桥上有个爱管闲事的老人尤亮呢,刚刚在大肚婆面前吃了亏,正仔细观察着谁是下一个开玩笑对象,谁知道,他就出现在了老人的视野中。

  “哟!这是谁啊?走的这么慌张。”老人尤亮大声说,马上吸引了桥上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把眼睛盯在这个神色慌张的人身上。

  他只好停住了,朝着老人尤亮轻轻说了一声:“我。”

  “谁呀?”我站在比老人更远的地方,我都听清了这个声音,和我猜想的完全正确,可是老人尤亮就像故意没听清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把身子往前倾,装作想仔细看清楚他的样子。

  他没有办法,就好像衣服被山上的藤刺给勾住了,硬是死命地向前拽是不行的,只能往回走,走近该死的长藤刺的地方,用手把衣服从被勾住的地方一点一点地小心解开,他只好走近了老人两三步,脸对着他,抬高了一点声音说,“我啊!”

  老人尤亮像是恍然大悟的意思,拉长的脖子往高处抬,接着又收回来,“哦……这不是那个谁嘛,这不是九儿嘛,好长时间都没看见你了,你上哪去了?”

  他只好顺着老人的话茬接下去,“我这几个月,都在外面。”

  “在外面干嘛呢?”

  他又向老人靠近,“在外面,做着点小生意。”

  我以为老人尤亮会马上问他做的是什么生意,可是老人尤亮没有问,好像他早就知道他干的是什么买卖。

  “那就是买卖人咯?”老人尤亮把挽起的裤脚朝下放低了一折。

  “算是吧。”他说。

  “挣了不少钱吧?”

  “勉强糊口饭吃。”他说,勉强露出点微笑。

  显然他开始有点厌烦了,想马上摆脱掉这株讨人厌的藤刺,他朝桥的另一头走去,尽量不想再被其他人搭理。

  老人尤亮也没有马上想勾住他的意思,就看着他转过桥头,进了亮着灯的郭强的家。

  “买卖人啊买卖人,买卖人啊买卖人,……”老人尤亮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把这句话讲了好几遍,“买卖人啊买卖人,买卖人啊买卖人……”

  由于今天河面上上演的一幕幕好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我想知道更多的关于撑筏的细节,接着我向着他走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他朝着我微笑,知道我是他故事的忠实的倾听者,我也朝着他微笑。

  我刚想要问他好奇的故事的时候,我的眼前除了老人尤亮外,郭强出现在老人的另一侧,坐在老人尤亮的另一边。

  这个镇上所有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他,可是在我们这,他却非常地受欢迎。

  我想马上问郭强今天中午那个中年男人找他爸干什么,可是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刚一进屋,他就立马走了出来,可能在我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中年男人要干什么,所有我就没有问郭强,我们都很默契地把注意力转向我们中间这个老人身上。

  “你撑过筏吗?”我问他。

  “我吗?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说。

  “我连战都打过,你说呢?”

  “没准你是骗我们的,那也说不准。”

  “为这点事我用的着骗你吗。”

  “那你能告诉我诀窍是什么?”我问。

  “你们都没撑过?”他问我们。

  “我没有,不过他说他跟着他爸撑过。”我用头点点郭强。

  “你撑过?”老人尤亮把头转向郭强,问他。

  “你说什么?”郭强好像注意力根本就没注意到我们的谈话中来,又问了一声。

  “你不是说你撑过筏吗?和你爸一起。”我说。

  “是的,每次我都在中间位置,相对来说安全一些。”

  “那你说有什么窍门吗?”老人问他。

  “我看没有。”

  “这就是了,哪有那么多窍门可循,只有撑过你才可能知道。俗话说的好,实践出真知。”老人说。

  “那你撑过了咯?”我说。

  “当然了。”他说,显得很得意。

  “我年轻的时候就干过了,也就二十来岁。”他接着说。“这种事儿,要说完全没有窍门也不对,在没有实践经验之前,还是得向老一辈请教请教。

  “我们到老一辈那,听听他们给你的宝贵意见,高明的撑手会记得每个事关生死的转弯,他们甚至都能告诉你每次应该抵住的篙眼。

  “在抵篙的时候,也有讲究,眼睛得看准,不能把把篙抵在石头缝里,那样的话就太糟糕了。”他说,突然,情绪激昂,站了起来,他假装手里握着一根长篙,“比如我现在就在正在撑筏,现在前面是一处拐弯。”他指指前头的桥面,“撑头筏的不能等到拐弯处才摇橹,一定得在离拐弯处要隔一段距离,撑篙的顺着头筏拐弯,拐弯的时候,比如这是你看清楚的篙眼,”他指着桥墩和桥面连接的转角,把握在手里的“长篙”高高地举起,做出抵在转角上的样子,“要像我这样。”他说,把靠近转角的一只脚轻轻抬起,身子从上往下压,“然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根篙上,这样,就能顺利地转过这个弯。”他向另一侧歪去,好像被长篙反弹过来的力量给支开得老远的样子,这动作,给他做得好笑极了。

