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首都北京,是中国的心脏,虽然同样经历了动乱,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可是这座城市依然充溢着王者之气;虽然少有摩天大楼,但朴素的建筑物却散发着一种庄重、尊贵、典雅的气息;大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虽然衣着简朴可是却透露着一种皇城根人的自信与精神气。
北京是明清两代的都城,遗留下了大量的文化古迹。北京有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有融汇了南北特色的皇家园林颐和园,有众多佛教建筑汇集的八大处,有记载着中国屈辱史,如今只剩下了断壁残垣的万园之园——圆明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万里长城,当然,北京还有秋露过后层林尽染、满山火红的香山。但这些令无数人神往的景致,统统没有装在郝祖国的心里。
抵达北京,安排好住处之后,郝祖国没有给自己留出一点的喘息时间,他马不停蹄的直奔国家某部委计划发展司,找到了路鸣为他介绍的专门负责国营企业拨改贷项目的王司长。
王司长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额头上的皱纹密而深,跟斧劈刀刻似的;两鬓有些斑白,但并没有显出苍老,只透出了成熟与稳重。他的面容慈祥之中透着庄重,有长者之相,但又不失威严,带着一种高层领导所特有的强大气场。
王司长一听说郝祖国是从工业重镇辽海市来的,态度立刻变得非常热情:“来来来,快请坐。你是郝厂长吧?路鸣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哈哈,他让我一定要按原则办事,但是呢,却又希望我适当地例外一下。哈哈,这个路鸣啊,你不知道吧,我们两个不但一起上的大学,而且还一起到日本留过学,算是铁杆老同学了,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何况还是他特别关照过的小兄弟呢!”
不愧是老同学、老朋友,郝祖国从这位王司长的身上看到了路鸣的影子,原本还紧张忐忑的心情,现在放松了下来。他知道,王司长这块敲门砖是找对了。于是他抓住时机见机行事:“王司长,你看这已经12点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喝茶吧,我请客,怎么样?”
“喝茶没问题,但是中午不行!1点钟我还要给领导汇报关于拨改贷的事情呢。”王司长连连摇手。
“拨改贷?王司长,不知道路书记有没有跟您提过,我这一趟来北京正是为了申请国家拨改贷的事情的。虽然我们的申请条件完全符合要求,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使得我们的申请提交迟了,怕因此受到影响。所以,路市长让我直接把报告带给您,您看是不是能够将我们也列进这次辽海市的申报单位中,一起考虑呢?”
王司长含笑注视着郝祖国,并没有当即表态,而是略微思虑了一下:“这样吧,郝厂长,你把申请书先交给我。”
在来北京前,路鸣交代让郝祖国直接把申请交给王司长,如果王司长很痛快地接了,而没有推搪,那这事就等于是成功了一半。郝祖国听到王司长这样发话了,完全应了路鸣的话,不由得心下狂喜,连忙将申请从包中取出,交到了王司长手上。王司长大概翻阅了一下,就将那一沓厚厚的报告书放在了写字台的案头。紧接着,他又把郝祖国的材料放在了一摞文件的上边。郝祖国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可以说心头那块石头已经落下了大半。之后和王司长约定晚上的宴请时,王司长也答应得相当爽快。
下午下班后,王司长带着他的两位部下如约来到了王府井饭店:“郝厂长,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司的梁处长,也是国家经委派到你们北方省考查拨改贷项目的工作组组长。这位是唐副处长,是工作组成员。”
郝祖国明白自己的贷款与这两个人是息息相关的,也更加明白这顿饭的重要性,尽管已经见惯了大场面,这时他也难免有些紧张,手心里开始渗汗。他不时地观察王司长的表情,这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掌握着他郝祖国生杀大权的人物,却一直是一派平和的微笑,而且相当不见外地帮着郝祖国招呼大家坐下。
一干人落座后,王司长开门见山地说道:“郝厂长,我们在吃饭前,让梁组长说说你们的项目情况吧。”
梁处长向郝祖国点点头:“郝厂长,关于国家的这批专项贷款我们有明确规定,先是选择项目,其次是下去考察项目。这些项目在国家经委没有上会之前,任何消息都不能往外透露。但是,你是我们司长的朋友,我就违反一次原则了。我可以告诉你,郝厂长,对于北方省报上来的五家拨改贷企业,我们决定先考虑辽海市的一家企业,如果算上你们辽海汽车制造厂,辽海市一共有两家企业向国家经委提出了拨改贷的申请。我们过两天就下去考查,在你们两家企业中选择一家。”
“这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啊,谢谢您!梁处长,我们辽海汽车制造厂随时欢迎您来考查。”
“郝厂长,你可要在项目上下好工夫啊。”王司长慢条斯理地说道,并神色凝重地看了郝祖国一眼。
郝祖国心领神会,当即举杯站了起来:“谢谢王司长!也谢谢两位处长!为了我们辽海汽车制造厂能够赢得这次机会,感谢各位大力帮忙,我郝祖国在这里先干为敬。”
看着郝祖国将满满一杯茅台一扬脖子喝了下去,王司长哈哈大笑,并拍着手称赞:“好啊,郝厂长一看就是爽快人!”
酒过三旬,郝祖国有些不胜酒力,陪他一起来的骆子站了起来:“各位领导,各位朋友,我骆子不才,没别的什么本事,就喜欢自己编个快板,逞一逞口舌之能,如果大家不嫌弃,我为大家说上一段,以祝酒兴如何?”
在座的人其实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情绪正高昂,一听有节目就来了兴致,王司长对骆子说道:“骆子先生,虽然你是郝厂长的叔叔,但他却毫不忌讳地向我们大力推崇你的口技,说你的口技表演是呱呱叫,到底怎么样我们没听过可不知道,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骆子先生,你就先给我们来上一段逗乐的,要是我们觉得不乐,那就要罚酒一杯!”
骆子爽快地答应了:“行,没问题!但是骆子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别叫我什么先生,就直接叫我老骆吧,反正我的年纪在这里也算够老,这样叫起来不也显得亲切么?既然一起吃了饭,那就是百年修得的缘分,一回生二回熟,再见大家是朋友。二来,不管什么年代,先生都是不说快板的啊!”
大家听了这话都乐了,王司长笑得最大声:“好,好,我们都叫你老骆!”
