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续梦

  25、续梦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有的人用这把梭织出了锦绣前程,有的人用这把梭织出了甜蜜温馨,而有的人却用这把梭炖出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转眼之间就是十年,这是沧桑巨变的十年。这十年里,时间以不可阻挡的步伐向前迈进,将一切陈旧的、落后的事物、制度、意识统统踩在脚下,碾入泥里,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在这十年里,无论是这个国家还是这个国家的人民,都经历了最艰难也最漫长的黎明前长夜。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改革开放也非一日之功。长期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积累的深层次结构矛盾和市场经济体制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企业产品市场化程度较低,市场竞争力不足;尤其是国有企业,历史包袱沉重,就业和再就业矛盾突出。

  长年累积下来的陈疴旧病面临市场经济的挑战,一起发作了。一度作为计划经济重镇的辽海,比中国许多其他城市承受着更多的成长之痛。1986年,辽海防爆器械厂由于经营不善申请破产,成为中国企业破产的第一例,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然而,这只是一个开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之下,“破产”这个名字不论对企业还是对个人来说,所带来的影响都是极其痛苦与震撼的。企业不复存在,工人下岗失业,对未来及再就业的迷茫,让人心动荡不安。而正因为如此,那些不断亏损的企业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相同的命运,终于开始有了危机与紧迫感。与防暴器械厂一起被申报破产的另外两家企业,在最后关头靠着职工的齐心协力、努力奋战终于扭转乾坤,获得了赦免。然而,这种似乎只是来自人类自救形式的内部改变,无法阻止更多的企业走向衰亡的命运。“破产”只是一把手术刀,在已经化脓的毒疮上划了一道口子而已。国营企业的改革,需要动的是大手术。谁将是这个手术的主刀人呢?

  而就在这种迫切的局势下,省政府秘书长路鸣调任省委常委、辽海市市委书记。这一项重要的任命,无论对辽海还是对路鸣来说,这都是一个历史性的转折。

  “同志们,中央和省委决定,由路鸣同志担任我们辽海这个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这是我们辽海人民的福音啊!因为,路鸣同志曾经是辽海市人民政府主持工作的副市长。在他副市长的任职期间,他倡导并实施了辽海工业园的建设工作。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路鸣同志离开了我们辽海市,到省政府任副秘书长,后来又担任了省政府秘书长。现在,路鸣同志又回到了我们辽海市……”孟金川在市委1号会议室召开的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发人深省,尽管台下掌声雷动,但路鸣却心情沉重。孟金川继续着他的讲话:“我认为,路鸣同志和新的市委班子目前急需要做的工作有三项!第一,深化国有企业体制改革,主要在技术进步、设备更新和解决企业下岗职工再就业问题上下功夫;第二,努力把招商引资工作推向一个新高潮,同时,恢复建设停顿了10年的工业园项目!第三,是农村改革问题……”

  “孟书记,我一来你就给我下达了这么严格的命令,我感觉肩上的担子好重啊!”路鸣在上台讲话前,跟孟金川这样半开玩笑地发牢骚,孟金川笑着摆摆手:“担子虽然很重,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给省委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

  “谢谢孟书记对我一如既往的信任。”路鸣轻轻一笑,眼光深邃而明亮,与多年前他出任辽海市副市长时坐在这个主席台上的情形相比,他脸上增加的不仅是岁月的痕迹,还有经验与历练的雕琢,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充满压迫感的气息就可以看出,他依然激情饱满而气势逼人,但却增加了更多的内敛与沉着。其实,路鸣说谢谢孟金川,别人可能都以为只是场面话,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确实是发自肺腑的,正因为当初听了这位老领导的话,选择了暂时隐忍,自己才有机会重返辽海,才有机会继续自己被迫中断了的梦想,他为有这么一位真心支持自己工作的老领导而高兴,心中的感激更是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

  “让我到辽海市主持工作,我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我又要和曾经在一块工作过的战友们、同志们一块儿共事了。对此,我特别的高兴,也特别的激动!忧的是我路鸣才疏学浅,怕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但是,我坚信,有省委领导的支持,有我的战友们的帮助,我一定会当好这个市委书记的!刚才,孟书记已经把我们目前的工作作了一个全面的部署,不愧是我们的老领导啊!他老人家对我们辽海市的工作是太清楚了!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谢谢老领导对我们的关怀和支持!”

  掌声……

  “我们的工作有三项:首先是国企改革,其次是招商引资和工业园的恢复建设,第三是农村改革。请省委放心,请省委领导放心,我们辽海市市委一班人一定会团结一心、同舟共济,把我们近期的三件大事抓好、做好!”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尽管路鸣已经算不得是什么“新官”了,但他重回辽海,出任市委书记之后,就在辽海立刻烧了不止三把大火。首先就是大刀阔斧地进行国企体制改革。中共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明确指出,中国国有企业改革的方向是建立适应市场经济要求的“产权明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企业制度。路鸣的第一把火,就是拽出辽海的第一批国营企业进行公司制改造,由此将辽海的国企改革推进到了现代企业制度建设阶段。

  郝祖国的辽海汽车制造厂首当其冲成为了第一批被改制的企业。辽海汽车制造厂改名辽海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郝祖国的厂长一职也改为公司董事长总经理,他对这一改变并没有多大的吃惊,因为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在重新开建的工业园里的投资项目。由于十年前的突然叫停,导致他所有的努力白费,尽管后来自己的厂长职务得到了恢复,但在工业园里的项目却一直被搁浅,资金已经全部投了进去,但却无法使之产生效益,他的雄心壮志也一直被强行压抑着,日积月累,能量越来越大,就好像一个能量巨大的火药库,路鸣重回辽海就好像是一根导火索,一下子把这个火药库点燃了。

  郝祖国率先找到路鸣办公的地方,那是孟金川以前的办公室,郝祖国见到路鸣,开门见山地就问:“路书记,我来找你,你应该不会感到意外吧?”

  “我怎么会意外呢,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一直在等你,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路鸣笑着起身为郝祖国沏茶,然后,一起坐到沙发上:“这么些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沉不住气啊。”

  “路书记,你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我已经等到现在才来找你,算是很能沉得住气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找我?”路鸣笑着问。

  “还不是你要我们工厂搞公司制改革,我不先把自己那边的事整完,怎么来见你啊?”郝祖国听似有些抱怨地说道。

  “怎么,对我的这次改制有意见?”

  “没意见,我绝对举双手赞同!民间都说这是你上任之后的第一把火,这把火烧得太及时太正确了,去年中央的会议刚开完,我就在寻思,辽海的国企改革该大动了,果不其然,你就回来了,改革的这把大旗还是得路书记你来扛啊。还跟以前一样,只要是你指到哪,我们就跟着你打到哪!”

  “祖国,你的口才可真是越来越好了。说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目的,不用你这么吹捧我,拍我的马屁,只要是关于你们辽海汽车制造厂的事,我一定帮你解决!”

  “路书记,现在已经不再是辽海汽车制造厂啦,应该是辽海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啦。”郝祖国纠正路鸣的叫法。

  “哟,你看你看,这么快我就忘了,对了,现在是辽海汽车制造有限公司了,你也不再是厂长,而是总经理了。郝总经理啊,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吧。你我哥俩就不用客气啦。”

  “好,路书记,我就把我今天来的目的说了吧,没别的事,就是我们在工业园的投资项目,被搁浅了这么长时间,这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我就不计较了,但是现在你回来了,我来问问你,工业园项目要怎么办?”

  路鸣听了,哈哈大笑:“祖国啊,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事来的,正好,我也想问你呢,工业园的项目市上已经决定恢复建设,而且已经由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开发区,实行与沿海开放城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同等的优惠政策。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你们公司有什么打算?”

  听到这个消息,郝祖国非常惊讶:“路书记,别告诉我你不在辽海工作的这段时间,你没有在遥控着工业园区的操作哦。”

  “哈,祖国,算你猜对了。”路鸣又是哈哈大笑:“在省政府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我可没有闲着,一直在积极筹划。当然,遥控还算不上,但是我当初走的时候留有伏兵。你想想,我怎么可能真正放弃工业园的建设呢?那可是承载我梦想的摇篮啊!”

  “我知道你的伏兵是谁。是现任的王立市长对不对?其实工业园在他的极力推动下,还是有动作。只不过是搞了地下活动。动得神不知鬼不觉。你看看,这不,连国务院的特许证都办好了,如果有了和沿海开放城市一样的优惠政策,我们在工业园里就能自由发挥了。这就如同骏马插上了翅膀,无论高山深涧都挡不住我们前进的步伐了。”

  “你说得没错。现在可以说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祖国啊,你有什么大动作没有?”

  郝祖国一摊手:“路书记,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当初贷来的资金全都用在工业园的项目上了,好在当时银行没有给我们放全款,不然的话,那损失可就更大了。现在,我们已经和银行方面取得了联系,他们说,如果我们有好的项目,可以立即给我们贷款,提供充足的资金。”

  “那太好了,既然工业园开始恢复建设,你们的项目也继续跟上吧。至于资金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毕竟,这也都是领导决策带来的后果,我们会负一部分责任。但是我也不瞒你说,市上要面对的可不是只有你们一家企业,还有更多的企业有更多急需解决的问题,这钱啊,现在也是个大问题。你们先从银行方面着手,然后也不妨考虑一下招商引资的办法,你看怎么样?”

  “招商引资?”

  “对,引进外资,包括项目、技术和人才,灵活机动,这对于你们来说,可是个好机会呀。”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路书记,看来我今天来找你果然是对了。”

  “哈哈,祖国,你果然聪明有头脑,能够举一反三,和你说话一点都不累,马上就能领会我的意思。好啊!我的这第二把火马上就要烧开了,你就来当我的先锋司令,打这头一炮吧,你可一定要把这一炮打响啊!”

