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卷 熊童子、九植香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第五卷题。

  年关将至,博物阁虽说是个不知究竟在何地的奇境,倒也遵循着四季的法则,庭院里已经有一层细腻柔软的雪,花草树木,山石小桥,都被勾勒上了纯白的颜色,树枝偶尔轻颤便抖下一簇落雪,砸在地面上,碎成许多小的颗粒融进了满地银辉。

  瑶琴走出门时也抬头看了看纷纷扬扬的轻雪,这时间,想必人间界的寻常巷陌已经开始准备起了过年迎新的工作,空气里一定该飘着腊肉鲜鱼特有的咸香——不过说来她也从未见过,只是依据那些话本上说的想象而已。

  “九尾。”

  “姑娘?”

  活泼的少女正坐在庭中石桥上梳理着自己的尾巴,听见瑶琴的声音才举起其中一条向她扬了扬,当做打招呼。

  “姑娘有什么事?”

  “你来博物阁之前,可曾见识过所谓‘过年’究竟是什么样子?”瑶琴边说边向九尾的方向走去,停在几步之外的桥下仰脸看着狐幻化成的少女,旋转在空气里的雪从九尾的视线里掠过浅绿的身影,瑶琴神情并不像是捉弄或说谎,问出的问题倒是让九尾愣了片刻。

  深居简出的博物阁主人不知道人间寻常事,是否该说一个果然如此才对?

  “能问出这种问题的,大概也只有姑娘了。”九尾扑哧一声笑了,晃了晃她漂亮的八条尾巴回答道,“人不猎不耕,店不开门,不迎客,他们走街串巷的上门拜访。”

  “过年”——真是一个好词。

  念及过去雪覆盖了整座山的时候她也曾荒废修炼,偷偷的到山脚下的村庄里游荡,一片人间喧闹里没有人注意到她,无论是她帮过的还是没有帮过的人类,都在放鞭炮舞彩灯,一声炮响炸的她躲在树后,八条尾巴都吓的垂到地面。

  自从来了博物阁,人间烟火好像不管她事,想来还有几分奇怪的寂寞。

  “拜访什么……亲朋好友?”

  博物阁主人对这答案更加困惑了,都没注意到狐的少女在想什么,只是兀自发问道。

  “或许。除了那什么星君,姑娘也有可以被叫做‘亲朋好友’的友人?”

  九尾促狭一笑,不想瑶琴居然点点头。

  “要说的话也有那么一个。”

  真是神奇!——常年住在这种地方的家伙,也有“友人”一类的东西。

  狐化成的少女晃着她的尾巴从桥上跳了下来,白色的八尾铺展开和雪融在了一起,九尾轻轻巧巧的落在瑶琴面前,双瞳里闪烁的流光昭然。

  瑶琴对这流光熟悉的很。

  “想知道我的友人是谁?”

  “姑娘这么聪明,该知晓答案的。”

  于是就好像是有什么规定一般,每次讲到这种事情,瑶琴就会坐在屋子内,手沏一杯清茶才愿意说下去。门外是乱雪,门内九尾刚给鼎炉添了新香,青烟环炉绕之出,片刻就盈了满室的暖香。

  “你还不曾见过她。她叫熊童子。”抿了一口茶,向上蒸腾的雾气氤氲在瑶琴的眉眼之间,九尾站在炉旁,手中是还未添进鼎炉的香。香不知何名,也不曾见过,方才瑶琴予她,就顺手先熏了一半,茶水的热气和青烟交织在一起,九尾有些看不真切几步外的瑶琴是何表情。

  “我与她打赌相识,她从来不信神鬼,倒是很有趣……我这友人自幼聪敏,悟性也高……说来既然近年关了,不如也给她捎个小物可好……”

  剩下话语似乎也模模糊糊的,从一片烟雾之中传来。

  与博物阁不知是远是近的九植镇,熊童子打了一个喷嚏。

  (一)

  最近的熊童子有点烦躁。

  她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神色认真,皱着眉头,一只手握拳托着下颔,另一只手则作为支点撑在胸前。她神色越认真,脚步声就越大,看她的样子,似乎大有把屋子上方悬挂的“有求必应”牌匾给震下来的架势。

