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心理的又一种解释

  新中国成立以来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前,可以说是一错再错,错上加错。建国之后本来计划新民主主义搞三十年才进入社会主义,结果七年就进入了社会主义,进入社会主义之后就搞反右、大跃进、文化大革命。一个错误比一个错误大,每一个错误都是以践踏人权、蔑视生命、伤害生命、牺牲生命为惨重代价。镇压反革命死了几百万人口,大跃进死了三千万以上,文化大革命死亡没有确定数字,据说死了二千多万。从目前所看到的数字来看,“文化大革命”虽然比大跃进死亡人数少,但其恶劣影响面极其广泛,波及社会所有角落,国民经济达到崩溃边缘,文化遭到巨大破坏,人们的心灵受到重挫,社会道德全面坍塌,社会之乱触目惊心,利维坦怪兽吞吃社会。

  犯了如此众多的重大错误有多种原因可以解释。其中主要有:第一,专制制度。排在首位的是制度问题,是专制制度带来的恶果。但是也不能一概而论,中国封建专制制度两千多年,也有好的时候,就是坏的专制制度也没有死这么多人。第二,中国传统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没有人权概念,没有民主自由法治传统。第三,小农经济。小农经济只会产生包青天、好皇帝、好政府思想。第四,群众的政治心理。其中制度是决定性因素,制度决定经济、文化,制度决定政治心理,有什么样的制度就有什么样的经济,就有什么样的经济和文化,就有什么样的政治心理,当然,经济、文化、心理都会对制度产生影响。

  专制制度也有好坏之分。民主与专制比较,都是坏政体,民主是坏政体中的好政体。专制制度可以分为好的专制制度和坏的专制制度,好的专制制度能使国家具有临时性的国泰民安,坏的专制制度会导致宫廷内斗、权力倾轧、你死我活、朋党纷争。专制制度的本性都是由好制度向坏制度转化,经由革命再由好的专制制度再向坏的专制制度转化,正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两千年来的历史终究没有跳出好制度——坏制度——好制度——坏制度的专制周期率。改革开放前的历史,是周期率跳转的历史,在这跳转的历史中,制度、经济、文化等多种因素相互演进激荡,专制制度仍然唱着主角,政治心理也不可忽视。

  多种解释却遇到了一个心理障碍,就是部分持绝对正确之偏见,把偏见当真理。部分人对“文革”有一个很奇怪的心理,一个领袖本来做的事就错了,一些人却认为没有错,甚至死不认错,更不谈忏悔了。而且他们对于摆在面前的事实视而不见,对于死亡数字他们或者认为造谣,或者认为水分太多,更为主要的是他们认为这是对毛泽东的污蔑和攻击。他们还把对毛泽东的无原则捍卫投射到现实政治生活,他们甚至不可思议地视金正日为民族英雄,他们把重庆唱红打黑视为毛泽东思想的再现,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寻找超凡魅力的领袖来满足他们的心理饥渴,重庆唱红打黑的违背法治、违背自由的错误做法及其失败并没使他们的思想有所转变,有所改变,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地捍卫唱红打黑,不是拒不认错,而是认为根本就没有错。

  “文化大革命”必然有其心理发生机制。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有诸多政治心理学的分析和诠释,比如弗洛姆的逃避自由的心理机制解释,阿伦特的群众无私精神解释,勒庞的大众革命心理解释,奥尔特加的大众反叛心理解释,群众的斯德斯德哥尔摩症解释。群众或者是因为逃避自由并以此逃避责任从而盲目服从领袖,愿意从领袖那里获得阳光、雨露,以此激活其英雄拯救的灵魂的渴望,或者以献身于领袖的事业无私地奉献自己,或者以“滥生的轻信”、“言过其实的夸大”、“短视”、“对理性影响反应的无能”而受一小撮领导所控制,或者因大众的反叛而失去了“道德的脊梁”。这对中国研究“文化大革命”很有启发,对于深入研究“文革”很有必要。