  “你的第二把火?莫非就是……”

  “没错,就是招商引资,为了解决国营企业改制中出现的资金不足问题,还有改善就业与再就业的窘况,市上决定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不惜一切代价,为企业引来资金及开发项目,而工业园就是招商引资的根据地,为辽海引来凤凰的梧桐树,所以,我要让这棵梧桐树长得更茂盛、更具吸引力。”

  “路书记,这下你的担子比十年前可是重多了。”郝祖国有些感慨地说。

  “这也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在辽海的大大小小国企几百家,尤其是集中在城西区的装备制造业,很多都出现设备老化、体制僵化、职工庞大化的问题,这些创造了共和国工业史上数百个第一的‘老大哥’们,曾经是辽海的骄傲和资本,而今却成了辽海最沉重的负担。而辽海这座共和国一手创建起来的工业基地,现在也失去了曾经的荣耀与光芒,被大量亏损企业的重担压迫得愁云满面、步履维艰。我们要改变这个现状,就得面对这个现实。痛苦是难免的,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辽海一定会重新找回她的光辉,成为共和国一颗璀璨的明星。”路鸣用低沉而充满忧思的声音缓缓地说着,深邃的目光看向窗外,而窗外面对的正是城西区那片烟雾蔽日、轰鸣如雷的大地。

  “路书记,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郝祖国看着路鸣的背影,深深为这位共产党优秀干部忧国忧民的伟大情操而感动,也为辽海有了这么一位有责任心又有魄力的市委书记倍感欣慰,跟着这样的领导干事业,有奔头!

  其实,在倏然而逝的十年中,坚韧的郝祖国一直没有放弃在工业园大干一场的念头,当年的打击虽然大,但还不足以把他打倒。在这些年中,他一直在通过各种途径关注着上面的动向。这次,他早得到了上面要进一步开放搞活的信息,只是他还是有点担忧,毕竟在现在的市委领导里面,除了一个王立,其他人他根本说不上话,就算是要放开搞活,也不一定能轮得到自己。当得知路鸣要回辽海市主持工作的消息后,他一下子就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里,他心想,这下好了,自己终于又有了主心骨了,自己终于又可以在路鸣的指引下甩开膀子干事业了!

  “祖国啊,要做到这一点不能靠你我几个人,而是要靠大家一起的努力。乐观积极的态度我们要,但认清现实冷静的态度我们也要。这是一个长期而持续的阵痛,但是祖国你不用担心,你面前的道路是光明的、广阔的,你尽管给我往前冲,带好这个头,为我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出了问题,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路鸣回过头来,诚恳地对郝祖国说道。

  “好!路书记,我一定做好你的开路先锋,做出个样子来,给别人看看。”

  路鸣用力地拍了拍郝祖国的肩膀说:“好,这么多年了,你的本质一点都没有变,你还是那个永远充满了干劲的郝祖国,我这次回来算是回来对了!”

  出了路鸣的办公室,走在街上,郝祖国顿觉心情畅快,路边的绿树似乎在向他点头微笑,树上的鸟儿也似乎叫得特别欢快,似乎连空气都是甜的。他忍不住想大声呼喊,是啊,为什么不呼喊呢?被压抑了这么久,是该好好振奋一下了!郝祖国仰起头,冲着深邃的蔚蓝天空高声呼喊,就像一头对月嚎叫的头狼,又像一头狂吼着冲下山的猛虎,他要把这十年的郁闷统统释放出去,然后全力以赴地重新踏上征程,开始人生新的冲刺。街上的行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郝祖国,有人指指点点地说:“这人不是疯了吧!”也有人猜测:“准是受什么刺激了。”对此,郝祖国丝毫不以为意,自己被久久压抑的心情又有几个人能懂呢?

  26、双喜临门

  辽海工人疗养院的花园里,鲜花怒放,蜂蝶翩跹,新月形的人工湖里,睡莲油绿绿的叶子刚刚浮上水面。清澈见底的人工湖里放养着许许多多的锦鲤,今天天气特别好,它们似乎也变得特别活泼,时不时的在水面上冒个泡,或者撒欢般地摇一摇尾巴,制造出点响动,不甘寂寞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远处的小亭子里,有一位老人正在悠扬地拉着胡琴。郝一湖正推着章小凤在人工湖边散步,章小凤看着远处的拉胡琴的老人说:“他每天都在那里拉呀拉的,好像还很陶醉,可我听着一点都不好听,哪有骆子哥的笛子吹得好听啊!”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章小凤话音未落,骆子就突然出现在了视线中。他手中扬着一封信,一路小跑着奔了过来,远远的就激动不已地喊着:“小凤!一湖!大好消息啊!”

  “哎,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跑这么急。”章小凤忍不住说道。郝一湖和章小凤,头发都已经白了,骆子的头发更是像长白山的山顶一样,白得雪亮雪亮的。不过他跑起来的身段却相当轻盈,头顶白发还因此而飞了起来,像是白蛾子的翅膀在一张一合地扑扇一样。等他跑到跟前,章小凤已经呵呵地笑个不停了:“骆子哥,你啊,我就知道你一来肯定有好消息。快说,到底是什么好消息,让你乐成这个样子?”

  骆子晃着手中的信:“立京和慧思来信了,他们说找到大哥黑一海了!”

  章小凤一听,连忙伸出手去夺骆子手中的信:“真的?快把信给我,让我看看我孙子、孙女的信!他们还真的在日本找到黑一海大哥啦?哎哟哟,人海茫茫的,这可真是不容易……”

  骆子把信从信封里取出来,交给章小凤,章小凤两手颤抖着,几乎抓不住信纸,情绪激动得连嘴唇也在颤抖:“黑……黑一海大哥他……他……”

  骆子帮章小凤把信纸拿稳,然后轻声地纠正道:“黑一海大哥他现在人在德国。”

  章小凤又惊讶得合不拢嘴:“哎?不是说他在日本吗?好好儿的,怎么又跑到德国去了?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可以满世界到处转。”

  郝一湖啧啧直叹息:“是啊,他怎么到德国了呢,那可离得不老远吧?”

  骆子微微一笑,指着章小凤手中的信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看信就知道了。”

  信是郝祖国的儿子郝立京写的,他和郝建华的女儿郝慧思一起从大学毕业,又一起到日本留学,学习机械与动力。由于他们去的是日本,章小凤就把寻找黑一海这件事托付给了他们,没想到人海茫茫,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爷爷奶奶,你们好!我爸爸妈妈,还有我大伯、二伯他们都好吧?

  爷爷奶奶,我和慧思在日本的学业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准备到德国我黑一海爷爷的汽车研究所里去实习。

  我黑一海爷爷可牛了!他现在是德国汽车工程师协会(国际)发动机分会副主席,德国能源部汽车技术工业界顾问,也是国际发动机学会、德国机械工程师协会、日本汽车工程学会会员。去年,国际汽车工程师协会(SAE)将ForestR.McFarland奖授予了他,以奖励他对该学会发展所作出的杰出贡献。紧接着,他又被德国工程院选为德国30位最杰出的工程师之一。

  我黑一海爷爷刚到日本时,在我敦村惠子奶奶家的汽车公司研发中心工作,他是后来才到德国发展的,因为德国的汽车制造业在国际上是顶尖的。他这个人呀,脾气跟我奶奶有点像,只要是认准的事儿,就是汽车也把他拉不回头。他在日本时,主要研发汽车发动机,工作忙得很,但业余时间还继续学习日本的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到了德国后,他就专门研究起汽车发动机了。

  爷爷奶奶,找到黑一海爷爷可真不容易啊。我和慧思是根据敦村惠子奶奶的姓去寻找线索的,我们只能在假日休息时间去查找,还通过一些日本战后援助组织的帮助,最后找到了敦村家族,才知道他们家原来是开汽车公司的,然后才打听到了黑一海爷爷的消息,原来他已经在几年前去了德国,并留在了那里。我们通过敦村家的人联系上了黑一海爷爷,他知道我们的事后,就让我们毕业后到他在德国的公司去进修。这下正好,我和慧思正有意去德国深造,期望在那个汽车王国里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爷爷奶奶,你们放心,我和慧思一定想办法把黑一海爷爷带回家去,我们将不遗余力地劝说黑一海爷爷回到中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大家就能够团聚了!

  骆子无限感慨地说:“黑一海大哥他真是太厉害了。当初他秘密去日本的时候,我疯疯癫癫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临走时他还来看我,跟我说了很多话,唉,那时他一定很难过,想要找个人倾诉,可我却是一个废人,什么都帮不上他……”

  “骆子哥,那能怪你吗?”章小凤说道。

  “是啊,谁都怪不了啊。”郝一湖说着,叹了口气。

  “大哥他一定受了很多苦,到日本去了以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活的,身在异国他乡肯定不容易……唉,不说了,只要知道他现在很好就好了。大哥这个人啊,比我要坚强得多了。我真是很愧对他啊。”

  “骆子哥,你也不差啊,你现在可是辽海的大明星啦,人们挤破头去听你说快板,用现在的话说,你就是民间艺术家。”章小凤有些幽怨地说道:“你比我可要强多了,我才是个大废人哩!”

  “小凤……”

  “哎呀,你们两个就别在这里抱怨自个儿了,大哥有消息了,应该高兴才是嘛。”郝一湖温和地笑道。

  “啊!对!哈哈,说起这个黑一海大哥啊,当年出国以前就是个工作狂,整天研究什么日本的现代企业管理。现在怎么造起汽车来了?他也真是的,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联系一下!我们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有建华,都已经人到中年了,到现在都没见过他的亲爹一面呢。”

  “他经历过解放初期的镇反运动,他害怕啊!”