  这个情况,说来话长。

  在熊童子生活的这个小镇——九植镇曾有一位断案如神,抓人一抓一个准的捕快,老捕快告老还乡后觉得自己无事可做,便替镇子上的人们解决生活中的杂事,大到找人抓小偷,小到看养鸡鸭家禽,老捕快都会帮忙。撇开衙门对他抢了自家半个饭碗而有点不满不谈,镇子上的人们都很喜欢老捕快,于是大家联名送了老捕快一块牌匾,牌匾上写着“有求必应”。老捕快自然很高兴,当即就将牌匾悬挂在家门口正上方。

  由于老捕快几乎每件事都能做的十分出色,比如能准确的找到胧月姑娘跑走的小猫,再比如帮高砂翁算出他的孩子一定能考个状元回来,于是镇子上的人们照着他一把笔直的银色胡子的样子,还给了他一个“针仙人”的称号。

  所以,对老捕快的孙女,长着可爱的圆圆的脸,有些胖胖的,“有求必应”堂的下一代继承者,他们想了想也该给一个相应的称呼。于是“熊童子”就这么诞生了。

  既然镇子的老乡都觉得很可爱,熊童子本人怎么觉得就不怎么重要了。

  (二)

  年关将至,九植镇也下着雪。在九植镇周围的镇子,流传着一个有关妖怪的传说,据说在下雪的时候进入雪山会有一个身穿雪色与蓝色相间的长裙的女子,向过路的年轻男子求助,要是帮助了她,她就会以身相许,而男子要是不答应他,就会被带入苍茫的雪山里再也没有人找到。

  熊童子没有爷爷针仙人那么厉害的本领,能准确找到小猫小狗还能帮人算命,她唯一的优点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对于妖怪一类的事她从来不信的。

  要说第二个优点的话,答应的事情绝对要做完也勉强算一个,不过熊童子觉得这应该是身为“有求必应堂”继承人应有的品质。

  在半个时辰前,确实还是这样的。

  “你说什么?你的未婚妻不见了?!”半个时辰前,接待新来的客人的熊童子听到委托后,差点将手里还热烫的茶泼了出来,“你怀疑是妖怪干的?”

  被吼了一声的客人有点委屈,但他脸上的焦虑之色没有减退:“是的,我……我听说,稚儿是去山下采草药的时候……不见的。”

  要说最近的山,那就是雪山了,这个时候,就连山脚下也会堆起一层薄薄的,雪白色的雪,这点倒是不用怀疑。

  传说中的雪女,会出现也不足为奇。

  “赤耳少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你总听过?”

  “听是听过的……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你可是我爷爷算出的当今武状元,能打能扛的,怎么……怎么会怕妖怪呢你?”熊童子一脸怀疑的看着这个一点都不像刚拿下新科武状元的少年,此刻他耳根微红,没有好好打理的头发在中间分开一条缝,显得凌乱。少年焦虑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传说中威风凛凛,冷静沉着,打败了所有对手的“赤耳少将”,偏冷的风吹得他的脸都有些红。

  “这个说来话长……”

  “那你说。”

  半个时辰后,听完了赤耳少将的话的熊童子现在很烦躁的在来回踱步,晃得坐在位子上的赤耳少将眼睛有点疼。

  “请问……”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熊童子挠了挠头,挥挥手打发了少年。

  赤耳少将自知这里现在已经没自己什么事了,鞠了个躬便走出了“有求必应”堂。熊童子看样子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委托,这让他稍稍的放下了一点心。

  只是稚儿……

  走出门的赤耳少将抬起头看了看天,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细细的小雪,雪花落在鼻尖留下一丝丝凉意,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

  他怕冷,但稚儿更怕冷,那个在自己的记忆里的美丽的少女还怕霜雪,像这样的天气,她多半是待在自己的闺房里不愿出来的。

  是的,应该是这样的……可现在,她在哪呢。

  (三)

  屋外寒冷,屋内却是暖和的。熊童子坐在椅子上,打下手的钟鬼在给暖炉添着柴火,火焰在铜鼎里噼里啪啦的轻响,给寂静的空间增了几丝声音。

  “钟鬼。”

  “在。”

  “你说……”熊童子单手撑在桌上,托着下颔问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怪呢?”

