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陈新一行人回到大平已是三日之后,韦太后终是没有撑到女儿回来那天。重回京都,公主心中无限感概,儿时的宫殿巍峨庄严就在眼前自不必说,只不知太后如今怎样了。大平繁华闹市虽未见过却久已闻其名,今日得见只觉新奇又熟悉,新奇是为了这市井生活有趣,熟悉则是出于皇族子弟的天性——大平外城不过她家院落罢了。此时皇帝车驾占了大半条街,侍卫夹道,路边裁缝铺、酒馆里站满了前来瞻仰皇室威仪的百姓,按陈宋皇室之礼,公主此时坐在步辇上不得东西张望,她虽天生好奇,极想看看大平寻常百姓和诸店铺的样子,却也不欲丢陈新皇帝的脸,只得端坐着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只觉虫蚁挠心,难受的紧,好容易进了皇城,却又觉得还没看够。

  直至到了太后寝宫前,翠儿哭的眼都肿了,来通报太后死讯,公主方一点玩心也没有了。陈新听闻已经泣不成声,瘫坐在步辇上,反倒是公主平静的多,不过想起从小到大许多事,叹息一声,十分伤心,泪珠便自己落下了。待陈新哭够,太监扶他下了步辇,走进去,公主跟着,翠儿走在最后,东暖宫中早有许多人站着,公主略扫一眼,除了宫女,还有几个穿着淡雅的主子模样的人,料想这些就是后宫佳丽了,她本懒得理会,且品位高过她们,并不需拜,便径直随陈新走到韦太后床前,太后死状并不好看,死后有妃子亲自为其梳妆打扮一番,再穿上盛服,反而看上去容光焕发,仿佛不过在安睡,因是盛夏,大平城颇嫌炎热,遗体边于是放了许多冰块,皇帝坐在床角又哭过一阵,公主看了难免觉得可怜,却听身后一个女人声音:“皇上不可再哭了,太后娘娘还等着停灵呢,好几天了,仔细先把丧事办好,让娘娘入土为安要紧。”

  公主看她一眼,是个长相亲切的女人,二十出头模样,皇帝也回头看她,问道:“母后去了几日了?”

  “陛下回宫前三天去的。”

  “可有说什么?”

  “娘娘身子不好以后便很少说话了,不曾对我们说什么。”

  皇帝擦一擦泪,又问:“朕不在宫中,太后薨了都是你在照料着吗?”

  “哪里轮得到臣妾呢?太后娘娘身边有翠儿看着,已经无微不至。臣妾不过偶尔行个方便,下令调人跑跑腿罢了。”

  皇帝思索一下,说:“辛苦你了。”又吩咐一些事,令公主暂住东暖宫偏殿。此时有太监提醒他,司礼监官员在御书房等着了,于是摆驾御书房。

  照理太后丧事该由礼部操办,后宫协助,皇帝作为嫡子亦有许多事要做,许多礼要行,繁琐复杂,暂且不提。

  却说公主原本在东暖宫偏殿住了一月有余,期间宫女诸人,一些用韦太后原来用的,一些则由后宫中贤妃准备,都很得体。为悼丧朝政已停,皇帝空余时间便常常来这里坐着,两人随意说话,时而也有后宫中各位娘娘来,公主亦偶尔往其他宫去,因此后宫诸人已都认识,陈新当皇帝几年,妃嫔还不到十个——贤、宸、德、贵四妃,花、曲二位婕妤,杜、萧、方三位才人。其中贤妃居长卉宫,曲婕妤、萧才人居偏殿;宸妃居长契宫,杜才人居偏殿;德妃居长春宫,方才人居偏殿;贵妃居长信宫,花婕妤居偏殿,自有亲疏远近不必多讲。

  这日韦太后出殡,宫中办家宴,这些人与公主就同坐一桌,公主午睡醒过来稍作准备往乾德殿去,却见后宫一桌只剩她与皇帝便坐满了,急忙入座,贤妃坐她左手边,见她走过来便笑道:“公主殿下来了,快坐下吧。”公主入座,向众人笑一笑,道:“我还当自己出门时候正好,没想到迟了。”