  “也对!黑一海大哥说他最怕的就是政治运动了,哈哈哈……”

  正所谓好事成双啊,这天下午,正在上班的郝设华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南朝鲜的信,同车间的一位师兄很好奇地问:“真没想到啊,设子,朋友都交到外国去了,你啥时候认识的这位南朝鲜朋友啊?”

  “不是朋友,这是我姐的信。”郝设华说道,并顺便更正了师兄的说法:“也不是南朝鲜,现在是韩国。”

  1992年8月24日,中国政府与韩国政府正式建立了大使级外交关系,结束了两国长期互不承认和相互隔绝的历史,国家之间的称谓也随之改变,所有的公开言论中,过去的“南朝鲜”都更名为了现在的“韩国”。

  得知这一消息后,郝设华和郝祖国就开始想办法和一去遥无音信的郝亭花取得了联系。很快,这条拉了十多年的亲情长线就接上了。这十来年里,郝亭花将思亲之情深埋于心,努力地适应着另一个崭新的环境、另一种崭新的生活,虽然因为政治原因,两国之间消息十分闭塞,但她还是在想办法透过一些曲折的方式将她的思念传递回来了,努力地让那条线不断掉。两国恢复邦交后,以前偷偷摸摸的行为而今可以光明正大地进行了,但依然没有明朗化,郝亭花至今还没给这边的家人写过一封正式的家书。因为之前已经通过一次电话了,所以郝设华在拿到信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但是那种喜悦的心情却是难以抑制的。

  “你姐?你姐是啥时候跑到南朝鲜……哦,不,是跑去韩国去的?”

  郝设华顾不上给师兄解释这其中的缘由,他连忙去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信的封口,在取出信的时候,由于太过紧张,手都在轻轻颤抖。这封信果然是郝亭花写来的。郝设华想,要是妈看到了这封信,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于是,下了班后,郝设华就连忙赶到了疗养院,把信交到了章小凤的手上。章小凤果然很高兴,喜极而泣,泪流满面,一边读信一边哭,谁都劝不住。

  亲爱的爸爸妈妈,骆子叔叔,还有大哥、大嫂和两位弟弟以及弟媳妇:

  你们好!

  离开你们已经很多年了。我虽然没有和你们联系,但是,我的心中始终都有你们的影子。我在辽海的日子里,爸爸妈妈和哥哥弟弟都非常的爱我,我健康、快乐地长大了!可以这么说,我在这个家庭里是非常特殊的一员。我们虽然没有半点的血缘关系,但我们却是真正的亲人,无论人在哪里,心里都会牵挂着对方,我们的心是始终连在一起的。

  我为什么到今天才给你们写信呢?这里面有个原因。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总想着把事业做好了再给你们写信。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发奋地努力过,但是,我的事业却始终没有多少进展。所以,也就不好意思给你们写信。现在好了,我叔叔见我靠自己的努力已经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具备一定的能力了,就把我们家族的公司交给了我。爸爸、妈妈、哥哥、弟弟,我现在已经是韩国崔氏集团的董事长了……

  “你们看,你们看,我女儿已经是大公司的董事长了!”

  郝设华点点头:“妈,崔氏集团可是当今韩国最大的几个财团之一,姐真了不起。”

  骆子也说道:“亭花从小就特别有主意,她有那个能耐,当上董事长一点也不奇怪。”

  “这下好了,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全乎了。”

  章小凤用手巾沾了沾眼睛,把泪痕擦掉:“唉,这个亭花也是,只在起初打过几次电话给祖国,从来都没写过信,我还以为她把我们都忘了呢……”

  “她也有她的难处,你就别计较了。反正现在都有消息了,你就可劲地高兴吧。”郝一湖说完,咧嘴嘿嘿地笑了起来。他是由衷地高兴,眼中也含着幸福的泪光。

  “为了庆贺今天接连的两大喜事,我们要不要庆贺一下?”骆子问道。

  “要!当然要!把祖国两口子叫来,设华,咱回家去,我们先小聚一下,等大家回来,人都齐了,再大聚一次!”

  “好的,妈。”郝设华看着母亲高兴的样子,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把什么都摆在表面,一种人把什么都藏在内心,显然,郝设华属于后一种。越是沉默寡言的人越是恋旧,他们希望从小到大生活环境都不要变,他们希望所有的亲人都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如果环境变了,他们就会很不适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生活在对过往的回忆里。如果有亲人生死离别了,睹物思人,每一件与之有关的物品都会勾起他们深深的怀念。虽然分别这么多年了,但姐姐郝亭花还是时常出现在郝设华的梦里,那场绵绵的细雨,那个湿漉漉的车站,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及,似乎姐姐依然在不停地冲他摆手。现在,团聚的日子终于不远了,生活终于又可以圆满了,郝设华是从心里往外地高兴,当然,这种高兴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还是很难看出。

  27、追梦

  20世纪最后的一年里,人们都希望能够以全新的面貌迈入新世纪,但又对即将面临的新世纪怀着别样的憧憬。无论是大到世界还是小到辽海这个城市,都感受到了世纪转换的冲击。全世界的华人们,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与过去告别,庆祝新千年的到来。

  经过多年的大规模建设,辽海工业园已经今非昔比了。整个园区占地逾80平方公里,从辽海母城西南方向向外延伸扩展,呈一个窄型S状。四条交叉主干道横贯东西南北,然后是三条环区公路,使整个园区四通八达。

  这一天,天特别的蓝,风特别的柔,树特别的绿,阳光特别的温暖,小鸟儿叫得也特别的欢畅,四处弥漫着诗情画意。市委书记路鸣偕同市长王立一起到工业园视察,王立望着工业园的鸟瞰图,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天呐,这就是我们的杰作吗?这不亚于建设了一个新城区哩。如果工业园区有一半的企业开工,我们辽海市就真的要腾飞了。”

  “王市长,你算是说对了,我们就是要在这里建一个全新的辽海。我们将陆续的把城区的装备制造企业全都搬迁到这里,城区留做商业及服务区。我们要在这个工业园区里,凭借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政策优势、体制优势和环境优势,坚持‘以现代装备工业为主,吸引外资,拓展出口,致力于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国家级开发区办区宗旨,围绕建设中国现代制造业中心的目标,全面实施工业立区战略,引进项目、利用外资、发展外向型经济,从而促进国有大中型企业改造、加速老工业基地产业升级,等自身建设完成后,我就要把这里打造成为中国发展先进制造业的新高地,使之成为具有国际竞争力的装备制造业聚集区。而我的最终梦想就是——把辽海工业园建设成为中国现代装备工业之都。”路鸣在工业园区的模型上空挥手一指,他的发展方向是在工业园之外,是在更加遥远的东方。

  王立崇敬地看着路鸣,微微一笑:“我的路书记啊,如果要建成一个现代装备业之都,只是这点规模恐怕不够吧?”

  路鸣欣慰地点点头:“呵呵,知我者莫若王立也!这里只是一个出发点。不用着急,慢慢来,我们的发展空间还很大。”

  “路书记,我发现你有些变了。”

  “哦,哪里变了?”

  “你也会说‘慢慢来’这样的话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总是一副时不我待的样子,好像要把所有的事情在一天内干完。”

  路鸣听了王立的话哈哈大笑::“哈哈,你说得一点没错,我是变了,因为我知道,改革之路是曲折而漫长的,以往的经验与教训告诉我们,欲速则不达,现在我不着急了,一步一步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掌握了科学的方法,少走弯路,才能更快取得胜利。”

  王立由衷地对路鸣说道:“你让我更加佩服了。”

  “老兄啊,你不用对我恭维,不管采用什么方法,少了你,我们这个工业园区的梦想就完不成啊。”

  两人正说着,郝祖国从外面进来了,他是听说路鸣在此,专门赶过来的。

  “路书记,王市长,好久不见了,你们好啊!”

  “是郝总经理呀,果然好久不见,你怎么发福啦?”王立打趣地说道。而今已步入不惑之年的郝祖国看上去的确有些微发福,原本棱角分明的脸上堆积了不少的脂肪,变得圆润了许多,尽管如此,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魁伟和从青年时代就长成的那股气势。现在,他身上已经少去了过去那种咄咄逼人的锋芒,或者说他已经将他的刀收入了鞘中,将自己的锋芒隐而不露,内敛且练达。

  “不会吧?王市长,我还很年轻啊,不到发福的年纪。”郝祖国轻松地说笑着,并和路鸣及王立一一握了手:“路市长,来这里视察的结果怎么样?”

  “我们正在谈呢,路市长要把我们的工业园建成中国的现代装备业之都!这个梦想是不是很伟大?”

  “真的吗?路书记,中国现代装备业之都,那家伙,恐怕这点地方不够用吧?”郝祖国扫了一眼那片铺在地上的工业园模型,笑着说道。

  “路书记,你没看错人啊,这郝总经理果然是个人物,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王立啧啧赞叹。

  “到底怎么回事?”郝祖国有些不解地看向路鸣。路鸣呵呵一笑:“你刚才这句话,王市长刚刚问过我了,你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这地方当然不够,我们要将工业园继续向东拓展,一直延伸到大海边。”

  “哦!我明白了。” 郝祖国恍然大悟,向路鸣竖起大拇指:“这就是你‘面向大海求发展’的伟大思路。”

  “别净说门面话,今天你来找我们一定有事吧?”路鸣摇摇手,走到另一边的接待室里,王立和郝祖国都跟过去,一起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是来向领导汇报工作的。”郝祖国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路鸣,路鸣打开来仔细浏览。

  王立问郝祖国:“郝总经理,你们前些年搞的那个小汽车研发项目怎么样了?”