  “大小姐您自己刚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钟鬼一丝不苟的回答道。他一直是一脸严肃的表情,穿着偏暗的墨绿色衣服,熊童子总觉得钟鬼随便往哪一站,都和一盆植物没什么区别。

  或许植物比他还要更讨人喜点。

  熊童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下一秒又十分苦恼的换了个手托着下巴。

  “我一直这么认为的。但是啊,赤耳少将的情况很不一样诶,他刚刚跟我说,他曾经看见过雪女冬美人。”

  “嗯。”钟鬼又拿起一根新木柴,塞进铜鼎里面。

  “那是去年冬天,他刚出门去考取功名。也是下着薄雪的日子,也是在山脚,遇见了穿雪色与蓝色长裙的女子……”

  也是下着薄雪的日子。

  山脚还没有被雪覆盖,还可以看见星点的苔藓在雪白里连成一片,蜿蜒着延伸到赶路的赤耳少将的脚下。

  赤耳少将是九植镇里的镇民高砂翁的儿子,他本名自然是姓高的,只是他有个极易红耳朵的怪癖,再加上高砂翁曾上过沙场,使得一手好枪,赤耳少将自小便耳濡目染,又天赋极高,年纪轻轻镇子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对手。因此九植镇的人们才总是这么称呼他。他和镇上有名的美人红稚儿是青梅竹马,二人约好待他考取了功名便回镇成亲。

  所以当匆匆赶路上京的赤耳少将遇见了需要帮助的雪女冬美人,他想都没有多想,权当是举手之劳,帮那女子取下了卡在树上的纸鸢后就匆匆忙忙的又向前去了。

  直到前不久他刚衣锦还乡,怀着满心的喜悦来到红稚儿家中提亲时,才知道早上出门的红稚儿,还没有回到家中。他这才想起了雪女冬美人的传说,焦虑的立刻就找到了熊童子请求帮助。

  “大小姐您自己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钟鬼又带着一向平稳严肃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但大家不都是说,爷爷掐指一算,就知道当初胧月姑娘的小猫在河边喝水么?”

  “那是老先生从河边走过碰巧看见的。”

  “那帮高砂翁算出他儿子能考取武状元呢?”

  “老先生毕竟见多识广,这点判断力总是有的。”

  “那断案如神,一抓一个准呢?”

  “老先生如果连人都抓不准,又怎么当的捕快,对得起朝廷给的俸禄呢。”

  熊童子缄默不语,狠狠的喝了一口水。

  “钟鬼。”

  “在。”

  熊童子盯着比自己高大不少的少年眯了眯眼睛,牵起嘴角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钟鬼觉得背后一凛。

  (四)

  屋外的天气依旧是寒冷的。

  熊童子呵着双手,白气在指间缠绕着,不一会就消失在了空气里。她拿起一根新木柴,学着钟鬼的样子笨拙的往铜鼎里塞,几颗火星迸出,吓得熊童子立刻收回了手。木柴跟着“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顶端略略发黑,证明了刚刚被火烤过。

  秋冬的夜总是来得要早,黑邃的夜空里斑驳的布满了细碎的星子,像是集市里洒在桃酥上的白糖,熊童子喜欢吃这种东西,人多的时候,总是让钟鬼挤进人堆里,而不一会儿,他就会带着一个洒满了的白糖的桃酥出来。

  在熊童子从爷爷手中接过“有求必应堂”之前,钟鬼曾经是爷爷针仙人的得力助手。似乎是六七年前,当钟鬼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流浪少年时的时候,老爷爷发现了因为缺水倒在路边的他,将他领养了回去。钟鬼性格认真严肃,学习东西也很快,自此便一直帮助着针仙人。当老爷爷传位给熊童子之后,要不是有钟鬼在一边辅助着,大概只凭熊童子一个人,“有求必应堂”早就关门了。

  熊童子想到这里,抿了抿嘴,微微笑了笑。钟鬼,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呢。

  “吱呀——”

  “有求必应堂”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凛冽的寒风从外面灌进来,吹散了许多屋内本来的热气。不过寒风并没有嚣张多久,木门很快又被人合上,熊童子看见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而旁边则站着另一个小巧的身影。

  高大的是钟鬼,正午时熊童子派他去了雪山脚下,直到入夜此刻才回来。钟鬼进门后将背上背着的一个人放下,熊童子这才发现原来钟鬼带回的是两个人。

  “你就是冬美人吧?”熊童子看向与钟鬼一同进来的小巧的身影,那是个穿着雪色与蓝色相溶的长裙的姑娘,她似乎是有些不甘愿,没有回答熊童子的话,紧蹙的秀眉之间还锁着几分忧愁。