骆子在开说前看了郝祖国一眼,见他点了头,便用筷子充当惊堂木,用口技打响了快板:
“快板那个一响啊,
我的嘴唇动。
生命在运动呐,
提拔靠活动……”
王司长首先为骆子用口技打出的快板节奏感到惊讶,不由得大声鼓掌喝彩:“厉害!老骆,这传说中的口技简直绝了,跟真的快板声一模一样!”
骆子微微一笑,欠了欠身,继续说道:“谢谢司长夸奖啊,酒杯要动动!”
大家在骆子的“快板声”中笑着都喝下了一杯酒。
“不跑那个不送,
只能听天由命;
光跑那个不送,
原地踏步不动;
又跑那个又送,
一定提拔重用!
要想有进步,
跑熟组织部;
要想被提拔,
常去领导家。”
梁处长被骆子惟妙惟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向郝祖国翘起大拇指:“郝厂长,你的这位叔叔可真是个人才啊!”
大家也一致赞同,鼓掌叫好。
“一千块钱你想都不能想,
三千四千还是难商量;
五千六千你只能挂个号,
七千八千才能给你一顶虚职帽,
上万元才能戴上一顶实职帽。
年龄是个宝,文凭不能少,
德才作参考,后台最重要!
表扬了溜须拍马的,
提拔了指鹿为马的,
冷落了当牛做马的,
整治了单枪匹马的……”
骆子的快板声刚落,王司长就说道:“你这个老骆,说快板讽刺官场陋习,当官的一定不会提拔你!”
唐副处长却不同意:“司长,你说错了!”
“怎么错了?”
“毕竟像骆子说的那种官只是我们党内的个别人,真正的好官是不会怕人说的,不然你看,人家郝厂长就被上级照提拔不误!这么年轻就是一厂之长,难得啊难得!”
“哈哈,这个不假,郝厂长可是路鸣在辽海重点培养的企业家呀!”
郝祖国连忙道谢:“过奖了,过奖了,我只是和路市长有一个共同的梦想罢了。这个梦想,就是造出我们中国人的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小汽车。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哦?什么梦想?”王司长问。
“我们要生产我们中国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小汽车。我们这个梦想的难点是汽车的心脏——发动机。也就是说,我们厂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实现汽车发动机国产化!”郝祖国虽然已经有些醉了,但他说的绝对不是梦话,他的表情严肃而果决,目光坚定而光亮,让在座的人都为之一震。
王司长当即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野心不小啊!你这个小伙子果然有魄力,好,为了这个中国人共同的梦想,我们支持你!梁处长,唐副处长,这一杯酒可一定要干了啊!”
“好,为了我们中国的汽车国产化,我们干!”
18、前赴后继
在王立打好行包奔赴工业园区建设工地之前,路鸣亲自为他饯行。酒桌上,路鸣把一罐饮料递给喝得有些微醉的王立:“王市长,给,这是我们辽海产的饮料,解酒效果很好。”
王立接过饮料猛灌了一口:“路市长,你下命令吧!我现在就像一名已经摆好了姿势的田径运动员,只要你的发令枪一响,我就会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我已经打好了行装、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今天晚上就出发,到我的岗位上去,你看如何?”
路鸣摇摇头:“王市长,不着急,明天再走吧。”
“不!我必须今天就走!因为,明天早上我要代表辽海工业园筹建处与几家建筑公司签订合同呢!如果我这个筹建处常务副主任说话不算话,那人家就要笑话你这个主任了!”
“那好,这里的工作就交给我了。你就放心大胆的干起来吧!我这个主任不是甩手掌柜,而是你的坚强后盾!”
“谢谢路市长!你是我的坚强后盾,那么,我就是你的开路先锋!逢山我就开道,遇水我就叠桥。”
路鸣又对在座的财政局长说:“蔡局长,财政局是工业园真正意义上的后勤部。那么,你这个财政局长就是工业园的后勤部长。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路市长,你就放心吧,我这个财政局长一定会当好这个后勤部长,尽全力解决工业园的资金需要,如果不能筹集到足够的建设资金,你可以唯我是问!”
路鸣的目光又转向经委的几位领导:“金主任,你们经委……”
“路市长放心,我们在立项、资金问题上,尤其是在上面资金的争取上,我们会积极努力的!”
“光积极努力还不行,还要竭尽全力!”路鸣用拳头在桌子上轻轻地砸了一下,虽然力度不大,但其代表的力量却深深地敲进了在座的每个人心头。
“市长,知道了,我们一定做到积极主动,竭尽全力!”
送走王立后,孟金川专程到路鸣办公室来听他关于工业园建设进度的报告。得知路鸣派了王立去工业园后,孟金川对路鸣说道:“路市长,我给你提一个建议,既然王立同志能胜任工业园主任的工作,你为什么不把主任的职务也给他呢?”
“孟书记,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应该清清楚楚,我希望你的告状信少一点,也希望你……”
“希望我早一天当上市长,对吧?”
“是的,这也是省上领导的意思。”
“谢谢孟书记,也谢谢省上领导。可是,我还是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孟书记,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我能把这个故事讲给孟书记听吗?”
“你讲嘛,我洗耳恭听。”
“这是一老一少两只羚羊的故事……”
这时,路鸣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郝祖国从北京打来的:“路市长,真是太感谢了!一切都很顺利!我想我们辽海汽车制造厂一定能拿到这笔贷款。”
郝祖国的声音有些激动。而路鸣其实已经接到了老同学王司长打给他的电话,告诉了他事情的进展。路鸣也为郝祖国的胜利而感到高兴:“祖国啊,你已经旗开得胜了!我祝贺你!”
“谢谢!但是,我心里……”
“祖国,你心里怎么了?”
“我觉着有点对不起戴云山。”
“祖国啊,你是我们市最年轻、最有远见、最有前途的一个企业家,你怎么不会算账呀?”
“路市长,此话怎讲?”
“戴云山的机床厂需要动大手术,区区一个亿对他来说,那是杯水车薪!而对你们汽车制造厂来说,这一个亿才是最有价值的,是好钢用到了刀刃上!”
“他们机床厂也需要再投入啊!”