  “除了发动机之外,我们的小汽车已经基本上成功了。上小汽车项目,好是好,但仍然存在资金问题。同时,发动机依然是我们的劣势,我们得购买外国的汽车发动机,就这一项,我们利润的百分之五十都交给外国的发动机制造商了。”

  路鸣放下手中的资料,深深地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汽车制造厂如果不走发动机自主研发的路子,不掌握汽车制造的核心技术,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哎!郝总经理,你们过去不是探讨过和日本汽车公司合资的事情吗?我看我们先合资,再自主,你看怎么样?”王立问道。

  “如果资金问题能够解决,我们就有了自主研发发动机的大好机会。”

  “如果我们能走通发动机自主研发的路子,那么,我们就能够生产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汽车了。”路鸣在郝祖国之后补充说道。

  “路书记,你说得没错。这样一来,我当初在你面前夸下的海口也就能够得以实现了。”

  “可是,郝总经理,自主研发发动机不光是资金问题吧,技术问题你怎么解决?你有这方面的人才吗?目前在国内还没办法找到这方面的专家吧?而且日本人也不可能会为我们提供这方面的人才吧?到头来还不是要与他们合作,买他们的发动机。这是日本人一向使用的伎俩,他们是不会把核心技术透露给我们的。祖国,你可得慎重考虑啊。”

  郝祖国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路书记,这方面的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并且已经有了解决之道。你还记得我还有个大伯在日本的事情吗?”

  路鸣微眯起眼睛,似乎在追忆:“我父亲曾经多次跟我说起过他的事,他好像叫黑一海,是一个曾经在日本留过学,精通现代企业管理的专家。他和我父亲的年龄差不多,现在应该有70多岁了吧?”

  “今年刚好75岁,不过从寄回来的照片上看,老人家看起来精神矍铄,还非常有活力。”

  “怎么,他有办法帮助我们引进汽车发动机人才吗?”

  “路市长,比这还要好,他本身就是世界最顶尖的发动机人才啊!他现在已经是德国最有权威的汽车制造专家了,而德国又是汽车制造大国,宝马、奔驰、奥迪、桑塔纳,这些响当当的汽车品牌,不都是德国的吗?身为汽车王国的专家,可以说他在这个领域绝对是世界一流。”

  路鸣瞪大了眼睛,大为惊喜,迫不及待地催促郝祖国赶紧继续说下去:“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快把他的详细情况告诉我。”

  郝祖国将自己的儿子郝立京这些年在黑一海所在的汽车公司研究所实习的情况告诉了路鸣。从郝立京最近写回来的信看,他在德国的实习已近尾声,在他和郝慧思软磨硬泡坚持不懈地劝说下,黑一海似乎已经有了回国的打算,按照中国的传统,叶落终究要归根,而且,这位大半生漂泊海外的游子,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要造出中国自己的汽车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祖国,你今天可算是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消息。这样的人才我们怎么还能放着不用,由他在海外漂泊呢?祖国同志,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都一定要把你的大伯请回辽海来,他晚回来一天,就是我们的巨大损失啊!”路鸣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踱了几圈之后,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地对郝祖国说:“祖国,这样吧,你赶快通知你大哥郝建华,让他准备一下,我们马上飞往德国!”

  王立问:“路书记,你这是打算亲自去请老先生回来?”

  路鸣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是的,我要亲自去德国,一是请老人家回来,制造我们中国人自己的汽车;二是到德国招商引资,把我们辽海的开放姿态带到这个汽车王国去。我们要向世界宣告,中国汽车工业从辽海起步的日子不远了!”

  “太好了!路书记,你放心地去德国吧,我坐镇辽海,继续督促工业园的建设。”

  路鸣摇摇头:“不!王市长,这次你跟我们一起去!”

  “一起去?”

  “是的。我马上向省委汇报,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前往,你代表市委市政府前往,祖国和建华就代表你们的家族,祖国同时还代表着辽海汽车制造有限公司,我们三方代表一起向老人家发出邀请。我们要让老人家充分认识到我们的诚意,让老人家真真切切地看到,祖国已经旧貌换新颜了。现在的祖国是一个崭新的广阔的舞台,就等着他老人家来唱一出大戏了!”

  “哈哈,这样大的排场,这样的情真意切,看来老人家除了回归祖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王市长,你说错了。虽然我们求贤若渴,希望能够万无一失地请到这位汽车专家,但我们此行的意义并非仅此而已。这个排场是非常必要的,我这样做的目的不仅仅是让老人家知道我们改革开放的决心,还要让德国乃至世界知道,我们中国有一个辽海,我们辽海人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改革开放和四项基本原则的决心不动摇!”

  28、遥远的“卖国贼”

  路鸣匆匆回到市里,就到了省委。从省委回来后,他正准备批阅文件的时候,章小凤却突然来访了。

  一进路鸣的办公室,章小凤就拍着轮椅扶手说:“路书记,请你批准我出院。”

  路鸣感觉有点意外,马上走到了章小凤跟前:“大妈,这是怎么回事呀?”见章小凤气鼓鼓的没有说话,路鸣就看站在章小凤身后的骆子,骆子摇摇头,“路书记甭看我,这不是我的主意。她今天突然说不住疗养院了,我说你想出院得请市上批准,这不,她就找到你这儿来了。”

  “路书记,我的身体已经好了。”章小凤激动地说道:“我如果继续住在那里,实际上就是白白的浪费国家的钱……路书记,请你批准我出院在家里养病吧,在哪养还不是一个养啊,在家里我还更自在些。”章小凤的声音又高又亮,骆子连忙低声提醒她小声点,这里是市委办公机关。

  路鸣把轮椅从骆子手中接了过来,附下身对章小凤说:“大妈,我知道你闲不住,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

  “你看看,我说嘛,路书记一定会让我出院的!”

  路鸣又继续说道:“大妈,我不但不能让您老人家出院,而且,我们还要让您住进更高档的地方去!”

  章小凤一听,眼睛立马瞪得大大的,一时间不能理解路鸣这句话的意思:“路书记,你这是啥意思啊?”

  “市委市政府已经决定,市上要拨付资金建设工人新村和劳模之家呢。”

  章小凤并不听路鸣的解释,使劲地摇着头:“路书记,你可千万别再让我到什么疗养院去了!我已经给国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了!再说,我的病已经好了。”

  “大妈,您说您的病已经好了可不能算数,得医生说了才算。”

  章小凤哼了一声,鼓着腮帮子说道:“路书记,你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那好,大妈我问您,您能站起来吗?您的手能提起焊枪吗?”

  “这……”

  “大妈,我可是您老人家亲亲的侄子啊!您说对不对?”

  “对呀!我和你爸妈那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对嘛,大妈,您老就支持一下我的工作。您那,就先在疗养院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市上在大海边的劳模之家建起来了,您老人家和全家人都搬过去!”

  “路书记……”

  “大妈,您老人家什么也不用说啦!过去我们之所以给你们的承诺对不了现,是因为我们的条件有限。现在好了,我们的经济状况好了,有条件了。我们不仅给我们辽海的功臣们建劳模之家,而且还要投资建设工人新村,让全市所有无房住的产业工人,包括下岗工人,全都住进新房子里去!”

  这时秘书敲门进来了:“路书记,上机场的时间到了。”

  “好的,我马上出发。”

  章小凤看到路鸣还有事,并且还很急的样子,之前鼓起的那股劲也就消下去了,她有些犹豫地对路鸣说:“路书记,我还是想搬回家去住。”

  “大妈,您看,我这就要去机场赶飞机,我可是要去德国请黑一海老先生回国。您也希望一家人能够尽快团圆吧?这样好不好,等我回来后咱们再谈你回家的事,怎么样?”

  闻听这个天大的喜讯,章小凤眼睛一亮:“敢情你这是要到德国去接黑一海大哥啊,为什么不早说?太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今天我就先听你的,还回疗养院!”

  “大妈,谢谢你支持我的工作,我安排车送你们回去。”

  “路书记,不用了,你赶紧忙你的。路又不远,我们就自己回去吧。”

  路鸣推着章小凤一起下了楼。后者看着路鸣上了车,就向他挥挥手:“路书记,一定把黑一海大哥带回来啊,我先谢谢你了。”

  “大妈,你放心吧。”

  “祝你们一路平安!”

  目送路鸣的车走远,章小凤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当年自己错把一海大哥当成“日本鬼子”,差点把一海大哥打成残疾,恐怕现在他的腿上还留着疤呢。但是他们不打不相识。后来章小凤才知道黑一海不但是中国人,而且是有远大抱负的中国人。那之后,章小凤就特别的尊重那位有着大学问的大哥。如今,自己已经把大哥的儿子建华培养成人了,但是大哥却黄鹤一去不复返。现在,是该让大哥回来看看的时候了,现在国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哥回来也可以一展身手了。

  骆子推着轮椅缓缓上路,走着走着,章小凤又说起了出院的事情。骆子叹了口气说:“小凤啊,你就听话吧!”

  “骆子哥呀,我不能老是占国家的便宜啊!”

  “看你说的,你一个人干完了三个人的活,你是国家的功臣,国家应该养着你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总觉着这样对不住国家呀!好像我当初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住疗养院似的!”

