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姥爷,我也就回到了安都,人们都忙着生活,我们也忙着上学放学,就因为姥爷的葬礼,老师还数落了我一顿,说我耽误了学习,一星期都不来上课。可我并不知道错在哪儿,只是低着头诚恳地听着数落。老师继续说,你要是好好学习,即使不去参加姥爷的葬礼,他在死后也会很高兴的。我很沮丧,成就感与挫败感同时困惑着我,以及对神灵的敬畏。我似乎默默地接受了这种观点,回到座位认真地看着书。

  放学后总是学生的天堂,大概也是老师的天堂吧,总之互不纠缠。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满大街的跑,向东的向东,往西的往西,学校位于安都的南边,我理所当然地往北边跑了,那会我有几个最够近的伙伴,没有一个是喜欢学习的。我们在大街边找一块石头,趁着天色未暗,都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书本来,铺在生硬的石头上,开始正儿八经地抄写作业,我那会大概很节俭,正面写满了反过来背面继续写,他们大概也差不多。我们拼命地写着,最好在回家之前写完,回家后就可以尽心地玩,也不用自己一个人费好大劲去做那些根本就看不懂的题目。

  有时候放学得早,就很有可能看场好戏,莲花街的李大婶儿一家又吵起来了,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见李大婶在街上大吼大骂,你个老不死的,我怎么没给你好处,你对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那几分地的玉茭不都是我给弄回来的,你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是不是我给你生的,你怎么不说了?旁边有一两个小媳妇在劝架,李大婶家的婆婆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愣愣地听着,像很委屈的样子,但大多数人都是凑着看热闹的,我也是扒拉着大人们的腿,硬着头皮往里面挤,挤到一半又被推了出来,再回上一句“这谁家的孩子,啥都往里面挤”,我很不愉快地回骂了一句撒腿就跑。那段时间打架似乎成了安都人不可缺少的戏份之一,小到同学之间的混战,大到村名和村干部之间的械斗。总之,热闹是天天地上演着。

  我的母亲向来都是急脾气,且争强好胜。她只有一米四几,还不到一米五,干起活来却非常有力,在我眼中,她继承了姥姥的所有优点,同样,每天早晨惊声尖叫般地叫我起来吃饭是最让人受不了的。我父亲很懒,在老妈的眼里,他似乎继承了我爷爷的所有缺点,干活从来都不着急,并且经常向我炫耀他在工作的时候是如何偷懒的,还经常笑话别人干事实诚。很难说,干事实诚的人就会富裕,但偷懒的人是绝不会生活顺畅的。

  等我上了四年级的时候,我开始打架,当然这是继承了我父亲的嗜好。父亲出生于一九六九年,他的童年在文革动乱中度过,当文革结束,各个系统都走上正轨的同时,他们动乱的性格却无法与新的时代相适应。他们好动,好斗,好乱,父亲说,他小学留过好几级,那会儿学习不好就不让往高年级升,最后小学都没毕业。

  八十年代初,父亲小学毕业,全国风风火火地都在搞改革开放,而对于处在大山盆地里的安都人,受到沿海地区的影响是很困难的,他们的一切并未有多大改变。只是村里的喇叭多喊了几声关于改革开放的政治口号,村干部大概是个喜欢养花养鸟的人物,在喇叭里最后都要加上,“我们要大力加强俺安都人的精神文明建设”。

  牛蹄子,男,生于一九六九年,安都人,一九八三年五月十三号在安都东段马路对一辆豫A牌照货车实施抢劫,手段残酷,影响恶劣,现对其通缉,望相互转告。

  这是那年散落遗失的一张通告,它就藏在我父亲的证件盒里。他说,想当年,你父亲我也走过南闯过北,长安街上跑过腿。那会听说有人抓我,我就坐火车跑了,到了火车站没钱,那会不像现在检查那么严,眼看火车就要开了,没办法,急啊,就扒上车窗跳到火车里了,在外面待了一年半,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回来了。回来才知道,那张通告只是村里为了严打而张贴的,与公安系统没关系,况且村里也不提那件事了。就这样,父亲逃过一劫。

  村里不提是不提,可精神文明建设才刚刚提上日程,村长老文军是一位很有书生气质,四四方方,看上去很堂堂正正的一个人,它大概提出了几点建议,然后每天都在大喇叭里广播。除了广播功夫一流之外,做起事来也是一丝一苟,他组织了自己的民兵队伍,还经常拉起队伍训练,书生气俨然也全副武装,不苟言笑。正因为这支军事化的队伍,像我父亲这些好斗的地痞流氓就要收敛一些了,在他逃走的那段时间,有好多在马路上为非作歹的人都被这支队伍拉去了小黑屋,半夜惨叫声不觉于耳。

  我的叔叔是和我父亲一道的,比父亲小两岁,就在那些日子里受尽了煎熬。他说,前一晚上几个哥们坐在一起闲聊,互相逞能,正好口袋里都也没钱,四五个人抄起家伙就去了马路上。他们一人拿着一个手电筒向对面使过来的卡车晃,对面的司机到很听话,车稳当地就靠边停了,却把远光灯开的明亮,把手电筒的光都倒逼了过来,叔叔他们觉得不对,远光里闪出四五个高猛大汉,个个举着铁棍,高喊着,他妈的,不想死的赶紧滚开,你妈你谁也敢抢?!叔叔他们没人来得及回答,撒腿就跑。第二天,村主任和他的民兵队知道了这件事,下午一大波人哄着闹着就在我二爷爷家看热闹,叔叔被笨粗的绳子捆绑着,推推搡搡地就被带到了大队那件小黑屋里,那晚没再回到家,他说,我也记不清了,自己被黑布袋子蒙上了进去就是拳打脚踢,晕晕乎乎地就啥事也记不起来了。

  教训是给人吃的,却不是给人记的。叔叔自那以后,便安稳了许多,小偷小摸也犯过几次,只是离村子较远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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