  “对了还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直河道走急水处,弯河道走缓水处。”

  “确实是。”郭强在旁边表示同意。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他走到桥边,望着河水,“你看这桥下的水。”

  我也跟了上去,站在桥边。

  哗哗的水声几乎是从右边传来,左边水流较缓,声音也更小。

  “右边这,你看,就是急水,相反,左边呢,就是缓水。”老人说。

  “没错。”

  “直河道的话,为了节省力气,筏在直河道走得快,在转弯的地方,一定要走缓水区,这样弯才尽可能地转得过来。”他说,“弯道走急水区的话,你看,这水流多急,可想筏的速度有多快,还没等拐过弯来,筏就迎面撞上了。”

  “哦……原来是这样,明白了。”我看着水声随着水流远去,我呆呆地定住了,脑海里想象着我自己拿着一只长篙,独自航行在河水上,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我独自一人航行在这寂静的河面上,我感到,两岸石壁间清脆的蛙声都在欢呼着为我送行。

  接下来,我还在问着关于撑筏这件事所有我们想知道的细节,他都一一告诉了我们,带着他特有的声音和动作。

  “那你有遇到过危险的情况吗?”我问,“今天郭强他爸就遇到了危险,就在‘过花’的时候,不过还好,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危险的情况都会有,撑筏是勇敢者的游戏。”

  “那你遇到过吗?”

  “危险大大小小都有,不过对当时的我们来说,都算不上太大的困难。不过……”他说,又蹲在那,“我记得当时和我一块儿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死了……”

  我有点被突如其来的死亡消息给堵住了嘴,望着郭强,他也是一脸的震惊,我们都低下头看着老人尤亮。

  对于没有当面看见过死亡的我来说,死亡听起来反而更加神秘和兴奋,而不是恐惧。

  沉浸了片刻之后,我抵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马上听到关于死亡的所有细节。

  “他是在……他是在撑筏的途中……死……的吗?”我好半天才把这句话说全,在“死”这个字上停顿了好久,最后轻快地马上带过。

  “怎么会呢,我们当时都是最高明的撑筏手。”他立马回答道。

  “那他怎么会……死……呢?”我接着问。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撑到了目的地,拿完钱,在回来的途中……”

  “回来的时候?怎么会这样,难道被蛇咬了?”

  “不是,在回来的时候,我和你说过,当时我们才二十来岁,年轻气盛,我们都扛着长篙,他把长篙,一头拿在手里,另一头放到地上,开玩笑似的往前跑,我们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没想到拖在地上那一头撞到了一块大石头,另一头正好抵在了他的肚子上,马上,他就躺在地上,说自己肚子疼,等我们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和郭强好像都被这故事的结局给弄得摸不着头脑,于是我们只好沉默,好好回想这故事的不合理之处。

  突然,我感到,一只手,搭在我的头上,摸着我的头,我能感受到这人手里厚厚的老茧磨擦着我的头皮。

  我低下头,走开一点,好躲开这只讨人厌的手。

  我一回头,果然是他,这个小镇上我见到的唯一的哑巴,就住在我家房前不远处,不过他却有着一个不属于他这类人应该有的名字——文莱。

  他看起来快四十岁的样子,不过他的真实年纪应该要比看起来小很多,脸上很脏,卷发,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上衣里面,脏亮的衣领口露在外面,外面套着一件深褐色的上衣,纽扣紧紧地扣在胸前,但是外形邋遢,但是看上去很有精神。

  我躲开了他,看着他,他抬起的手还悬在半空,他眼睛盯着我,向我又走近了一步,动动抬起的手,想继续摸我头意思,嘴里还不停发出“啊……呃……嗯啊……”的声音。

  我摆出愤怒的样子,用手比划着先是做出摸头的样子,然后摇手,警告他别摸我的头,让他离我远一点。

  他又用手比划着什么,动作很快,我没有猜出他的意思是什么,只好点着头表示明白。

  接着他又转向郭强,把手举到郭强的脑袋上,可是还没接触到郭强的脑袋上,郭强就抬起手,抵在他的手上,往远处推。

  他却好像并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被推开的手,又抬了起来,朝着郭强靠近。

  郭强好像真的被他给惹急了,看到他向自己走近,嘴里咿咿呀呀,他慢慢地靠近,就在他要接近郭强的时候,郭强抬起一只脚,向他踢了过去,他躲闪不及,脚踢到了他的手,从他面前划过,蹭到了他胸前衣服的口袋,紧接着,一把烧了一大半的烟头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撒了出来,散落了一地。