  “小凤,别说了,一湖还在等我们呢,回去迟了他会着急。”

  “好吧,我们回去,骆子哥……”

  黄昏,又大又圆的夕阳挂在了西山头上,就像一个大红灯笼一样,它用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懒洋洋地照射着世间万物。迎着夕阳,骆子推着章小凤缓缓地往家走,橘红色的阳光撒在了他们身上,然后再投射出去,好似是从童话世界走出来的一般。夕阳把骆子和章小凤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正如同骆子现在的思绪。

  骆子又回想起了他和章小凤、黑一海在辽海制造厂的日子,那时他们还年轻。章小凤整天都是风风火火的,黑一海大哥是满腹的抱负,自己也充满着青春活力。眨眼之间,三个人都已经成了古稀老人,正如同此时此刻的夕阳,看上去虽然分外的红艳,但却已经没有太多的能量了,马上就要被西边的大山吞噬了。骆子看着坐在轮椅上,正在打盹的章小凤,心想,自己虽然没有和小凤走到一起,但这么多年,自己也从未离开过她。看着她和郝一湖夫妻恩爱,看着她渐渐儿孙满堂,他也在心里替她高兴。只要小凤幸福,自己就是快乐的。虽然自己没有子女,但是小凤的子女也一直拿自己当长辈,各方面照顾的也都很周到,自己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而且,自己也是有事业的,茶馆的舞台虽小,但带给他的快乐却是无限的。每天,站在那个专属于自己的舞台上,自己的心情就会无比的舒畅,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就好像年轻了十几岁一样。这么想着,骆子的脸上露出了知足的微笑。

  29、他被爱情伤了

  岁月最无情,它会在光滑紧绷的皮肤上拉出一道道深深地的皱褶,也会让原本看似坚不可摧的建筑变得千疮百孔。当年分给章小凤那批劳模住的楼房,在当时是条件最好的,而今却已经被风雨剥蚀得十分陈旧,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粉刷在窗上的油漆大多已经脱落,没有脱落的也已经皲裂爆起了,张牙舞爪地咧着嘴……

  郝设华独自一人在家中吹着萨克斯,低沉而悠扬的曲调从窗户传了出去……窗外是一排排红砖旧楼斑驳沧桑的影像,这些建筑物在萨克斯音乐声中越发透出了浓浓的感伤。郝设华正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支萨克斯名曲《回家》的怅然情绪中,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吓了一跳,急忙打开了门。看到来人时,郝设华愣住了:“吴厂长,怎么是您啊?”

  辽海制造厂副厂长吴裕泰算是第一次登门拜访郝设华的家,虽然郝设华是他的下属,但他非常尊重郝设华。如果郝设华不欢迎他,他一定不会站在门口不动。但是,和副厂长一起来的焊接车间主任张连伟就不一样了,他是郝设华的师兄,不管郝设华是否允许,他都会毫不客气进门的。他推厂长进到了郝设华的屋里不说,进门之后还到处转悠,东瞅瞅西看看:“我说设子呀,又是你一个人在家啊?你爸一定是去陪你妈了,自从你爸退休以后,我看他好像也长住在疗养院了吧?”

  “吴厂长,你请坐。”郝设华没有理睬张连伟,只是把吴裕泰让进了沙发里。

  吴裕泰见郝设华紧握着拳头,明显有些拘谨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设子,就你一个人在吗?”

  “是,我爸去看我妈了。”郝设华点点头说。

  “设子,这人啊总得有个伴儿,你也不能总单着,你看你爸你妈的样子就知道了。你也得快点找个媳妇呀,能有人陪你唠嗑,还有人为你暖脚,一个人的日子可不好过啊。儿女不成家,做父母的心就总是悬着,你成了家,也好让你爸妈省心不是?”吴裕泰叹息着说道。

  “厂长,我……”郝设华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张连伟在旁边插话说:“吴厂长,你可是不知道,追求我们设子的姑娘多着呢,可我们设子愣是不找!”

  吴裕泰问郝设华:“设子,这是为啥啊?”

  郝设华没有回答,去倒了两杯水,拿过来给吴裕泰和张连伟:“厂长,你喝水。”

  张连伟翻了翻白眼,撇着嘴角说:“还不是为了那个丁盈盈,她嫌我们设子是一个工作狂……自从那以后,设子受伤了,就再也没有找过。”

  “张主任,设子是你的师弟,又是你们车间惟一的工人工程师,他的个人问题你们可得给我抓紧啊!”

  “厂长,那有啥问题呀!只要设子点头,我明天就能给他找一个,不,找十个!”

  郝设华拦住了他们两人的一唱一合: “主任,你别说了!厂长,你们来有什么事儿吧?”

  吴裕泰有些尴尬,看了看张连伟,假咳了一声,说道:“设子,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厂里一台进口的离心压缩机机壳被撞坏了,设子,你是知道的,‘压缩机一响,黄金万两;压缩机一停,效益为零’。”

  张连伟也神色夸张地说道:“设子,厂里把外国专家请来了,可是,他们漫天要价,要我们厂里出150万美金的修理费,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更为要命的是,他们的维修周期是半年!时间就是效益,半年我们根本就等不起!”

  不等吴裕泰再说什么,郝设华二话没说,起身拿起外套:“厂长,我跟你到厂里去看看情况!”

  郝设华和吴裕泰、张连伟一起回到厂里后,到压缩机车间查看那台被撞坏机壳的压缩机。郝设华仔细地查看过后,又是皱眉,又是摇头,显然维修的难度非常大。

  “设子,压缩机制造的难点在于机壳,因其体积庞大、工艺复杂,过去一直采用铸造法。你看看,能不能用焊接的形式修复它?” 吴裕泰试探地问。

  “很有难度,你们不清楚,铸造工艺先天存在着难以克服的弊端,仅工序就有20多道,生产周期长的将近一年,而且因为没有统一规格,造价昂贵的模具用一次就得报废。所以,人家提出半年内修复,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为此,世界上同类产品的制造商,一直在寻求机壳制造技术的突破,但都因技术复杂而不能如愿。由此,这个课题是世界级技术难题。”郝设华盯着压缩机机壳上的一处裂痕,眼中闪动着光芒,滔滔不绝地说道。

  吴裕泰充满期望地看着郝设华:“是啊,设子,你是我们厂的工人工程师,你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吧?”

  姚少军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突然从郝设华身后冒出声音来:“设华同志,有瓷器活才特意找的你这个金刚钻,就是因为难,厂里才让你想办法的。要是不难,早就解决了!”

  郝设华回头一看是姚少军,态度马上变得异常冷漠,反唇相讥道:“要是不难的话,姚副厂长早就让外国人修了,对不对?”

  “你!”姚少军被郝设华的话噎住,想发火又碍于吴裕泰在场,只能狠狠地瞪了郝设华一眼。

  吴裕泰当然知道郝设华为何态度转变得这么明显,看到场面有些尴尬,他便出面打圆场:“姚厂长,设子的意思是说,如果让老外修复的话,需要半年时间,我们等不起啊!”

  “噢……是,是这样。哎,吴厂长,你们看着,赶紧把这玩意儿修好,这一停产不知道又要造成国家多少损失啊……”说完,姚少军晃着矮胖的身体,有些悻悻地走了。郝设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嫌恶地皱起眉头:“如果让外人修的话,他们的腰包又要鼓了!”

  吴裕泰连忙劝道:“设子,你就别说了。”

  张连伟也看着姚少军的背影,有些玩味地对郝设华说道:“设子,你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了还是个工人吗?”

  郝设华不屑地说道:“我知道啊!张主任,我不会拍马屁,不会阿谀奉承……可是,我就想当这个工人,当工人有什么不好吗?”

  “设子你……”

  “张主任,你也少说几句!设子,不说了,我们看我们的。怎么样?能修吗?”

  “厂长,修复太麻烦,我们干脆加工制造一个新的吧。”

  “加工制造?设子,你有这个把握?”

  “有,但是……”

  “但是什么,设子你快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一看到他们那些败家子,心里就窝火。”

  “设子,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主管供销的副厂长……”张连伟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郝设华愤怒的声音截断:“张主任,你要给我再提姚少军,你就给我出去!”

  “张主任,你闭上嘴可以吗?”吴裕泰很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师兄弟,对张连伟说道。

  “好好好,吴厂长,我不说话了总可以吧?”张连伟悻悻地转开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

  “设子,他管不上咱们,大厂长已经说了,如果你设子能把厂里的这个难题解决了,他要升你的职。”

  “厂长,升职的事就免了,我这辈子就想当好工人,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感兴趣!”郝设华淡淡地说道。

  “设子,你傻啊?厂长要提拔你!”一听到要提拔,张连伟的口哨也不吹了,过来把住郝设华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好像生怕郝设华没听清楚,或者给漏听了。

  “厂长,你告诉大厂长,如果要提拔,就让他提拔张连伟主任吧,我不需要提拔!”郝设华依然是淡淡的口吻,并把张连伟的手从肩头上拿开,态度相当冷淡。

  “设子……唉……”张连伟再次碰了一鼻子灰,抬着胳膊,站在那里好不尴尬。

  “张连伟,你的那些废话能不能少说点!”吴裕泰一边呵斥张连伟,一边给他使着眼色。

  张连伟在自己的嘴上做了一个拉拉练的动作:“遵命!厂长,我马上闭嘴。”

  张连伟对自己这位师弟是又爱又恨。

  为什么爱呢?郝设华没有半点的功利之心,他们的班组做出了成绩,其中很大一部分明明是郝设华拼命做出来的,可他全部推给了别人。别的不说,自己的这个车间主任,就是郝设华让的。当时,厂里要提拔工作业绩突出的郝设华,郝设华却说:“我只想当好工人,不想当主任,要提拔就提拔我的师兄张连伟吧。”郝设华坚决不接受任命,厂里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就按他说的,提拔了张连伟。张连伟糊里糊涂地捡了一个主任,自然是喜出望外,他提出要请郝设华好好吃顿饭,但是郝设华却拒绝赴宴,而且还说:“我就是不想当这个主任罢了,我也不是特意成全你,所以你根本就没必要谢我。”请人吃饭还碰了一鼻子灰,张连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后来,张连伟仔细一想,你年龄也不小了,还没对象,心里肯定着急,那就给你介绍对象吧。张连伟给郝设华介绍对象,一个不行,两个也不行。开始,张连伟以为郝设华眼光高,是嫌自己介绍的女孩不漂亮,于是就特意选漂亮的性格也温柔的给郝设华介绍,但又介绍了五六个,还是不行。郝设华一般都是一看照片就摇头否定,连见都懒得见,弄得张连伟好不气恼。