“我们一步一步来,你们汽车制造厂有了这一个亿,就马上能派上用场,是如虎添翼。我这么给你说吧,你们辽海汽车制造厂的未来前景广阔,就像一匹朝气蓬勃的小马,而机床厂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马。你说,我们是先让一匹年轻的小马吃饱肚子后马上前进好呢?还是让一个老马吃饱肚子后休息一阵再走好呢?”
“小马需要填饱肚子,但是老马也不能饿着啊。”
“但是,前提是前边的战场上需要一匹能战斗的健康马,否则,这场战争就打不赢!”
“我明白了,路市长,只是我个人感情上还是觉得对不起戴云山,毕竟他曾经是我的姐夫。”
“我理解你的心情,对戴云山你如果觉得不好交代,你就把事情全都推到我的身上,也别告诉他你去北京的事。这样一来,他就算明白,在心理上也能够接受。”
“这样怎么行?让你替我背这个黑锅……”
“本来也是我让你去北京的,你这样说并没有什么不合适。戴云山要是有什么情绪就让他冲着我来好了,他如果真的来找我抱怨,我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那我就再次谢谢你了!路市长。”
“要谢我的话,就给我干出点成绩来,把我们中国第一辆具有独立知识产权的小轿车造出来!这才是对我信任的最好回报啊!”
“好!路市长,你也放一万个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郝祖国信心满满地说道。
放下电话,路鸣摇了摇头:“这个郝祖国,也真是的。有时候还是缺乏一股子狠劲,毕竟还是年轻啊!”
孟金川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路市长,我们先不管这个郝祖国了,你快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路鸣坐下,继续刚才被中断的话题:“孟书记,这个故事是这样的,动物界有一种特别受动物们尊敬的羚羊,当它们被猎人或者豺狼虎豹追至山涧边上走投无路时,而这个山涧一只羚羊是无论如何都跳不过去的。这时候,它们会迅速分成一老一少的小组若干个。”
“让老的照顾少的!”
“孟书记,这时候老羚羊的任务就不仅仅是照顾小羚羊的问题了。”
“哪是怎样?”
“一老一少两只羚羊在跳山涧的时候,他们的协调配合特别重要!先是老羚羊跳,紧接着是小羚羊马上跟着跳,当小羚羊的力量用完就要坠下万丈深渊的时候,老羚羊正好到了小羚羊的蹄子底下,小羚羊踏着老羚羊的脊背这个垫脚石重新跃起,才能跳上对面的山崖,从而得以生存下来。”
“老羚羊粉身碎骨了,小羚羊得救了!”
“是的。老羚羊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保住了小羚羊的生命,从而也保证了羚羊种群的延续。”
“路市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看来这个头你是非出不可了?”
“一来我不能让王立同志对我失望;二来如果我出现什么不测的话,王立同志非常熟悉工业园的情况,也能把我们的事业驾轻就熟地继续下去的,不至于因为我一个人而影响全局。当然,如果工业园项目发展顺利那是最好的,万一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如果有必要,我宁愿成为一只‘老羚羊’。”
孟金川被路鸣这种宁肯舍弃自身也要成就辽海市经济建设大业的大无畏精神深深地打动了,他站起来,紧紧握住路鸣的手说:“路市长,你放心吧,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后面还有我这个老大哥呢,就算豁出这把老骨头,我也要替你顶着,如果有必要,就让我做你蹄下的‘老羚羊’吧。”
路鸣紧紧的握住了孟金川的手:“谢谢孟书记对我的支持,谢谢……”
19、背叛
郝祖国离开北京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上海,是路鸣授意他这么做的,正好上海有一个全国汽车行业的研讨会,他顺便也参加了,然后从上海坐飞机返回了辽海。
上海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黄浦江边,十里洋场,各色的建筑充溢着海派气息。这里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这里的灯红酒绿令人迷醉,虽然在这里也动乱了10年,但这里的一切依然没有被外面的世界甩开,或许是因为以前走得太快了,太超前了吧,即便停下脚步一段时间,别人还是无法超越。在世界上的很多国家,上海就是中国的另一个称谓,在中国的所有地方,上海就是繁华的代名词。然而,如同北京的文化一样,上海的繁华郝祖国也没有切身地去体会,他只是在出租车上走马观花、蜻蜓点水一样地一掠而过。有太多的大事等着他去做,有太多的梦想等着他去实现,他不能让自己停下,一刻也不能让自己停下。
这一趟出差历时半个月之久,在这十五天中,他会了一些不同凡响的人,见了一些让他眼界大开的世面。当飞机到达辽海市上空的时候,郝祖国有太多的感慨,与端庄秀丽的北京和海派气息浓郁的上海相比,辽海市实在太小了,看上去就像一个大乡村,而且也缺少自己的特色,辽海要怎么体现自己的特色呢……工业基地,对,将来,辽海一定要发展成中国最大的装备工业基地。然而,郝祖国这种激情澎湃的心情没能持续太长的时间,当他从机场出口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凶神恶煞般的戴云山。郝祖国心里先是一惊,然后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他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上前去与戴云山握手:“姐夫,我没告诉你啊,你咋知道我今天回来?还专门来接机呀?”
戴云山沉着一张脸,并没有和郝祖国握手,而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跟我走吧。”
郝祖国心里忐忑不安:“姐夫,你这是……”
戴云山突然回过头来大声吼道:“别叫我姐夫!”
郝祖国被吓了一跳,有些委屈地跟上去,喃喃地说道:“姐夫,你别这么凶啊……”
戴云山又是狠狠地瞪了郝祖国一眼。郝祖国无奈之下,只好让随行人员带骆子先坐厂里派来的车回去,他坐上了戴云山的车。上车后,郝祖国故意装出受了很大的委屈的样子说:“姐夫,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到上海出差刚下飞机,你也不问问我的事情办得如何,就对我发这一通邪火,你……”
戴云山从驾驶副座掉过头来,用指头指着郝祖国:“姓郝的,你要是敢再多说一句废话,我把你推下车去,你信不信?”
郝祖国机械地点点头:“我信。”
“那好,你给我乖乖地坐着,什么屁也别放!”