  “啊,你不愿意跟我说话也没关系,其实我也差不多猜到了什么。”熊童子向冬美人的方向走了几步,却一侧身,坐上了一边的椅子,“你也坐下来吧,没事——这里又不是官府。”

  冬美人看了看熊童子,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还是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她的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襟,将好看的蓝白色的布料拉扯出了几道褶皱。

  “你……”冬美人吞吞吐吐着,看着熊童子欲言又止。

  “我?”熊童子拿起手边的茶,笑眯眯的喝了一小口。

  “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就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妖怪而已。”熊童子慢悠悠的说。她的身后,安顿好另一个姑娘的钟鬼已经走了回来。躺在后边长椅子上的姑娘一袭浅绿色的罗裙,面色雪白,还未苏醒。

  那多半就是不见了的红稚儿,不着鲜艳的红色衣裙的她,看起来生气都少了些许。

  “钟鬼。”

  “在。”

  “说说你是在哪里,遇见雪女姑娘的吧。”

  (五)

  今天也是个下着薄雪的日子。

  正午时被笑眯眯的熊童子派出去的钟鬼,按她的命令在雪山山脚附近的树林里仔细的寻找,终于找到一处掩藏在翠色山林里的不起眼的小草屋。

  钟鬼推门而进的时候,将屋内的身穿雪色与蓝色长裙的姑娘吓了一大跳。她旁边的床上躺着另一个身着浅绿色罗裙的姑娘,虽然闭着双眼,却依旧能看出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那是镇上有名的美人红稚儿,钟鬼自然认得。

  “我是在山脚发现的她们。大小姐说的果然没有错。”钟鬼如实的报告着。

  “雪女姑娘——不,还是叫你冬美人好了,你知道雪女的传说是什么样的么?”熊童子看着对面秀眉微蹙的女子,她还是很忧愁的样子,手指不断的绞着自己的裙摆,没有回答的意思。

  于是熊童子接下去说:“在下雪的时候,进入雪山的男子,才会遇见雪女。可是赤耳少将是在山脚遇见的你——对吧?”

  “……是的。”

  “所以,赤耳少将遇见的,应该是人类呀。”熊童子说道。

  穿着好看的蓝白色衣裙的冬美人叹了一口气,微微牵动了嘴角,却不是一个开心的笑容:“原来是这个才让人看穿……”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模仿传说,带走红稚儿姑娘呢?”

  冬美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叹了一口气。过了会,她才问道:“我可以告诉你……只是,可以请你不要告诉他么?”

  熊童子点了点头,至于那被指代的人,她也多半能猜到是谁了。

  “或许他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会记一辈子的记忆……”冬美人说道。她的声音轻轻的,犹如从远方传来的笛声,而她的好看的眼睛,此刻里面像是氤氲着水汽,模糊又缥缈,像是陷入了什么深邃的思考。

  那应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思考了,久到当时的她和赤耳少将,都还只是七八岁的稚童。

  在赤耳少将还小的时候,高砂翁为了锻炼他,总会在寒冷的冬日带他去雪山里打猎,磨练磨练使箭的功夫。

  巧合之下,赤耳少将第一次猎杀的一头大熊,就是差点将冬美人吃掉的动物。

  冬美人和奶奶住在一起,她们不住在镇子上,两个人常年居住在山中。当时的小冬美人为了采集野菜误入了森林的深处,要不是赤耳少将,或许她便再也回不去了。对于赤耳少将,这当然是不会留下的记忆,可对于不和他人接触的冬美人,这就很不一样了。

  “因为大家都惧怕雪女的传说,原本……去年,我以为他拿下纸鸢,就会与我回到山里。可他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我以为……我以为如果没有了其他的女孩子,他便会与我一起的……”

  很久以后,这段话还一直回绕在熊童子的脑海里。

  那天最后,钟鬼趁着夜色,送冬美人回到了山里。而红稚儿则在熊童子的调理下慢慢恢复了回来,冬美人只是给她喂了点安神助睡的草药,红稚儿的身体倒没有什么问题,她也记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对外人,熊童子只说红稚儿姑娘因为寒冷晕倒在山里,关于冬美人的事情,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在很久以后,一有时间,熊童子都会和钟鬼去雪山里,和冬美人说说镇子上的事情,听听她像远方笛声一样好听的声音,看看她若水一般好看的眼睛,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六)

