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却说从公主被绑到山贼寨里到现在，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此刻七妹正收拾屋子，公主站在一边，她在庵中只一个乳娘服侍，许多事情还得自己来，此刻看见七妹拿着被子铺盖整理，也想打个下手，七妹却摆摆手，说，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把床铺收拾好，她叫公主先屋里坐会儿，自己尚有事情要做，作势要出去，又歪头想了一想，仍是走了，这屋里素净归素净，可并无任何游戏之物，公主干坐着正感无聊，却听见门“吱呀”一声，七妹风风火火进来，走到公主面前，手里提着两串浆果，怀里抱着只公主不曾见过的小东西，公主顿感新奇，讶异地看着它，那小畜生至多一尺长，褐色皮毛上带土黄斑点，两耳尖尖竖着，一只眼翠绿，一只眼湖蓝，一开始在七妹怀里挣扎，看见公主盯着它，它便不动了，也机警地盯着公主看。七妹把果子放下，举起小畜生，说：“果子给你吃的，至于这，是五哥以前捡来的山猫，后来就养在寨子里了，你若是无所事事，就同它玩一会儿，你不要怕它，小东西亲人得很。”便把那畜生送到公主怀里，又似乎自言自语，“昨个才给它洗过，大概不脏吧。”谁知那畜生刚到公主怀里，后腿一蹬就跳到地上，回头看看七妹，“喵呜”一声，七妹“啧”一声，公主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七妹说：“把你们放一个屋里待一会儿就熟了——噢，差点忘了说，我叫红迈，你比我小，叫我红姐姐就行了。”公主答应后，红迈又一阵风似跑出去。

　　公主和猫儿呆了小半日竟果真熟络了些，猫儿不再怕她，躺在她脚边睡着，公主却不知为何没什么玩的心思了，坐个把时辰，将许多事情又思索一番，越想越只觉惆怅难解。幸得正巧红迈来了，叫公主：“饭好了，你要不介意就与我们一道吃。”公主便与她一同来到饭厅，大概七八桌人，都已吃起来，红迈拉着公主坐到头领那一桌，向头领问个好便也动筷。山贼自然比俗世更不讲“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那一桌谈笑风生，这一桌也不甘落后，而讲的无非是些利、欲之类，红迈偶尔插几句嘴，公主则只默默听着，因从不曾进过山寨，更兼诸人对她礼遇非常，竟不觉这顿饭有半分不足，反倒以为自有野趣在内。头领不欲冷落公主，问她：“公主大人，您在本寨呆的有什么不满吗？”

　　红迈惊得抢白：“公主？！”

　　头领说：“是啊，猴儿没跟你说吗？”又看回公主：“小寨是否怠慢了？”

　　公主脸色平和，回道：“你们很好。”又说，“只一点，拐卖妇女的事，以后改了罢。”

　　头领还没说话，却见同桌一个年老男子立马做出为难的样子，说：“这——要不做这行当，小寨生计成问题啊，况且公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以为这些女子不被我们抢就过得好了？您想想，这荒山路上经过的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小姐，她们平日里过得能是什么好日子？大多还不是原本就穷苦伶仃，天生的劳碌贱命，便是我们不害她，她本身不定就自己投妓院去了，再说她那穷苦日子有什么好，倒不如城里生活舒适些，而且呆在妓院，指不定被哪个有钱公子哥看上赎了身，还有个好出路。”

　　公主皱了皱眉，只说一句“歪理”便不愿再讲。

　　夜里，公主与红迈回房歇息，梳洗完灭了油灯躺上床，公主白天走了半天山路已是体力不支，又遇到这飞来横祸耗费心力，此时累极，沾床就有了睡意，过一会儿便似睡未睡，神志游离，恍惚间忽听得红迈的声音，如在梦中，许是良夜太柔和，红迈的话语也变的轻柔起来：“公主，我也觉得他们强抢民女很不好。”公主答应一声，红迈翻个身，自顾自说下去，“我跟你说说寨子里的事吧，我们寨子也不总是这样。”仍迷迷糊糊答应一声，强忍不睡。