郝祖国知道戴云山必定要为“拨改贷”这件事找自己。但他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尽管对戴云山心怀愧疚,但在之前听了路鸣的那番话后,他决定把这件事隐瞒到底。他并不想因此而失去一个朋友。况且,他也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那一天,当他将紧急立项的材料拿去跟路鸣汇报时,路鸣对他提出的这个申请非常感兴趣,还特别问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祖国啊,你之前一直没有动静,怎么突然这么着急要申请国家的拨改贷?是不是从哪里得到了什么消息啊?”
郝祖国就将从戴云山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给路鸣说了,还对自己的失误作了检讨:“我应该早就考虑到这件事,但最后却是通过这样的途径知道,这是我的严重失误,是我作为一个厂长绝对不该犯的错误。路市长,我在这里向你道歉,郝祖国让你失望了。”
“哈哈,瞧你说的,也没那么严重嘛,这企业的利改税不是去年才开始推行的嘛,还在实验阶段。而拨改贷只是跟进利改税的相关政策,同样只是在试行阶段。大家都知道以后改拨款为贷款,就不好再向国家伸手拿钱了,更不会想到还可以向国家申请贷款。这不怪你,如果要怪,也得先怪在我头上。我也并没有重视你们厂的问题,向上头伸手要钱的时候,脑筋也没有动到国家对企业投资的拨改贷项目上来。今天,是你提醒了我啊!我反而要感谢你。祖国,真有你的,就算后知后觉,也比别人跑得快,你来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
“路市长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我们的申请有门?”
“你很聪明,不用我多说。市里省里的经委,我给他们打招呼。北京方面,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他是我大学的同学,现在是国家经委计划发展司的司长,姓王。你立刻给我收拾一下去北京一趟,关于拨改贷的事情,你找这个人帮忙,他可以帮你拿到这笔款项。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我只能给你铺路,具体怎么做就要看你的能力了!”
“你放心,路市长,我会竭尽全力地去办这件事,争取不到款我就不回辽海!”
“好!你这次先把申请给王司长亲自送过去,其他的资料随后补齐,不要着急,上面肯定会派人下来考查,到时候我让省市经委尽力的帮助你们,说服考查人员。”
“嗯,路市长,我会照你说的去办。”
“祖国,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让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们的辽海汽车制造厂要第一批进入工业园,给我带好这个头,把第一炮打响!”
“就是拿不到这笔款,我也会尽全力的。路市长你放心,我们如果能拿到这笔款,我敢保证绝对把这一炮打得震天响。”
“祖国,我相信你。关于拨改贷的问题,就如我之前所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今年6月份,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刚刚在北戴河召开会议,提出我国汽车要有大发展。而你申请的正是汽车工业的研发项目,这一次报上去的几家企业中,只有你们一家是汽车行业的,上头一定会优先考虑你们的!”
“路市长,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啊!我此刻的心情无比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先别激动,总之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要你一定把握好这次机会,争取到款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路市长,让我给你立下军令状吧!”
“你敢给我立吗军令状吗?”
“我拿头上这顶乌纱帽保证!如果我打不响工业园的第一炮,你摘下我的乌纱帽!”
“好,哈哈!有种!不愧是全国劳动模范章小凤的儿子!你有她的风范!”
在路鸣那里立下军令状后,郝祖国也给了自己一个决心,不干则已,要干就给他干个天翻地覆、轰轰烈烈,当初能够抛下的东西,而今一样也能够抛开!虽然,代价无时无刻不在付出,但只要问心无愧,就可堂堂正正做人。而对“姐夫”戴云山,只能在心里默默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了!
20、靠山
郝祖国默默地跟着戴云山到了他们厂的宾馆,还是之前在一起喝酒聊天的那间客房,两人刚进门,戴云山突然回身一记老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郝祖国的脸上:“王八蛋,你还有脸叫我姐夫?”
祖郝国早有挨打的准备,挨了这一拳后,身体虽然斜了一下,但没有倒下,他轻轻抹去了嘴角上的血,淡淡地说道:“你就是打死我,你也是我的姐夫!”
戴云山血红着眼睛大吼:“你再叫一声!”
郝祖国见他过于激动,就赶紧放软了态度,举起手告饶:“好好好,戴厂长,我不叫了还不成吗?”
戴云山指着郝祖国的鼻子大声责问:“你说!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郝祖国神色泰然地反问:“为什么?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挨打呢!”
戴云山被郝祖国一脸无辜的态度噎了一下,他的手在空中抖了抖:“那么我问你,拨改贷的事情,为什么我报的项目泡汤了,而你报的项目成功了?”
“哎,戴厂长,你说话可要讲道理,你们厂的项目成功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戴云山脸涨成了紫红色,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用手指指着郝祖国,使劲地抖了几下,然后他暂时放弃了回答郝祖国的反问,叉着腰在房间里快速踱步,肥胖的身体由于过度的气愤而颤栗着,粗重的呼吸声响得像是灶前的风箱。这么来回了几趟后,戴云山终于将那口憋在喉咙眼里的气缓了过来,他猛地停住脚步,歪着头,狠狠地瞪着郝祖国:“跟你没关系啊?好,那我问你,你的拨改贷申请是什么时候提交上去的?你又是怎么到北京活动的?你别给我装糊涂。”
郝祖国淡淡一笑,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慢悠悠地说道:“噢,我当是什么呢,原来你是说这件事啊。”
面对郝祖国慢条斯理的态度,戴云山真是气急败坏,他站到郝祖国面前,大声地吼道:“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了,直接回答我的话!”
“姐夫,你可是真的错怪我了!”
“错怪你了?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戴云山指着郝祖国的鼻子,手指尖已经快要戳到郝祖国的鼻尖上了,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手指也簌簌地抖个不停。
“那你说,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郝祖国捉住戴云山的手,反问他。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在我告诉你之前,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戴云山一甩手,粗横地将郝祖国的手打开。
“你说得没错,之前我的确不知道这件事。”
“那我今天打你就是对的!”
“你打错了!”
“我一点也没有打错你!”
“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千真万确错怪我了!”
“那好,你说,我怎么错怪你了!”
“在你跟我说了这件事之后,路书记就把我找去了,他还为此狠狠地批了我一顿呢,说我一点也不关心国家政策,没有身为厂长的责任感。戴厂长,你完全误会我了,就跟你直说了吧,这件事从上报项目到申报成功,全是路市长一手操办的!”