  九植镇下雪的时候多了起来。即使是不下雪的时候,街道房瓦屋檐之地,也覆了一层细细的雪。“有求必应堂”里,熊童子坐在椅子上,手中是刚沏好的热烫的茶,几缕白烟腾起,模糊了眼前的景象。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看的,只是钟鬼在给铜鼎里添新的柴火,好保证它火一直烧着,屋内暖和着。

  熊童子看了看外面,阳光温柔,今天是一个晴朗的冬日。

  “钟鬼。”

  “在。”

  熊童子晃动着双腿,没有人上门的时候,就她与钟鬼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过多半都是她先开的口,让钟鬼主动说话,似乎是太难了点。

  “为什么人总是有那么多奇怪的感情呢?我啊,到现在都不太了解冬美人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赤耳少将和红稚儿,是镇子里所有人都认为的一对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以大小姐现在的年龄,不能理解也是很正常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是很懂,不过听起来好像很有趣。钟鬼,你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说严肃的话。”熊童子放下茶杯,托着下巴,直直的盯着钟鬼的方向。门外温柔的阳光漏进来几许,照射到熊童子的脸颊上时,微微的泛起了绯红色,“像你这样的,也有‘情’这个东西么?”

  “……嗯,有的。”

  有片刻的缄默,接下来是钟鬼沉稳的声音。

  他说着,添完了柴火后站直了身子,钟鬼背对着熊童子,好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熊童子歪了歪头,打发时间的对话,她倒并没有多在意答案。

  这是一个阳光温柔的冬日,被如此的光线照到的,也都会变成温柔的事物。

  “说起来,快要过年了。”

  熊童子又捧起了茶杯,绿陶的杯缘被水染成了更深的墨绿色,像是钟鬼身上常年的颜色。她又开始有一搭没一塔的说着话,从天南扯到地北。每当这个时候,钟鬼总是安静的听,时而给还没长大的新堂主回应几句,好让她不是那么无聊。

  “……瑶琴姐姐不知道在哪里,今年要是能见到她,再给她带点九植香吧。”

  “嗯,好的大小姐。”

  (七)

  “诶呀,难道姑娘方才给我的这个香……”

  “——是熊童子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送的。”

  九植香,不怎么有名的特产,香味不浓不淡,素朴的就好像镇上的老百姓,寻常巷陌里该是什么味道,九植香便是什么味道。

  九尾看着手中的半个香饼,这最地道的人间的东西——在这藏有无数奇珍的博物阁里,却大约是最不普通的了。

  “说来也有趣,我与这个小姑娘因为一个打赌而有缘。不过到了现在她也未找出这世上无神鬼的证据,这赌看来是赢了。”

  “姑娘与不信妖怪的人相识,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了。”

  瑶琴说完她与熊童子的故事,那一杯清茶也正好喝到底。雾气淡了,烟香也薄了不少,九尾看她转头欣赏起了屋外飞扬的白雪,边笑边将手中半个九植香续进了炉子。

  “姑娘在想你的那位友人?”

  “是,想她现在该在做什么,我猜大约又解决了什么难事,说不定正万般无聊着。”

  “姑娘何不去走走呢。”

  九尾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吟吟的说道,狐狸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有很强的诱惑性。这诱惑性里到底有几分是九尾自己的私心,实际上她和瑶琴都清楚的很。

  “年关将至,姑娘不也去过个年试试?”

  “嗯……听起来不错。”瑶琴抿着茶笑意浅浅的,答应了九尾的同时也不忘提醒她一句,“可是星君的咒令效力未减,想趁机逃跑的话还是不要打小算盘了。”

  “我可没有。”九尾晃晃自己因为兴奋溜出来的八条尾巴,半真半假的否认道。

  不过,一年下来,她实际上也不怎么想回人间界了——博物阁,可比修炼更有趣的紧。

  附录(一些人物的设定):

  出现的都是多肉植物拟人:熊童子,钟鬼,针仙人,高砂之翁,赤耳少将,红稚儿,冬美人,胧月

  头发在中间分开一条缝——赤耳少将植物外观顶端分开两半。

  容易红耳朵的怪癖——赤耳少将植物外观顶端略红。

  红稚儿怕冷——植物怕低温和霜雪。

  红稚儿外观——日照充足变为大红色,观赏性强,平时为绿色。

  钟鬼被收留过程——夏季休眠,休眠期需断水处理。

  冬美人衣物——植物外观通常呈宝蓝色,偏白色。

  熊童子脸红——在阳光充足条件下,叶端齿呈现红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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