  为什么恨呢?其实也不是真恨,是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按照郝设华为厂里所作的贡献,现在起码也应该是个副厂长了,可他就是不要机会,只是闷着头,一门心思地钻研技术,还说什么工人最光荣,自己要当一辈子工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张连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其实不是笨,只是有点死脑筋,可死脑筋就是个大问题啊,在现在这个人人讲利益的社会,死脑筋是注定吃不开的。其实,张连伟的心还是护着郝设华的,虽然他恨师弟不成钢,但却不准别人侮辱这个师弟,当听到有人在背后说郝设华“傻”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厉声喝止。

  张连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所以他特别希望郝设华能过得好一点,看着郝设华在感情问题上浪费机会,他比谁都着急,他甚至都想把郝设华拨拉到一边,自己替他应下来。

  吴裕泰转而向郝设华陪着笑,好声好气地说道:“设子,我们知道你的心思,自从你被晋升为工人工程师后,厂里就有意让你当车间主任,是你把机会让给了你的师兄张连伟的。设子,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尊重你的意见,绝不强人所难。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郝设华已经转身往车间外走去:“厂长,没问题了,我们这就去商量加工制造方案吧。”

  已经是深夜了,郝设华还在和工程师们在压缩机车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办公场地。他一边研究图纸,一边参照现场的压缩机,和大家讨论着各种加工制造方案。

  一位工程师疑惑地问郝设华:“郝工,你有把握吗?我们的目标是这个150个零件拼装成的数十吨重的机壳啊!而且,我们没有资料、没有经验、没有样机,连高吨位的吊车都没有,我们怎么能在短短的90天时间里攻破这个世界性的难题呢?”

  郝设华很笃定地说道:“请各位老师放心,我有充分的把握。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吃’透图纸,搞清楚机壳各部位的支撑、连接关系,然后,研究分析各应力之间相互作用的奥妙。”

  另一位工程师从图纸上抬起头来,看着郝设华说道:“郝工,你这样一说,我心中似乎有点头绪了。你放心,你是我们‘郝设华班组’的组长,我们一定会按你的要求工作的。”

  郝设华指着压缩机的一面,对众工程师说道:“各位老师,你们看,我们现在的难题是在这里,但我也想到了一个方案,你们看可行不可行。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说明,我们都见过很多危墙的支撑垛吧?”

  “见过啊。”

  郝设华又指着压缩机的另一面继续道:“我的思路是,给易变形的部位加上临时支撑架,并通过‘轴承体纵梁支撑’‘横向反变板’‘直角刚性固定’等方法,解决我们现在面临的技术难题。”

  一位工程师大为赞叹:“郝工,你的思路非常清晰,完全可以实行,没问题,就照你说的办!”

  郝设华大胆的设想得到了大家的支持,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谢谢各位老师!”

  讨论正热烈进行着,副厂长吴裕泰推着餐车进来了,他挥舞着手中的大勺,大声吆喝着:“设子,工程师同志们,开饭啦!开饭啦!”

  郝设华抬头看看车间里的挂钟,整整午夜两点:“吴厂长,现在吃的什么饭啊?”

  “特别加餐!临时宵夜,是我亲自下厨房为大家做的。”

  “吴厂长,怎么能让你……”

  “设子!你们大家在这里加班加点、废寝忘食地为厂里解决大难题,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也就只能当个后勤总管,负责你们的健康管理。设子,这不吃饱饭干活可不行,要是你们中有谁累倒了,那我的责任可就大了!”

  “吴厂长说得也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各位老师来吧,咱们快把这顿饭吃了,抓紧时间睡一觉,明天还要早起继续干活呢!”

  听了郝设华的话,大家高高兴兴地围拢过来,吴裕泰亲自给每位工程师乘上饭,等大家吃完饭,他又安排他们在职工宿舍里休息。也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凌晨5点不到,郝设华就又带着工程师们回到了车间,继续讨论一些技术难题的解决方案。

  “郝工,我们还可以考虑自制筒体来解决你说的这个问题啊!”

  郝设华兴奋地指着图纸说道:“好极了!既然我们能自制筒体,那么,我们也可以自制内环测量工具、自制进出口风管划线板啊!”

  “郝工,你真是个天才啊!”

  “是啊,郝工,你真是了不起啊!”

  “这样一来,我们可就破解了几十个,甚至是上百个技术难关了啊!”

  众工程师们一致对设华的设想表示赞叹。

  郝设华充满自信地敲着手中的铅笔:“是的,我们还可以大胆地应用更多的原创新工艺。”

  30、都是姓名惹的祸

  同样的清晨,伴随着第一缕曙光照向大地,一架从中国北京飞来的航班在德国慕尼黑国际机场缓缓降落。路鸣、王立一行刚走到机场出口,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位中国青年,和一位身着深灰色西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中国老人热情地迎了上来。

  “路叔叔,王叔叔,你们好!”最先迎上来的是女孩子,一身墨绿色连衣裙的她像一只蝴蝶般轻盈又优雅,礼貌地和路鸣、王立一一握了手,然后先后扑入郝祖国和郝建华怀中:“爸爸!叔叔!我好想你们啊!”

  “大伯,爸爸,你们总算来德国啦,我还以为你们是在哄我们开心呢……”郝立京笑嘻嘻地拥抱了郝祖国和郝建华。然后他把站在一边中国老人介绍给了大家:“路叔叔、爸爸,叔叔,这位就是黑一海爷爷。”

  路鸣迎上去握住了黑一海的手:“黑老先生,您好!”

  老人微微一笑,礼貌地问:“路先生,您是?”

  王立上前为路鸣做介绍:“黑老先生,这位是我们北方省委常委、辽海市委书记路鸣先生。”

  黑一海客气地与路鸣握手问好:“噢,书记先生,我知道您。您好!欢迎您来德国!”

  “黑先生,这位是辽海市委副书记、辽海市人民政府市长王立先生。”路鸣继续为黑一海介绍同行的其他人。

  “市长先生,您好!”

  “这位是辽海汽车制造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

  “是我的侄子祖国……祖国,你妈妈怎么样?”黑一海仔细地端详着郝祖国的脸,严肃的神情松动了许多。

  郝祖国双手握住黑一海的手:“大伯,我妈妈很好……大伯,我妈妈、爸爸,还有骆子叔叔,他们让我代他们向你问好!”

  黑一海哈哈大笑:“谢谢!谢谢!……祖国,你跟你妈妈实在是像极了!”

  路鸣又指着站在郝祖国身旁的郝建华,正准备介绍:“这位是……”

  “书记先生,不用说,他一定是犬子郝建华了?”

  “是的。黑先生,令郎黑建华先生现在是元房子企业集团的董事长。”一听到“黑建华”三个字,黑一海的脸色微微一变,好像忽然被刺痛了一下,但是路鸣并没有觉察到。

  黑一海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郝建华,神情看上去既惊喜又迟疑。是啊,当年分别的时候,自己的儿子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当再次相见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已经人到中年,也已经做了父亲,这可真是恍如隔世啊!在众人的示意下,郝建华走上前,给了黑一海一个紧紧的拥抱:“爸爸,我是你的儿子黑建华。”

  突然,黑一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猛地把郝建华向外推开,怒气冲冲地喊道:“我的儿子叫郝建华,不叫黑建华!”

  黑一海气呼呼地转身就走,留下了路鸣等人,不明所以地呆楞在了原地。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了,本来应该是一场分离几十年后父子相认的催泪戏,结果一下子变成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悬疑剧。

  这一突发事件,一下子打乱了大家本来的计划,大家都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郝立京和郝慧思见状,连忙相互使了个眼色,郝立京去追黑一海,郝慧思则接过大家的行李,一边往前走,一边给路鸣他们介绍预约的酒店及慕尼黑这个城市的大致概况。不一会儿,郝立京回来了,趴在郝慧思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由他和郝慧思分别送路鸣一行去酒店。

  路鸣和郝建华父女一组,王立则和郝立京父子一组,分别坐上了黑一海研究所的汽车,前往酒店。路上,郝慧思看到父亲情绪不佳,回头来对父亲说道:“爸爸,立京刚才告诉我爷爷为什么生气的原因了。”

  郝建华和路鸣不约而同地同时问:“为什么?”

  “你不该把姓改过来,他听着黑建华别扭,你还叫郝建华就没问题了。”

  郝建华有些郁闷地说:“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为这个啊!我本来也不想改的……”

  路鸣连忙解释:“慧思小姐,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其实这不是你爸爸的主意,是我的意思。都是我的错误思想,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我一定会向黑老先生解释。”

  郝慧思冲路鸣调皮一笑:“路叔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要让我爸爸改回姓黑,这样可以让我爷爷高兴,因为中国人都很重视家族的姓氏,尤其对父姓的传承更是非常执著,一个姓氏就代表着包括尊严、荣耀、血脉等等很多层的含义。可惜我们想错了,我爷爷虽然是中国人,可是他多年以来受到的文化熏陶是日本的拘礼与德国的固执,当然,我爷爷思想里还是保留着浓厚的中国儒家思想,他会为此生气,肯定是认为这样做有悖于他的道德理念。不过没关系,我爷爷他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就拒绝和你们交流,他只是暂时在闹情绪罢了。你们别忘了,尽管看上去他还很年轻,是位风度翩翩的绅士,但他的实际年龄已经75岁了,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变成喜怒无常的小孩了,现在的爷爷啊,也就是个既单纯又可爱的小孩子,有时候喜欢闹点小情绪,耍点小性子。”

  郝慧思的话入情入理,又风趣幽默,本来绷着脸的路鸣和郝建华都被逗笑了。路鸣很用心地看了一眼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孩,她既年轻又漂亮,年纪应该只有二十岁出头吧,但她却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冷静,而且思维敏捷,观察细微,刚才那种尴尬场面,也是她立刻上前开始说笑,才将他们之间的僵局给打破,并轻松化解了他们的难堪。看来,有了章小凤这位全国劳模的遗传基因,无论郝家的哪一位后代,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啊!