“是路市长让你做的?”戴云山有些狐疑地瞥着郝祖国,不太相信他的话。
“不是路市长让我做的,而是路市长一人全程操作的。”郝祖国一脸的无辜。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戴云山沉默半晌,用手托着下巴,紧皱眉头,闷声问道:“这不明摆着是挤兑我们机床厂吗?”
“戴厂长,你误会我没关系,但你别误会了路市长的深谋远虑。他这么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告诉我说,市上就只有你们一家企业申报了项目,如果国家经委认为你们机床厂不符合拨改贷的条件,那么,这个机会就会和我们辽海擦肩而过。所以,他让我们厂也报上,好让国家经委有个选择,到时候不至于让这笔款项落空。”
“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件事是由路市长一手操办,那我问你,为什么你还要跑到北京去活动?”
“戴厂长,你又错怪我了!”郝祖国苦笑道:“我什么时候去北京活动了?你别冤枉好人啊!”
“你别叫,你跟我说清楚,上次国家经委的工作组来辽海之前,你到北京干什么去了?”戴云山被郝祖国笃定的神态迷惑了,他有些犹豫地问道:“你别说你没去过北京。”
“那次我是去北京了,但我是去见德国的汽车制造商去了,他们来北京访问,我得到消息后,找上门去和他们见了一面。虽然没有谈成什么项目,但是,他们答应以后有机会就和我们合作,也算是接上头了!”
“这么说,我真的错怪你了?”戴云山其实还是半信半疑。
“那当然,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我姐夫,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呢。”
郝祖国言之凿凿,说的跟真的一样,底气十足,这下戴云山真的有点信了。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那我向你道歉!”
“用不着,姐夫,我们是自家人。而且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也是为了机床厂,为了那几万名职工。你打我这一拳一点都不为过,如果能让你消消气,你再打几拳我也无所谓。”
“是这样吗……”戴云山就像是一只被戳破了的皮球,先前的气势一下子就放光了,他沮丧地瘫坐在了沙发上,喃喃地说道:“祖国……对不起,我的心情不好,把气往你身上出,我也知道我们这一次没拿到贷款并不只是因为你们厂的原因,我们企业的漏洞太大了,包袱太沉了。别说是一个亿了,就是三个亿也不足弥补,路市长的眼光看得比我们远,他肯定知道这一点,才会力挺你们厂……唉,现在说啥也晚了,祖国,我不应该迁怒你,对你乱发脾气……兄弟,你能拿到这笔款也是好事,我该向你表示祝贺。”
“谢谢你,姐夫,以后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再说了,今年申请不行还有明年嘛。”
“祖国,你说得对,你拿到这笔资金一定是要在工业园建分厂,你要是有什么困难,有我能够帮助你的地方就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你。”
“那好,姐夫,我就不客气了,你的项目既然暂时搁浅了,就把你那里的钢材先借给我,怎么样?”
“你还真是不跟我客气啊!”戴云山豪爽地拍着祖国的肩:“兄弟,没问题,你派人过来办个手续就可以了。”
离开宾馆,拐过墙角,郝祖国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混过去了。戴云山有理由恨自己,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自己抢了他的资金。抢了他的资金,还要编造各种理由欺骗他,面对忠厚老实的戴云山,郝祖国感觉心里很愧疚,但这种愧疚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郝祖国心想,我有什么办法呢?资金是一切的基础,如果没有充足的资金,汽车厂就没法入驻工业园,自己的远大抱负就只能停留在空想阶段,根本没有施展的可能。人生短暂,在有生之年,如果不能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活出个样来,生命又有何意义呢?我的姐夫啊,这次算我欠你的,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你。
21、崭新的气象
厚及膝盖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了,屋顶逐渐显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屋檐上滴下的水滴不知疲倦地“嘀嗒”着。大地开始复苏了,小草开始蓄积力量,准备破土而出……刚到初春时节,辽海大地就早早地被挖掘机的轰鸣声从冬眠中吵醒了,长白山下尚未完全解冻的土地被尖钢硬铁一次又一次地挖掘,凝结了一个冬天的寒冰已然破裂,大片野草丛生的荒原被翻出黑色的内脏,然后在滚滚的车轮下被碾成了坚实的平地。
原“五七干校”遗址、现辽海工业园施工工地,在春节过后不久就开始破土动工了。沉寂了几年的这片广阔原野,突然之间变得繁忙起来,数十台搅拌机在原本宁静的大地上轰轰隆隆地响着,连着其他机械的声音一起,震耳欲聋;上百台挖掘机来来往往,就像是赶集的马车一样聚在一起喘息奔忙;运送建筑材料的车辆进进出出,蚂蚁搬家似的连成了一条长长的流水线;建筑工人们挥汗如雨,投入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开足了马力大干着。
路鸣带着一行人进入了这片繁忙之中,王立戴着安全帽迎了上来。
路鸣远远地就向王立伸出手去:“王市长,你辛苦了!”
王立让随行工人给路鸣他们发放安全帽,然后大声地对路鸣说:“路市长,我们之间最好别说客气话了。”
路鸣笑了:“那好,我再也不说什么客气话了。我就直截了当,今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来慰问你和你的部下们!”
王立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望着辽阔的工地现场,有些感慨地说:“市长啊,你不能光慰问我们呀,你应该把建筑单位也慰问一下。最辛苦的是他们,他们可是战斗在第一线的功臣啊!”
路鸣指了指身后:“你问秘书长,我们是怎么准备的?”
“王市长,你就放心吧,今天上午这一车东西是慰问你们驻扎在工业园指挥战斗的同志们的。今天下午,还要来10车猪肉,全是慰问建筑单位的。至于怎么分配,那就是你王市长的事情了!”
王立使劲地晃着手:“秘书长,这可不行!还是让路市长留下来,东西让他来分发,而且要举行一个简单的慰问仪式。”
“王市长,你也是市上领导,你就代表吧,我呢,看看工地,和你聊一聊,下午上班之前我必须赶回市里去开会呢!”路鸣含笑看着一脸尘土的王立,显然这些尘土是因为他一直呆在施工现场的缘故。
“如果路市长没有时间,那我就代表了。”
“王市长,走,我们到各建筑工地上去看看!”路鸣上前拍了拍王立的肩膀:“还得麻烦你来带路,这里的情况你最熟悉了。”
路鸣一行在王立的带领下,参观了整个工业园工地的建设。路鸣为目前取得的进度感到异常兴奋,心情十分激动,在离开之前,他再次紧紧握住王立的手:“王市长,你可真是个拼命三郎,照这样的速度,我们的工业园到年底就初具规模了。”
“路市长,照这样的速度,郝祖国的汽车制造厂恐怕年底就能投入生产了。”
“郝祖国这个年轻人有魄力,他骨子里流着劳动模范的血啊!”