  他马上蹲在地上,捡掉在地上的烟头,抬起眼睛,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不是我们平常人的表情,我想那应该是愤怒,捡完了,站起来,朝着郭强“说话”,声调更大声了。

  他想走近,郭强又做出抬脚的样子,他只好害怕似的往后退。

  他悻悻地走开,站在我们对面,桥的另一侧,看到一群孩子,跑着过来,他又去摸那些小孩的头,导致,孩子们都飞快地绕着他跑开。

  我看着他,暗自纳闷,为什么他要摸人头呢,是什么促使他要做这一动作,是因为好玩吗?还是想通过摸头来认识我?我说不上来,不过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样,他头脑出了问题,他的一举一动谁又能明白呢,不过,他又好像懂点道理,他也只是摸年轻人和小孩的头,不知道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会摸谁的头,还是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这个“习惯”,他像刚刚跑过去的孩子们一样,只是他不会说话罢了,我好像陷入了对他过去的想象之中,或许他小时候什么骂人的话都会说也不一定。接着我又转而一想,他会不会介意我摸他的头呢?

  在我还在仔细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个老人尤亮口中的九儿从郭强家出来,打桥上经过。

  我们看着他走来,快步走到桥的正中央,这次,老人尤亮好像不能轻易地让他就这么过去。

  “生意谈成了?”老人尤亮说。

  “哪有什么生意,只是和他爸喝了杯酒。”他说,眼睛指指我身旁的郭强。

  “喝酒喝这么长时间?”

  “还聊了天。”

  老人尤亮注意到了他鼓鼓的口袋,说:“买卖谈成了怎么着也得让大伙儿沾点光啊。”

  “是啊。”大伙儿一块儿喊。

  他没辙,只好掏出烟来,给桥上每个人分发过去,先从那边发起,可是唯独没有给文莱,然后转向我门这边,给了老人尤亮一支,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给郭强,郭强没有要,又转向我,我接过给郭强的这支烟,没有自己抽掉,我本来就不抽烟,我嗯呀地叫对面的文莱,把烟往他那扔去。

  他捡起烟,向别人借了火,抽了起来。朝我微笑,他向着我,做着动作,指指发烟的九儿,然后用大拇指捏着食指和中指,做出数钱的样子,接着张开大拇指和中指,比出尽量大的距离,向我示意,最后他把手来来回回地揣进裤袋里,竖起大拇指以及其他的动作,他又把手指指老人尤亮,对我“说”,也用大拇指捏着食指和中指,做完后只伸出小拇指,皱着眉,满脸的鄙夷都堆在他的眼角

  我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因为老人尤亮就坐在我们的旁边,我只好装作沉默,不做声。

  老人尤亮显然看到了文莱夸张的比划,更准确地说,桥上所有人应该都看到了,虽然实际上可能并不夸张。

  “这真是狗眼看人低啊!”“大肚婆”从人群中最先发声,不知道这句话是想取笑尤亮还是文莱,当然文莱什么也听不懂,虽然他仅仅是个哑巴,尽管他听得见虫鸣鸟叫,甚至桥下的流水声他都能听到,可是复杂的人声他一点也听不懂,他张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们俩一张一合的嘴巴。

  老人尤亮好像明白了那话里的不怀好意,马上回绝道:“这话就错了,哪有狗眼看人低,看人低的是人眼。”

  “吃人屎的狗还会看人低么?”老人尤亮接着说,点燃手里的烟。

  “现在的狗都不吃屎了。”人群中的一个声音说。

  “是啊,现在的狗吃的好啊!你看大海家的那条狗,拖着个大肚子,肚皮都快拖到地上了,像是怀了一窝狗仔似的,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条公狗。”老人尤亮立马接过话茬说。

  九儿看到大家的注意力此刻显然都不在自己身上,发完了烟,出了血,悄没声息地消失不见了。

  郭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到他在我旁边笑,我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我们并没有感到有什么浓浓的火药味,只是这座桥上经常上演的戏码,不过是随时变换主人公罢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没过多久,他就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老人还坐在那,脸上露出微笑,用力深吸了一口烟,像是带着极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烟雾还没有吐出,好像堵在了喉咙处,接着就是一阵上了年纪老人的咳嗽,“咳……咳咳……”,他咳出一坨浓痰,转过身,紧接着,“啪”的一声从我们身后的桥底下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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