　　“最开始，是大王带着二哥、三哥、四哥还有几个兄弟在这落脚，那时候还没有我，他们本来是大平兴远镖局镖师，有一次给一个大官运好几十箱的金银珠宝，从大平运到春乡，沿途被抢，没法，这么多钱肯定赔不起——几十箱金银珠宝，做一辈子镖师也赔不起啊，只能逃了，跑几十里路一直逃到平城，大王和几个兄弟都逃累了，这时候大王观察观察地形，平城三面都是山嘛，他就拍桌子，对各位弟兄说，就在这儿，不逃了，上山，于是就做了山贼，犯些小案子过活。再说我吧，我和我当家的原本就靠拳脚功夫谋生，大王在山里落脚有半年，我当家的遭遇官非，我四方求告无门，眼看着就要问斩，急红了眼，我就到山里找大王帮着劫狱，大王听了立马答应，当晚我们便人手一把大刀，一路杀进监牢，把我当家的救了出来，那时寨里缺人，我们两口子经过这事已经没有容身之处，就入了伙。这寨子怎么建起来，我也是那时候听他们说的。虽然那时候寨里人少，势力弱，我们还讲点“仁义”，抢也只抢富商，从来不去害无辜——况且，杀普通老百姓，我们也没太多好处。不过太大的大案子也是不敢做的，怕官府追究，”

　　红迈讲到这里，公主已几乎进入梦乡，却听得地上“咚”一声闷响，红迈支起身子看，果真是猫儿跳了进来。公主被这些动静吵到，轻吐一口气，红迈骂一声猫儿，又说，“公主你可要睡了？”

　　公主说：“晚睡一小会儿也不碍事。红姐姐接着讲吧。”心里朦朦胧胧还在想：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看过的书里总把山贼写的穷凶极恶坏透了，原本从不觉得不对，可听红姐姐一讲，原来那白纸黑字也不一定属实。

　　红迈又说：“又过了半年，我们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好，人太少，有时候抢东西还要死人，那就更惨了。我当家的，也就是七哥永哥哥，向头领说，这样下去不行，万一哪天官兵找上门，挡不住的，大王也知道是这么回事，就叫他再带个人去山下招兵买马，永哥哥去了好几趟，一趟少则几人，多的时候能带回来几十个人。但是带回来的毕竟鱼龙混杂，有的原本就是穷凶极恶，我看了都怕，那时候我就想，永哥哥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果不其然，他们做了好几个大案，杀人劫舍什么都干，终是招来兵了，但毕竟山高皇帝远，我们也不是真的叛乱，加上那些兵打不下来我们寨子，只好作罢。只可怜——“红迈顿一顿，“永哥哥那时候冲在最前面，第一个就死了，唉——永哥哥死后，我仍旧在寨子里住着。这一战，寨子元气大伤，大王又只好吩咐兄弟去招人，这次招回来的比前次也差不多，猴儿就是那时候进寨最小的一个，这孩子刚来有点孩子气，我很喜欢，可就是越来越心术不正，跟着一帮子流氓学得不三不四那个样，真是看着就来气！”

　　说到这里，公主已经不自觉进入梦乡。红迈见她睡着，叹一口气，也睡下了。

　　第二日，红迈早早将公主叫起来，老虫已经牵着匹快马，站在门边等着，两人急急将杂事做完，红迈还不放心，对老虫说：“我骑术好，送公主快些，要不我送，你去吧。”公主亦不太愿意与老虫同行，便不做声。

　　老虫犹豫：“这……大王吩咐我——”

　　红迈瞪起眼：“那你就对大王说，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不让你送！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个什么劲！”老虫听闻，赶紧想走。

　　红迈把公主扶上马，自己也跃上去，问老虫：“送去平城？”

　　“大王说送到回梦。”说完就快步走了。

　　红迈于是策马飞驰出寨。一路上，公主只听得耳边风声猎猎，马蹄得得，只看见周围景物残影闪过。红迈的骑术即便在大平也不输谁，一个时辰功夫两人已经上了官道，城门就在眼前。公主原以为这山寨在天行山内，今遭红迈驾着马所行方向却是西北，公主才知道那寨子在天行山以东近南海的三煞山上，难怪寨主说半日走不到城里。

　　进了回梦城，红迈本来应该回寨，却不放心公主一人，还说：“大王也真是，回梦不比大平安宁，竟让你一个十几岁花一般的的姑娘独自投宿。”

　　公主解释道：“不必担忧，红姐姐回去就好，我原本是和皇上一道走的，半途被捉分开，我要是去投官府，叫他们传书给皇上，不就没事了吗？”

　　红迈却啐一声，说：“官府？官府比我们山贼还坏得多，那我可更不放心了，公主，若是你信得过我，我就留下，等你找到圣上再走，你看成么？”

　　“那敢情好。红姐姐在，我只会更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