“是啊,如果我们辽海再出来十个郝祖国,你的宏伟设想用不了多久就能实现了!”
“王市长,为了这一天的早日到来,我们就加足马力干吧!”
王立压低声音在路鸣耳边说道:“哥儿们,我们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路鸣哈哈大笑,抓住王立的手大力地晃了晃,然后也压低声音,对王立说道:“老伙计,说得好,我喜欢哥儿们这个词!”
辽海工业园正在轰轰烈烈地建设着,一些项目的地基已经初见规模,路鸣与王立组成的同盟,正在为工程进展神速而充满喜悦。然而,他们不知道,在辽海市一家酒店的包厢里,一个要破坏这项计划的阴谋却在秘密酝酿……
头发已经花白的孙大峰,明显地暴露出他常年暴饮暴食的丑态,身体臃肿不堪,两眼浮肿得像两个大鱼泡;脸上的皮肤呈现绛紫色,且上面长满了疥疮;鼻头通红,下巴上的赘肉已经埋住了他的脖子,嘴一动那牵引着全身的肥肉都在颤动。尽管这样,他在吃东西的时还是毫不含糊。此刻,他正满嘴油腻地咀嚼着刚进口的大卤肉片,紧接着“嗞儿”一声喝下了一杯酒。他对围坐在他身边的姚少军和吴美珩说:“关于这一次的行动,你们千万给我小心点,别再做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来!”
姚少军起身给孙大峰倒上了酒,讪笑着说:“孙市长你放心,让吴秘书有意无意地假传一回圣旨,事情就妥当了,保管万无一失。”
吴美珩也很笃定地说道:“爸爸,你放心吧,老家伙对我非常信任!”
孙大峰又“嗞儿”喝下了一杯酒,咂着舌头说道:“美珩呀,你要做得滴水不漏,千万别让人家看出什么破绽来。”
“爸爸,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会小心的!”
“孙市长,我们什么也不用说啦。这事儿你就交给我和美珩吧。来,我们喝酒!”姚少军躬着也有些虚胖的身体,吃力地为孙大峰和吴美珩斟满了酒。
“对,喝酒就喝酒,不可谈荆州。喝!”孙大峰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在他嘴角不知是酒渍还是油渍,有一滴亮晃晃的液体,沿着肥硕的下颌慢慢地滑下去,然后完全渗入到了脖子上那道深深的褶皱里。
孙大峰现在觉得把女儿嫁给吴美珩是无比正确的,如果嫁给郝祖国他肯定会后悔的。吴美珩对自己很忠心,而且他的办事能力也很强,自己提出的要求,他总是能不打任何折扣地完成。而且,吴美珩还很会掩饰自己,往往是嘴上慷慨陈词,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很像当年的自己,甚至说比当年的自己还要诡计多端。看着眼前的吴美珩和姚少军,孙大峰感觉很安心,以前自己只有一个姚少军,现在自己则凑齐了左右护法。现在,有很多事,已经不需要自己出面了,很多时候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发出指示,他们两个总是能心领神会地替自己把事儿办妥。
关于工业园项目,孙大峰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希望建成的。因为那是路鸣想建设的项目,还因为郝祖国的小汽车生产厂也在工业园里轰轰烈烈的正在建设者。如果路鸣借此机会被弄走了,那么他孙大峰就有当上市政府一把手的可能性。如果路鸣的工业园项目建成了,别说是市长的位子了,就是未来的市委书记也极有可能是这个路鸣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啊,这不等于在自己的头顶悬一把鬼头刀吗?这还得了。同时,如果有路鸣这个刚正不阿的领导在他的上面,孙大峰必须处处小心。就连贪污点公款,收受点贿赂的时候,也是胆战心惊的,生怕被路鸣抓住了小辫子。同时,孙大峰能感觉到路鸣对自己这个在动乱中发迹起来的市领导班子成员的厌恶。尽管如此,在路鸣的面前,孙大峰还得收起獠牙,他还得极力的掩藏自己对路鸣的厌恶感,装作很温顺的样子,还得一个劲地夸路鸣年轻有为,还得一个劲地夸路鸣好有魄力……孙大峰觉得,有路鸣在,就好像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迫着自己,又好像有一套无形的枷锁牢牢地禁锢着自己,每时每刻都感觉浑身不自在。孙大峰心想,工业园项目既是你路鸣的机会,也是我孙大峰扳倒你的绝佳机会,你不是跃跃欲试吗?你不是踌躇满志吗?好像偌大个辽海市装不下你了似的,好,我就借着这个机会把你这块可恶的绊脚石一脚踢开,踢得远远的,让你永远不得翻身。
至于不希望郝祖国成功,就更是孙大峰是心事了。郝祖国与孙小明分手,虽然在某种情况下是女儿先提出来的。但是,他还是很不舒服。试想一下,当年如果不是我孙大峰把你招了工,还在暗暗地支持你,你郝祖国能有今天嘛。所以,只要有我孙大峰在,你郝祖国就不能上的太快了!只有把你正在热火朝天干的项目弄黄了,我孙大峰才能睡一个安慰觉。这不能怪我孙大峰,要怪就怪你自己,谁让你当初不珍惜我孙大峰的女儿呢?说话声打狗还要看主人哩,你抛弃了我的女儿,就是对我孙大峰的大不敬……
上班时间,孟金川出外开会,市委书记办公室里没有人,吴美珩四下张望,发现没人后,偷偷摸摸地进到了办公室里,从一摞告状信中抽出了几封,拿到文印室复印了一份。下班后,吴美珩悄然来到邮政局,把一摞子举报信投进了大街上的信箱里……
22、阴谋总是在暗夜中进行
五月的一个清晨,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正是黑暗与光明较劲的时刻,黑暗虽极不情愿,但终究会被光芒万丈的朝阳驱散。这时候,辽海市市委办公厅秘书处长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起了床,他接上电话后,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压低了声音问电话那一边的人:“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对方说道。
“那你能不能帮忙先给我弄出一张来?”