  杜才人忙道:“是我们来早了,公主哪里会迟呢?”宸妃道:“不过照我们的规矩,确实迟了,若是再晚一点,殿下都快与皇上一同进来了。”公主惭愧,只得陪笑,萧婕妤坐在宸妃一侧,道:“殿下如今正受皇上宠爱,便是来迟了也是该的。”宸妃瞟萧婕妤一眼,而公主更感羞愧,德妃看见她低下了头,便笑劝道:“好了,你们也别打趣她,都积点口德吧。”不过公主来的确是迟了,这一番调笑过去,就见皇帝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众女向皇上请安,皇上坐下,先问德妃葬礼的事,皇上回宫之前是她照料的太后遗体,那日公主刚回宫,东暖宫中说话的就是她。如今自然还是交给她,仍是办的十分周全。说完又开始聊起韦太后的往事,妃子们从前与她交流不多,不过每日去请个安,也无甚可说,夸两句就罢了。又提起公主在请月庵住过六年的事,一直淡淡的惜字如金的贵妃突然看向她,说道:“殿下原是修行过的么?”公主道:“说起来是祈求冥福,其实不过换个素净地方看书写字罢了。”贵妃却来了兴致,笑道:“怪不得我看殿下有出尘脱俗之气,原是在常年住在庵里受佛祖庇佑的。”皇帝却不高兴了,道:“公主这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跟什么神、佛的有个鸟关系。”贵妃便讪讪不再说。倒是宸妃替她辩解两句,夸了夸佛的好处,陈新不愿再辩,只笑一笑便完了。回宫一个月,为丧礼诸人只得吃素菜,公主虽不贪口舌之欲,但这一个月也是难熬,今日好容易吃个家宴,结果仍全是素的,只随意吃几口就不肯再碰,她又天生不喜欢这类宴会,便早早告退了。东暖宫中早有宫女候着,公主却不急着卸妆,先在院中坐一坐。到底过惯了清净日子,如今每日要敷衍应付许多人事,连宫女伺候自己公主都嫌烦,打定了要出宫的心思。

  宫内诸礼已行完,公主本该为太后守丧三年,但陈新已安排人替她去皇陵,她只得安安分分呆在这里,居丧期间不得大兴土木,陈新又不愿让公主总住这么偏的宫殿,贤妃于是安排她搬去宸妃的长契宫,倒是热闹方便,只是宸妃盛气凌人,且口无遮拦,有妃子怕她二人生隙,觉得这安排不妥,谁知她们倒相处和睦,成了对好姐妹。又说公主虽万不愿住在宫中,但回头一想也是好事,毕竟正式守丧得素餐素服,不能见客,不能饮酒,又是另一层束缚。这恩她暂且受了,在宫中住着也风平浪静,可直到守丧期满,公主还是没改变出宫的想法,这日陈新召她去御书房,原来是要商量给她建造新宫殿的事,公主虽然觉得难以开口说自己想走的意思,但已决意离开,早晚还是说了好,陈新尚在提什么“亭台水榭”,她突然跪下,说:“陛下不需考虑这些了,臣妾有个法子,一点不用耗费财物,臣妾得知母后娘家韦府如今空关着,只求陛下将云州韦家老宅赐给臣妾,每俸禄依旧,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陈新一愣,说:“这……云州可不近哪,你要两头跑的话,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呢。”

  公主说:“不碍事,也不需常来宫中。”

  陈新又说:“妹妹是在宫中住的有什么不顺心?”

  “没有什么不顺心。”

  “那怎么想走呢?”又说,“母后走了,现在你也要走。”

  公主答非所问:“陛下以为,今陈宋天下,当是什么样子?”

  陈新又一愣,说:“自是疆域辽阔,威震八方,贤有所用,民有所养。”

  公主又问:“陛下如此以为,但亲眼见到过几回?陛下不想多亲眼看看自己的江山如画?陛下又以为那些折子上书全然信实?再者,陛下又看到后宫是什么样子?”皇帝沉思不语。公主又说:“臣妾在宫外行走时,虽享不到荣华富贵,却感到自己活生生的,在宫中幽居,自是不需考虑什么琐事,可千万种讲究,周围又有千万双眼盯着,一言一行都不是自己的,如何快活?”见皇帝紧皱眉头,不肯说话,公主又说劝道:“陛下若是不下旨,那臣妾左右不过在长契宫住一辈子,不过短短一辈子,也不是太不情愿,可臣妾今日说的句句是心里话,日后陛下想到臣妾一心想出宫,还愿意来看臣妾吗?还能如往日一般与臣妾讲话,毫无芥蒂?”又要把太后搬出来,转念一想还是未说出口。一时无人说话,公主又跪了许久,只想等个答案,不料陈新只大叹一声,拂袖而去。

  一月之后,陈新终于还是下旨将韦府赐给公主,又叫内侍传话,今日他来长契宫与她一起用晚膳。公主原本见皇帝一个月没来看过自己,也不知他是何意,忐忑焦急,此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自是高兴,却又对陈新感到愧疚,替他难过一阵,罢了,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立时吩咐宫女准备行装,自己则收拾了,准备些小礼,就要亲去各宫与各位娘娘辞别。

评论
  • 其实如果你觉得结构比较大,而且你也有了整个故事的框架,可以继续写下去,不被十章的长度所限制,也可以不断地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