  “慧思小姐,你能不能先带我们去找黑先生?我想当面向他解释一下。”

  “路叔叔,你不用着急,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你们肯定都很累了,先回酒店休息一下,我猜爷爷他一定是回研究所了,等一下我和立京联系看看,然后再安排你们重新见面。”

  “这样好吗?不能及时向黑先生解释,老人家不会一直生闷气吧,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可担当不起,老人家可是国宝级的人物,我们得重点保护啊!我看还是赶紧解释清楚的好。”

  “你放心,没关系的,我爷爷只要一回到研究所,就会把什么都忘掉,脑子里只剩下工作了。要和他见面一定得先预约才行,会谈的时间也要由他的助手来安排,就这样直接去找他不合适,会让他更不愉快。而且他养成了德国人的生活习惯,严格遵守作息制度,不能让自己的精神有懈怠的时候,所以你们要听我的,等养足了精神再去和他见面吧,这样能给他留下更好的印象。”

  “尊敬不如从命,那我们就遵照慧思小姐的吩咐了。”路鸣笑道。郝慧思嘻嘻一笑:“路叔叔,你就直接叫我慧思吧,我都没有跟你客气,你干吗跟我这么客气啊。”

  “慧思,不能这样没大没小。”郝建华呵斥道,他被黑一海拒绝,心情到现在还很不好。对从未谋面的父亲本来还在心里抱着一份憧憬,怀着既紧张又激动的心情叫出了一声爸爸,谁知道竟然换来的是那么冷酷的回应,那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的。虽然是所谓的亲生父亲,其实跟陌生人差不多,在感情上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但自己的一腔热情被无情地泼了冷水,他实在有些不甘心。

  路鸣宽慰道:“没关系,建华,我们之间还用得着拘礼吗?慧思说得对,不需要客气,尤其是在外国,我们要更加亲密无间。”

  “对不起,爸爸,我知道你不开心。这样好不好,为了帮你转换心情,我带你去德国皇帝的皇宫看看怎么样?”

  “去看那玩意儿干吗?”郝建华扭头看向窗外。

  从章小凤哪里得知自己的身世后,郝建华就一直幻想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而且他也一直在幻想自己会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见到自己的父亲。在飞机上的时候,他还在幻想父子重逢的感人场面,然而事实却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父亲竟然如此冷漠,以至于自己准备好的一番温情话语都没机会说出口,被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如果两个父亲相比较而言的话,郝建华更喜欢另一个父亲郝一湖。郝一湖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却是百分百地疼孩子爱孩子,从来不舍得打孩子一下,在郝一湖面前,自己可以无拘无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显然,现在这个父亲和自己更有距离感,自己文化水平不高,而黑一海则是位学富五车的科学家,想一想就觉得拘束,就觉得浑身不自在。郝建华心想,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来德国。

  郝慧思早已经和黑一海这位亲生爷爷混熟了,显然她根本无法理解父亲的这种心情,但还在极力游说父亲出去转转:“爸爸,我只是想让你领略一下与我们中国古代皇城的代表——北京故宫所不同的建筑风格而已。如果你不想进去,只看看外面的建筑也可以。慕尼黑是德国最瑰丽的宫廷文化中心,也是世界著名的啤酒城,慕尼黑国际啤酒节世界闻名,是全世界名气最响、规模最大的啤酒节。12世纪以来的将近800年中,这里一直是拜恩王国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王城之地。作为拥有125万居民的德国第三大城市,慕尼黑拥有很多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筑和哥特式建筑,巴洛克建筑大多是民居,外形自由,追求动态,点缀着富丽的装饰和雕刻,而且还喜欢运用一些强烈的色彩,而哥特式建筑则以教堂为主,高耸消瘦,有着高耸入云的尖顶和色彩斑斓的玻璃画,慕尼黑的新市政厅和圣母教堂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流连于这些古老而瑰丽的建筑之间,会有浏览一幅历史长卷或者是听一首交响乐一样的感受呢,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还有,慕尼黑市中心的玛利亚广场……”

  “慧思,你也在黑先生的研究所里实习吗?”路鸣看郝建华一直在生闷气,根本不回应女儿的话题,知道他对慕尼黑的建筑根本就不感兴趣,所以就赶紧转移了郝慧思的话题。

  “是啊,路叔叔,我虽然和立京专攻方向不同,但都是属于汽车制造专业一类的。”郝慧思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路鸣故意打岔的用意,所以也就赶紧借坡下驴了。

  “哦?你们都专攻的什么方向?”

  “我是主攻动力机械与工程,理想是做一位像爷爷那样优秀的汽车设计工程师。而立京的野心比我大,他从设计工程改方向到汽车应用工程了。”

  “哦?何以见得?”路鸣笑问。

  “因为他自己说,成功的汽车设计不光是好的工艺,更重要的是好的概念。他还吹牛说要在中国创立一个比大众、通用还要响亮的汽车品牌呢。”

  “哈哈,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你们果然有不小的野心。立京和祖国很像啊,看来你们要组成父子搭档了!”

  “嘻嘻,而且还有夫妻搭档呢。”郝慧思冲路鸣眨眨眼,甜蜜地笑着。

  关于郝慧思所说的“夫妻档”,是这么一回事:

  郝建华的女儿郝慧思和郝祖国的儿子郝立京从小就混在一起,高中、大学、出国留学,一直都是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免情愫暗生,果不其然,两人相恋了。但因为是名义上的姐弟,开始两人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瞒着父母和爷爷奶奶。但是出国之后,两人如同出笼的小鸟一般,彻底解放了,陷入到了如痴如醉的热恋状态之中。到了德国之后,两人更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了。当爷爷的黑一海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在他的逼问下,两人很快便缴械投降了。黑一海的大半生都是在海外度过的,受西方思想影响很深,所以在男女之事上很开明,他仔细一想,虽然两人都姓郝,是名义上的姐弟,但两人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相恋就相恋吧,如果最终能结为连理,也算是亲上加亲,把“黑”“郝”两家人联系得更紧密了。

  去年夏天,两人在黑一海的带领下,一起到地中海度假,地中海的柔风令人陶醉,郝立京趁着醉意,决定向郝慧思求婚。

  这天清晨,伴随着东方正冉冉升起的朝阳,郝立京陪着郝慧思在海边漫步,他们十指紧扣,相互依偎,说不尽的甜蜜。突然,郝立京指着前方说:“慧思,你看那是什么?”

  郝慧思顺着郝立京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是一个漂流瓶。漂流瓶她只是听说过,还真没亲眼见过。郝慧思急忙奔跑过去,好奇地打开瓶塞,倒出了里面的小纸条:慧思,我爱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爱你!嫁给我,好吗?——立京。

  “慧思,嫁给我好吗?”

  郝立京单腿跪在沙滩上,手捧着钻石戒指,无限真诚地仰望着郝慧思。像很多女孩子一样,郝慧思其实一直期盼这一天,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被求婚的情景,温馨浪漫的、惊险刺激的,催人泪下的……还好,郝立京没有让她失望,这求婚仪式设计得还算浪漫。郝慧思脸上带着娇羞的笑,努力地点了点头……

  突然,两人的身边冒出了一支乐队,深情款款地唱起了一首经典情歌。真是惊喜连连,太浪漫了!郝慧思高兴得手舞足蹈,猛地一跃而起,扑进了郝立京的怀里……

  两人趁热打铁,第二天,在黑一海的见证下,郝慧思和郝立京在就近的一家教堂内举行了西式婚礼。当章小凤、郝一湖、郝建华夫妇和郝祖国夫妇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们两个早已将生米做成了熟饭,已经成了夫妻。长期以来,虽然郝慧思和郝立京自以为把两人恋爱的事情封锁得密不透风,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在很早之前,郝建华夫妇和郝祖国夫妇就看出了两个年轻人的“地下情”,只是懒得说破罢了,所以得知他们结婚的消息,也不是很吃惊,也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算是默认了。

  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章小凤愣了愣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像话,这是先斩后奏啊!”