“没问题。”
“这些报纸什么时间能送到省委、市委?”
“按惯例,早上九点多钟就能到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
“天呐……一切都晚了。”
“对不起,我昨晚上喝高了,上班后就没有到车间去,刚起床才发现的。”
“如果昨天晚上就发现的话,我们还有回旋、操作的余地,现在可真的是年三十晚上买门神——晚了半年了。”
“对不起。”
“这不能怪你!这样,现在是早晨六点过一点儿,我马上过来,你把报纸给我送出来!”
二十分钟后,秘书处长出现在了《北方日报》社大门口,急急忙忙从一个人手中接过了一张报纸就上车了。
市委书记办公室里,孟金川正在批阅文件,发现有东西没收到,就拿起电话拨通秘书室:“小吴,工业园昨天的进度表怎么没有给我送来呀?”
吴美珩在电话那头说道:“他们送来时你已经下班了,所以……”
“你马上送过来。”
孟金川放下了电话,又拿起了“辽海工业园建设日程进度表”看了一阵,伸了个懒腰:“好啊!谢天谢地啊!我们工业园的基础已经基本上打好了!”
不一会儿,吴美珩把“工业园日进度表”送了过来。孟金川接过来马上就看:“好!好极了!”
秘书处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书记……”
孟金川正在看进度表,心不在焉地问:“有事?”
秘书处长把一张报纸递了过来:“您快看看,出大事了。”
孟金川猛地抬起了头:“什么?”
秘书处长:“这是今天的《北方日报》,工业园上头版头条了。”
孟金川扔下了手中的笔、进度表,一把抓过报纸,看到头版的题目后,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啊……”
在辽海市委书记孟金川的办公桌上, 摆放着一张摊开的《北方日报》,头版头条的特大号标题——《路鸣,你究竟想把辽海带到何处去?》赫然醒目。孟金川神色严肃地在报纸上凝视了许久,抬起头来,对站在一旁的秘书处长说:“小骆,你打电话给路鸣,让他马上来见我!”
“好!孟书记,我马上去。”
看着秘书处长转身要出门去,孟金川又叫住了他:“小骆,你等一下。”
秘书处长回头有些疑惑地问:“孟书记,还有什么事?”
孟金川摇摇头,站起身来,在办公桌边慢慢踱着步,问:“小骆,我问你,路鸣究竟要把辽海带到何处去呢?”
“那还用问,肯定是把辽海带到繁荣昌盛的道路上去嘛!我觉得你书记手下有路鸣这样的好领导,我们辽海才有希望。”
孟金川站住,用手指点着桌上的报纸:“可是有人却不这样认为啊!他们说路鸣这样做是倒退!是在搞独立王国!路鸣的手下都是一帮投机倒把犯!”
“这不污蔑人吗?他们有证据吗?他们凭什么这样说?”
孟金川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证据他们有啊!说郝祖国等人低价把国家的钢材从国营企业买出来,再高价卖给工业园。还说什么路鸣是郝祖国的后台老板,是工业园的罪魁祸首!”
秘书处长笑着摇了摇头:“好在他们还没有说路市长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
孟金川猛地抬头看着秘书处长,手指在办公桌上用力地敲着,声色俱厉地说道:“对!问题就在这里!这就说明,我们的工业园没有搞错!”
虽然自己说的慷慨激昂,但孟金川却又觉得自己的话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自己说的话,最应该听到的人是听不到的。这件事,自己这个市委书记也左右不了,他能想象出路鸣得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对于一个一心一意做实事的干部来说,这样的消息实在太残忍了!
23、命运多舛
这是一个静谧的午后,和煦的阳光从宽大的玻璃窗照进屋内,使整个房间变得暖暖的。窗外的草木已经开始发芽了,灰色的树干上和褐色的衰草丛中正在透出一丝丝新绿,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新绿的气息。
章小凤坐在轮椅上,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一个精致焊件,一股喜悦之情渐渐地在脸上凝聚,突然,她哈哈大笑着对站在身旁的郝设华说:“设子啊,你的焊接技术越来越高超了呀!”
郝设华低头看着母亲,她的头发已然花白,身体比以前消瘦了许多,额头也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呈扇形向外辐射。尽管如此,母亲的精神依然矍铄,依然能看出当年风风火火的样子。郝设华蹲下身去,问章小凤:“妈,你觉得我现在的技术比你当年的技术如何?”
章小凤拍了拍郝设华的肩膀,把焊件还给他:“设子啊,你的技术早就已经超过你妈了!”
郝设华抚摸着手中的焊件,有些惊喜地问:“妈,你说的是真的?”
“那还有假,我干吗骗你啊?你看看这活,干得多漂亮啊!老实说,我就算不躺在床上,也不一定比得上你呢!”
“妈,谢谢你!这全都是你教我的。”
章小凤呵呵笑道:“谢我干什么呀?俗话说的好,老师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妈能教你啥啊,不就是这些笔记嘛,现在给你可能你都不会要了!”
“妈,我要!我全都要。”
章小凤打开柜门:“你真想要就全部拿去吧,唉,反正我留着也没啥用了。设子啊,你可要给妈争这口气,把我这个废人不能干的活全都干了,把我不能完成的心愿也都完成了,我也就算没白活这一辈子了。”
看到章小凤有些感伤的样子,郝设华有些不知所措。郝设华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闲不住啊!现在,让她整天呆在疗养院里,即便条件再好,她也没心思享受啊!她的心还在车间里,她的手也痒痒着,还想提起焊枪呢……
郝设华从柜子里捧出那些积攒了许久的一大摞日记,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妈,你千万别这么说,你的这些日记可都是你的心血呀,都是宝贝啊!”
章小凤扫了一眼那些日记,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郝设华,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他依然衣着朴素,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工作布上衣,深灰色的卡裤子,脚上还是一双洗得快要破了的白胶鞋,头发看上去似乎有时间没有理过了,虽然还不至于邋遢,但整个人看上去就是没点精神,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活泼样儿,不过,他也不年轻了。
在自己的几个孩子中,章小凤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设华,其他几个要是心里有什么事,一定会说出来,人就是这样,有些话,找个人说出来,心里便敞亮了。设华有什么事总是憋在心里,不跟别人说,时间长了,负面情绪郁积于心,非得出大问题不可。自从遭受了上次恋爱的打击之后,设华变得更沉默寡言了,他总是用工作来麻醉自己,总是与别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特别是和女孩子,时间长了,别人都刻意躲着他,更别提给他介绍对象了。
“设子啊,你今年多大了?”