  西方思想家伯林又给人们分析“文革”提供了新的线索。伯林是积极自由与消极自由的系统阐述者,他对任何事件的分析总是拿着自由主义的剃刀。他强调观念的决定意义,他用自由主义观念分析人们的政治心理。

  “造就爱的王国需要血流成河”。伯林认为持有错误观念的人,也一定怀有极端的政治偏见。最有害的观念是某些个体或群体认为他们惟一拥有真理,“特别是那些关于怎样生活、成为什么与做什么的真理”。而与他们不同的人,其思想观念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邪恶与疯狂的”,因此需要抑制和镇压。“相信只有自己正确,这是一种可怕而危险的自大。”这些人拥有“看到那惟一真理的灵眼”,如果别人不同意他们的观点,错的只是别人。他们追求惟一的目标,而且让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教会甚至全人类相信他的目标的惟一正确性,如果对他们的惟一目标视而不见,如果不认可其惟一目标,那就通过暴力使其臣服,为了达到目的尤其是正义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因热爱真理而产生的偏见对人类历史造成了巨大的灾难,那些历史上的伟人、政治家、政客有哪一个不是挥舞着正义的旗帜来实现个人的政治抱负、政治野心而牺牲了众多的生命呢?就是德国的犹太人也全都丧生于“绝对正确”的意识形态之手。极权主义者首先“加以摧毁或使之缄默的人是拥有观念与心灵自由者。”

  偏见也是由偏见造成。伯林认为,绝对正确的偏见由两个偏见导致,一个是成见,另一个是民族主义。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一个部落对另一个部落,因为封闭,因为感受到威胁,就为把邻居、邻族、邻国设想为邪恶、低下、荒谬、卑劣的,从而“将他们的恐惧合理化”。他们把这种偏见当成真实的知识,把这种偏见当成“民族自我满足与蔑视其他民族的剌激物”。民族主义是“最强大也最危险的力量”,是“创伤的产物”。民族主义为了证明自身的合理性与正当性,也总会找出“绝对正确”的“核心观念”,换一句话说,偏见是“民族主义的道具”。

  伯林的“绝对正确的偏见”在其它一些思想家那里同样可以找到。《民主新论》的作者萨托利就对偏见进行过描述,他说,个人有不顾实情的意见,“即对实情所包含的证据公然加以蔑视的意见。”个人有一些意见同知情与否无关,“它先于知情,而且否认或拒绝知情”。萨托利提出了感情强度与极端主义的关系问题,高强度的人不具备正确掌握信息的素质,更不具备追求知识的素质,因为他“只寻找经过强化的信息,他只审批知识。”强度与极端主义成正比,极端主义所以极端,是“因为他没有怀疑,他总是知道,而且对他所知道的确信不移。”伯林与萨托利都是自由主义思想家,他们对“绝对正确的偏见”分析角度不同,但都表明了一个共同的自由主义立场,那就是绝对正确的偏见是自由主义的敌人,是专制组成部分或者是专制的盟友。

  面对“绝对正确的偏见”这样一个事实,伯林并没有束手无策,而是以他特有的自由多元主义进行化解。热爱真正的知识,尊重真正的知识,用多样性的知识打开人类理智之窗,使人们更富有智慧、谨慎和文明。“英国传统中最有价值的因素——或最有价值的因素之一,正是那种摆脱政治、种族与宗教狂热与偏执的相对的自由”,这种自由意味着:“与你不同情甚至根本不理解的人妥协”,“理解在时空中的其他社会是如何生活的;过一种虽有所不同却完全是人性的、值得爱、尊敬或至少是好奇的生活。”在伯林看来,自由、爱、知识才能化解“绝对正确的偏见”,使人类进入一个自由而多元的社会,爱自由,就是珍视多元,就要宽容异见,偏见也就失去了存活的空间。

  对于中国来说,伯林的“绝对正确的偏见”之分析,具有其精致之处,其解决之道,凸显无力之感,因为现有的政治体制阻塞了自由的流动,爱的传播,知识的拓展。通过政治体制改革,建立宪政民主制度,让信息多元化,让知识具有多元性,让自由成为每一个人的生活常态,绝对正确的偏见才会有化解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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