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元和五年夏。
陈新在请月庵住了一夜后,次日一早同公主、乳娘一道动身回京,从请月庵到大平约莫八百里路程,本该三人一起下山再由侍卫护送前往,但陈新一心想着尽快回宫,而请月庵在天行山阳,走山里快些,因此陈新就叫公主与他一同走山路,而乳娘稍拿一些公主的行李下山与侍卫汇合。他又写两封手书,一封吩咐乳娘交给自己的贴身侍卫,一封命交给驿站,驿站官兵自然知道该送往何处,又定好两方人马在何处见面,于是起行。
俗语讲:水急自有摆渡人,山冷自有行路客,山中原本就比山下冷一些,初夏早晨仍旧寒气逼人。公主身上不过着一件单薄淄衣,加之体态娇小,看去如弱柳扶风,陈新说:“妹妹,叫你走山路委屈你了。”公主边看着脚下,不停下脚步,边回他:“不碍事,快些回宫要紧。”走一段路,陈新又说:“等到了山下,给你做身好衣服,这淄衣看着怪灰败的。”公主轻喘着气,道:“谢皇上赏赐。”过一会儿,陈新见公主走的累了,便叫歇息片刻。山路虽不好走,两人就这么赶小半天路,倒也行了不少路程。不过正午,再下个还算平坦的九势坡就算下了山,自此处远远望去,还要过四五个村庄,才能上宽阔些的官道,而后便可进城找个舒适的客栈过一夜。那是后话,此刻陈新料想公主必定腿酸脚软——别说她一个幽居山中的闺秀,饶是自己一个壮年男子也觉山路难行。恰好九势坡下一个凉茶铺子,两人坐下,茶铺中只一个老汉,两只小而利的眼,鹰钩鼻,左边脸颊上一道粗长的疤蜈蚣似的爬在脸上,看去十分凶相,光着膀子,身子佝偻,走过一阵酸臭,他大约也知道自己长得可怕,将两杯茶放在陈新他们桌上就躲到一边。
陈新和公主累极渴极,虽然上的是粗茶,但两只茶碗不消片刻见空,陈新与公主讲起她入宫以后如何如何,自然是常住宫中了,住在什么宫殿,宫女要用老人还是新人,月俸多少,皆须考量,说完这些安排设想,他思索片刻,又说:“妹妹,我知道你被丢在天行山过得苦,每日粗茶淡饭不说,也没个亲人在身边,定是委屈极了,孤单极了,可到底心性被磨的比宫中那些女子不知淡然清净,好了多少,说句不要脸的,这倒也算个好处。只不过越是如此,我便越心疼你,不止我心疼你,母后提起你更总是落泪,回宫后无论母后还能不能好,我总是会照顾你的,万事有我,你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又补充,“只是有一点你身处后宫须记着,宫中许多女子百无聊赖,就容易动旁的心思,说话行事总娇滴滴造作得很,你远着她们些,别跟她们学坏,也不可自轻自贱,任她们欺侮。”
公主听了这话,尽管明白不可全信,但心里有如投石湖面,涟漪阵阵,怎可能不动容。她说道:“皇上如此——”陈新打断她:“叫哥哥吧,在宫中就老听着皇上长皇上短的,都听出茧子来了。我对你一见如故,亲得很,你与他们一样对我吗?”公主眼中似有水光流动,无限情感,说道:“哥哥如此为我着想,我实是感动,山中生活清苦,好在住持和几位姐姐关心我,对我好,还不至于弃绝生望,回宫后我定安分守己,绝不会学别人动什么坏心思,至于常住不常住,倒暂不必提,到时再从长计议罢。”
两人又要了包子吃了,絮叨一阵,公主的态度不说亲热,起码不似之前拒人于千里之外,陈新觉得欣慰,笑着说:“本来若是换个时候我来接你,倒可以带你在外边多逛逛,如今的大宋可比六年前又繁华了一些。”公主轻笑。
休息好一会儿,两人却不知怎么比之前还要困乏,想着该继续赶路,却终于撑不住睡意倒在桌上。待他们分别醒过来,已经是各处一处。陈新醒过来时仍旧在凉茶铺子里,公主醒过来,却已经是在一个陌生的所在。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公主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似乎是正堂的木屋正中地上。这正堂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两面墙上挂着弓和刀,正中写着个大大的“义”字,尤其显眼。公主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粗麻绳捆着,不得动弹,她明白过来——这是被贼人绑了,幸得衣冠还是完好的,正在思量该怎么办,就听得外面年轻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大王,那个姑娘长得是真俊呐,哥几个第一次见这么俊的,都不敢动了,就等你一句话,是自己用呢,还是卖个好价钱?”
被叫做大王的人声音低沉一些,似乎心情不错,道:“这么俊?”