郝设华愣了愣,不理解母亲为何要这么问:“妈,我今年30岁了啊。”
“设子啊,你都30岁了啊……可不小了!你看你弟弟祖国,孩子都快上小学了,可你还是单身一人,我这心里呀,一直都不踏实,为你的事……”
“妈,是我不想找,你就别担心了。” 郝设华低头整理日记,轻声对章小凤说。
“可是这样总不是回事儿呀?你总得娶个媳妇成个家吧,总这么拖着,我这个当妈的实在是……”
两人正说着话,骆子突然推开了病房门,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看见章小凤和郝设华,骆子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来到章小凤面前:“小凤,你……”
章小凤一看见骆子,像是忘了刚才所说的烦心事,马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问道:“骆子哥,你怎么啦,这么心急火燎的?有事慢慢说。”
骆子的眼中充满了疑问,他看看章小凤,又转头看看郝设华:“小凤,你还不知道祖国的事吗?”
“祖国的事?我知道呀,怎么啦?”
骆子更加惊讶,看着没事人一样的章小凤:“你……知道了?那你怎么还……”
章小凤推着轮椅过去拉住骆子的手:“骆子哥,你先坐下,看你跑得一身都是汗,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祖国的那事儿啊,我什么都知道啦,不用你这么急着来告诉我,早就有人来跟我说过了!”
骆子略微怔了一下,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似乎不太乐意的样子反问道:“谁啊?是谁告诉了你的。我还担心你知道了会为这事儿着急呢。你看把我紧张得,原来你都知道了,你这反应还真是稀奇,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祖国——你的亲生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一档子事……”
章小凤哈哈大笑:“哈哈,骆子哥,我着什么急呀?是祖国他自己打电话给我说的,他只是被停职查看,又不是被撤掉了厂长职务。再说了,祖国走的正行的端,让他们查查怕什么?我相信我的儿子!另外,祖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小就鬼机灵,这点事还难得了他吗?”
骆子坐下听到章小凤的话后,让喘息平了下来。他点点头表示赞同:“嗯,仔细想想你说的也是,祖国他决不会干坏事,而且这件事他也一定有办法解决。”
“那还怕啥?现在又不是那种随便胡搞胡整乱来的时候了,祖国的事查清楚就没事了!”
“只是很可惜,工业园大概要被停掉了。”一旁的郝设华无不惋惜地说道。
24、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路鸣家中,孟金川为了安慰这个被暂时停职的下属,亲自上门来听他发牢骚,他知道这件事对路鸣的打击有多大。一个人准备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所有的条件几乎都已经具备了,政策、人员、资金、土地……可是因为某种原因,又不得不放弃。这就好像一个饥饿的人刚炖好了一只鸡,马上就要出锅了,肚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咕咕叫了,可突然有人把锅给掀翻了。又好像一位披挂整齐的将军,正准备催马挥刀冲入敌阵大砍大杀一番的时候,突然又鸣金收兵了。这怎么让人能受得了呢?
“路鸣,你不是给我讲过羚羊绝路逢生的故事吗?现在你就是面临一个大坎,只要你沉住气,跳过去,就没事了,千万不要自乱了阵脚。”
路鸣难得的露出了沮丧与愤慨的表情,他垂着头,对孟金川说:“孟书记,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我们辛辛苦苦建设工业园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辽海的发展,辽海发展了,经济搞活了,每一个辽海人都会从中受益,可为什么总是有人从中作梗呢?让我说,这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所以才想着法地搞破坏,真是可恶!”
孟金川淡淡一笑:“路鸣,听好了,我觉得以前你给我讲的那个羚羊的故事非常有道理,可以说,现在你就是那只老羚羊,你暂时牺牲自己,是为了获得明天的新生!”
路鸣皱紧眉头,依然有些负气:“可是孟书记,我们的工业园已经叫停了!”
说到这里,路鸣的声音竟然变得有点哽咽,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有泪当然不轻弹,但一腔似火的热情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实在是委屈,实在是不甘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被人暗算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如果知道是谁在使坏,就算赤膊上阵,也要痛痛快快地厮杀一番,那反倒痛快了,可现在是有劲没处使,有理没处说,如同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被关进了闷罐中,冲也冲不破,挣也挣不脱,根本找不到施展本事的机会,只能听天由命。
孟金川摇摇头:“路鸣啊,你也不要这么悲观,相信我,事情一定会有转机的。你还是年轻啊,遇事容易走极端。你好好想想,现在上面的意思仅仅是停下而已,并不是彻底取缔。”
路鸣听出了孟金川的话外之意,眼中突然一亮:“孟书记,你的意思是说,工业园还有重新开工的那一天?”
“当然,社会的发展是不可逆转的,就算出现短暂的倒退现象,也只是暂时的。”
听到这个消息,路鸣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只是眼中还多少有些忧虑,“孟书记,这么说我除了离开市政府到省政府去工作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孟金川点头:“是的。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弊相权取其小,只要留得青山在,咱们就不怕没柴烧啊!只有暂时隐忍,我们才能成为最终的赢家。你一定要记住,人生是长跑,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
“孟书记……”
孟金川拍了拍路鸣的肩膀:“路鸣,你什么也别说了,就先按照我说的这条路去走。你记着,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孟金川永远是你和辽海工业园的支持者!”
孟金川完全了解自己的这个部下,他是哪种一心一意想做点实事的干部,他想凭借自己的力量让死气沉沉的辽海市重新焕发生机。然而,很显然,在中国的官场上,光有心和意还不行,还得学会圆滑的处事方式,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只有如此,你才能争取到各种利益群体的支持或者说是默许。如果不然,只凭着一腔热血,难免就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难免就会有人给你下绊子,让你栽跟头,然后再躲在黑灯影里看你的笑话。路鸣啊,希望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你能变得更加成熟,辽海市还在等着你呢,你还有将来,这个舞台永远是属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