“是啊,可真俊,长得一点不像咱们这片的,比之前费好大劲劫到的那个俊小姐还俊的多,比起这个来,那个就是——什么东西!卖了太可惜了,当大王夫人还差不多。”
说着两人就走了进来,两相打量——那两人扎了头巾,披着甲,公主虽没见过这种打扮,但书里看过所谓“猎户装束”,此时勉强对上了号,再看身形面貌,两人一个三十上下,生的雄壮威武,浓眉大眼,一个不过少年模样,略嫌矮小瘦弱,形容尚早,这两人皆面色土黄,看着绝不是贵族,像是村夫,可村夫当然不会绑人,难道是……山贼?那被称为“大王”的,大约就是山贼头领了。公主心想,这山贼若是知晓自己身份,应该不敢对自己怎样,却还是隐隐不安;那两人呢,看公主样貌非凡不说,且清肃之气逼人,她昏迷之时那少年见她还不觉得,如今看着她竟不敢再说话,年长一些的山贼头领也怔了一怔,心生疑惑,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问她:“你是哪里人?到天行山里去干什么?”他想,若是个惹不起的,那必定得放了,若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的小姐,那就——再说了。
公主脸色平静,心中想,为了脱身,怕还得强撑个威仪,说:“本宫乃本朝落梅公主陈氏木兰,于天行山请月庵为先帝祈求冥福数载,今太后病重,本宫重瞻圣颜之心切切,是以欲自山路回宫,不期为尔所劫,尔等速速放本宫走,尚有生路,本宫绝不追究,否则不消几日,宫中怪罪下来,怕尔等小命难保。”虽然她此刻被绑在地上,自己也不知说这番话是个什么样子,两人听来却确实感到她凛然不可侵犯。
年轻男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虚张声势道:“你是公主,我还是皇帝呢!”心里却已经相信了,有些发怵。头领知道请月庵确实有个公主在,这女子气势又威严,便相信不疑,却平静的多,沉默了片刻,对年轻男子说:“猴儿,去把老虫给我叫来。”话中隐有沉怒。猴儿正是这年轻男子的诨名,他不敢违抗头领命令,一阵风跑了出去,俄顷带个人进来,此时头领已经给公主松绑,扶她在太师椅上坐了,公主定睛一看,“老虫”正是先前凉茶铺的主人,头领指着公主问他:“你知不知道你送来的是什么人?”
猴儿才讥笑过老虫办事不知轻重,此时他瞟公主一眼,道:“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公主会这么落魄?”
头领发怒,一掌打在他脑袋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脚步不稳就跌倒在地,却咬紧牙关,不敢说一句话。头领看向公主,说:“今日若继续赶路,凭你肯定到不了个落脚的地方,路上还可能遇到别的贼人,猴儿你给她安顿一下,让她住七妹一屋,老虫,你准备匹快马,明日一早给我把她送到回梦城里,进城门了才准回来。”回梦城在回大平的必经之路上,头领以为公主单独回大平,虽觉奇怪,但也不多问。
“是。”
“是。”
老虫退下,公主被猴儿带出去,打量四周,这寨子在山间,周围树木丰茂,刚才自己所躺的屋子叫做“亥义堂”,稍微走几十步,猴儿停下来,指着前面一间窗前植着山百合的屋子对公主说:“喏,那就是七妹的屋子。”又说,“七妹是我们这儿独一个正经女人,一点不比你们外面的女的差,长得好看,而且办事干净爽利,她的屋子是我们这里最齐整的,大王把她的屋子给你住,真是一点不愿委屈你,倒要委屈我们七妹和别人一起住。”
公主促狭地笑他,说:“说的像委屈你了一样,你这么心疼你七妹?”
“那可不。”猴儿承认的大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脸红,说,“七妹饭做的好吃,每个弟兄都特别宝贝七妹。”
“谁是你七妹!?”两人已走到门前,最后几句话大概被听了个七七八八,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猴儿竟有些怯了似的,仍辩说:“都叫你七妹,我怎么就不能叫了?”
屋里的自然就是七妹了,她把门大开,公主看向她,确实是个丽人,身段窈窕,白净可人,鹅蛋小脸,两弯细长撩人的柳叶眉,一双秋波流转的丹凤眼,樱桃小口,绛唇轻点,只见此刻她双眉一蹙,怒道:“你得叫七嫂子!”
猴儿只好附和,唯唯诺诺道:“是,是,是,七嫂子……唉,咱们劫道的计较那么多俗事做什么。”
“劫道的怎么了,山贼也有山贼的规矩。亥义堂中间的'义'字写那么大,你看不见,睁眼瞎是不是?别的弟兄平日怎么做人的,你怎么做人?光跟那几个无赖东西学些肮脏事,还敢说出口!你瞧不起大王,瞧不起二哥五哥是怎的?他们都是什么样,你整日什么样,给我多学学他们!”一番话不仅骂得猴儿畏畏缩缩,公主也听的愣了,不明所以,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摆放自己。而七妹骂完了仿佛才注意到公主,和缓一些,问到,“这姑娘是谁?”
猴儿干笑,心里还是有些怕,说:“是老虫劫的贵人。”
“又绑女人,哼,我看你们这些勾当能干到什么时候!”
“可不是吗,这就打算着明天送她回家了,今晚大王让住你屋。”猴儿提起这事。
“那倒好,整日和你们这群臭男人在一起,我都要染上臭气了,难得给我送来个能陪陪我的干净姑娘。姑娘进屋,先坐会儿,我拾掇拾掇。”七妹说完,径自进屋去。
猴儿赶忙低着个头,灰溜溜跑走了。
其实如果你觉得结构比较大,而且你也有了整个故事的框架,可以继续写下去,不被十章的长度所限制,也可以不断地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