  郝一湖在旁边说:“反正他们两个只是名义上的姐弟,也没有血缘关系,结了就结了吧,也挺好。”

  章小凤捶了一拳郝一湖说:“好什么,孙女孙子大婚,也没好好热闹一番。”

  其实章小凤也是早就看出了孙子孙女的恋情,她不是反对两人结合,而是觉得自己这个做奶奶的错过了孙子、孙女的婚礼,很是不甘心。

  “你急什么啊,你放心,他们早晚得回国,等他们回来了,再让他们补办一场热热闹闹的中式婚礼不就行了吗?”郝一湖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说老郝,你这脑袋怎么突然变灵光了呢!”章小凤上下打量着郝一湖说道。

  郝一湖嘿嘿一笑,不作任何争辩,也不作任何解释。

  31、不欢而散

  路鸣等人在酒店休息了一个上午,快到中午时,郝立京打来了电话,通知他们可以过去了。黑一海的汽车研究所离路鸣他们住的酒店不远,这也是郝慧思在安排酒店时的有意为之。郝慧思还特意开了研究所的车来接他们,一行人来到研究所,看到这里的环境就像是一座精心修葺的花园一样,有宽阔的草坪,绿水碧波的人工湖,还有成片的红黄相间的郁金香,古典风格的雕塑群中喷泉如瀑,外型像一只菱形大风筝一样的建筑被包围在苍翠的松柏丛林之中,看上去就像是断线了的风筝落在了树梢上。走进这栋造型别致的办公大楼,里面宽敞而明亮,工作人员都穿着统一的蓝色西装,白衬衣黑领带,一个个一丝不苟,各自埋头于工作中。安静无声,秩序井然。当他们被带领着穿过大厅时,人们也都只是抬头瞟一眼,又继续低头工作。没有人交头接耳,更没有人嘻哈打闹。

  黑一海的办公室是半开放式的,和外面只隔着一层玻璃,从里面往外看,和从外面往里看,都是一览无余。办公桌前摆放着黑色的真皮沙发,硕大的玻璃茶几上没有烟灰缸,只有一瓶插花,花全是紫色的郁金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瓶插花就如同画龙点睛一般,使整间办公室有了生气。办公桌上摆着两个相框,里面的照片都是黑一海和郝慧思、郝立京的合影。照片上,黑一海被两个年轻人簇拥着,笑得特别开心。路鸣心想,欧洲企业的管理就是人性化,若是在中国的企业,你要把家人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肯定会受到领导的批评。欧洲人的理念是爱家庭才能爱企业、爱国家,而中国人的理念是,要舍小家顾大家,总想着自己的小家庭怎么能行呢?随着人们思想意识的解放,相信中国企业也会变得越来越人性化。

  看到路鸣一行人到来,黑一海忙站起来一一和客人握手。到了郝建华这里,他给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父亲,请让我这样称呼你。对不起,儿子为改姓这件事向您道歉!”

  “你应该向养育你成长的爸爸妈妈道歉。”

  “父亲,你批评的对,今天这事儿是儿子做错了。”

  “你昨天以前难道是对的吗?”

  “是的,我昨天以前还叫郝建华。”

  “这么说,你是到德国来才改姓的?”

  “没错,我也只是想让父亲您高兴。”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

  “所以说,我已经为此事向您认错了,请父亲您就别再纠缠这件事了,好吗?”

  “建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让你记住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人要知道感恩。你可以叫我父亲,我也希望你这样称呼我,因为,你真正的爸爸是郝一湖,是他养育了你,把你抚养成人的。”

  “我知道了,父亲。”

  路鸣看着这对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父子,心下感叹万分,为了帮郝建华化解尴尬,他连忙上前向黒一海解释:“黑先生,实在对不起,让令郎改姓其实是我的主意。真是没有想到,黑先生的处事原则很让人钦佩!”

  黑一海摆了摆手:“书记先生,到此为止,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们就不再提它了。”

  “谢谢黑先生的宽宏大量!”

  “大家请坐吧,我们这里的咖啡很地道,慧思,请你给大家都冲上一杯。”

  “好的,爷爷。”郝慧思答应着出去了。

  大家在沙发上落座,又寒暄了几句,王立说道:“黑先生,我们就言归正传吧。这次我和路书记,还有两位企业家同志,是代表省政府、市政府以及辽海企业界前来拜访黑先生的。如果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黑先生谅解。”

  “书记、市长客气了,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嘛,那也是郝建华的问题,跟书记先生市长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那您就错怪令郎了,这事儿确实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黑一海轻微地皱起了眉头,他很快扫了郝建华一眼,然后对路鸣说道:“好了,书记先生,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们此行的目的。”

  “那好,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们此行是为请黑先生回国,帮我们研发有我们中国人自己知识产权的小汽车,具体的合作方式,我们郝总经理会和你谈。”

  郝祖国接到路鸣的示意后,将手中的资料交给身旁的郝立京,再由郝立京转交给黑一海。然后郝祖国说道:“这是我们公司的开发项目,虽然在这之前我们公司一直都只是在生产大型货车,但我们在4年前与国内一家公司合作,开始生产大型客车,以此储备了一定的生产小汽车的技术力量与资金,并且我们在辽海工业园区内建立了一个小汽车生产基地,也正在积极地招商引资,为研发自主车型做好了一切准备,现在我们唯一缺少的就是强有力的技术支持,所以我们迫切地需要您的帮助,如果您能加盟到我们公司,那么我们所搭建起来的这个平台就算有了用武之地,而我们生产中国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小汽车的梦想就可以实现了。”

  黑一海一边点头,一边仔细地看着手中的资料,但却始终未发一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的目光全都聚集在黑一海身上,不知道老先生看完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气氛平静之中又蕴含着紧张,就连郝慧思都有些紧张地抿住了嘴唇,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盯着她的爷爷。

  不知过了多久,黑一海的助手轻轻走进来,在黑一海耳朵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黑一海将手中的资料放下,站起身来:“书记先生、市长先生,工作再忙也不能忘了吃饭,吃工作餐的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去用餐吧。”

  王立连忙站起来说:“黑先生,既然吃饭时间到了,就让我们做东,请您和朋友们到外面去吃吧。”

  黑一海却毫不客气地说道:“市长先生,对不起,我们在工作时间里是不能随便到外边去的,这是我们的工作制度,我作为领导,更应该带头遵守。如果你们吃不惯我们的工作餐,那就恕我照顾不周了,请便吧。”

  王立这才知道在中国那一套,在这里根本行不通,有些尴尬地僵住了。路鸣连忙说:“黑先生,您误会了,客随主便,我们一定要吃您的工作餐。到您这里来了,不吃白不吃!”

  路鸣后面的一句玩笑话,逗得大家都笑了,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王立也擦了一把冷汗,偷偷冲路鸣撇嘴,路鸣拍拍他的背,让他不要介意。

  一行人跟着黑一海来到餐厅,里面已经有不少工作人员在用餐,他们吃饭也很安静,只能听闻到刀叉杯盘之间细微的碰撞声。郝慧思和郝立京帮着黑一海的助手把大家的餐盘端到餐桌上,每个人的餐盘里都只有一块煎牛排、一个黑面包、一碟蔬菜沙拉和一杯热牛奶。

  路鸣忍不住问:“黑先生,这就是您这个世界级汽车工程师的午餐吗?”

  黑一海迅速地用刀叉切好了牛肉:“是的,我和我的助手们天天在一起用餐。哦,如果你们谁觉得不够,还可以加一片奶酪,有人需要吗?”

  除了郝立京,其他人都摇头说不需要了。王立颇为感叹地说:“黑先生,你们这样的工作氛围,真让人感动啊!”

  “王市长,我们要把黑先生这种精神带回去!今后我们接待客人,也一律用工作餐。”路鸣感触的对王立说。黑一海听了不以为然地说道:“书记先生,各国的国情不同。我知道的情况是,在我们中国政府的很多官员,一餐饭要吃半天时间,不光吃还得喝,喝酒还得喝高价的茅台、五粮液,一顿饭吃下来,需要成千上万元人民币。而且,大多数工作都是在饭桌上谈。与中国人恰恰相反,德国人的原则是吃饭时间不谈工作。”

  被黑一海说中要害,路鸣深感惭愧,尤其对他用的是“我们中国”这样的语气,心里更是激动不已,他连忙说道:“不瞒您说,黑先生说的这种情况在国内确实存在,但是,别的不敢说,在我们辽海市,我将扭转这个陋习,我们不仅仅要学习德国的先进技术,而且还要学习德国这种简洁而透明的工作生活方式。”

  说话间,黑一海已经用完餐,他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对路鸣等人说:“书记先生、市长先生,你们慢用,我在会议室等你们。”

  路鸣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餐点才吃了一半,这才算真正领教了发达社会的快节奏,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黑先生,您先请!”

  大家陆续重新回到会议室,黑一海已经看完了郝祖国给他的资料,他又让郝祖国将合作的期望复述了一遍,然后他开口说道:“书记先生、市长先生,恕我直言,你们辽海汽车制造有限公司一直是生产大型货车的特大型国营企业,对于小型汽车的生产,到目前为止,你们才仅仅有一个小型汽车研发平台的硬件设施,在软件方面,工程技术人员可以说少得可怜,之前郝总经理所说的你们储备的技术力量我完全没有看见。而所谓的自主发动机研发平台,别说是在你们辽海,就是在整个中国,也是一片空白,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是这个情况吧?”

  “是的,您说的一点没错。”路鸣点点头:“所以,我们才请您老回国,共商振兴中国汽车工业的大计。”

  “我刚才听了郝先生的设想,你们设计的首款产品是采用1.8T发动机,而且还说你们已经进入了首批小型车的研发过程。请问,你们对1.8T发动机的耐久性测试进行了没有?”

  “呃……暂时还没有。”

  “还没有,对吗?那么,再请问,刚才听你们说,你们计划两年内进入批量生产,而且一期生产规模可达到每年5万台,你们现在有这个技术力量吗?”

  “黑先生,我们计划先购买别人的1.8T发动机,用于生产小型轿车。”听到这里,黑一海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郝祖国注意到了这一不起眼的细节,赶紧补充道:“当然,购买别人的发动机,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步,关键是下一步,第二步我们将建立我们自己的发动机研发平台。然后,逐步改进和淘汰1.8T的涡轮增压技术,这样我们就可以实现从1.4L,1.6L,1.8L,2.0L到2.2L的自然延伸。”

  “建立自己的发动机研发平台?你知道要建立这么一个平台,得需要多少高级科研人员吗?”

  郝祖国挠了挠头:“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在这方面您是专家,您说呢?”

  “至少需要500人的研发队伍,这样才能保证效率和正常运转。”

  “什么?500人!这么多,不过就是研制一个发动机,这是不是太过庞大了啊,这500人可都得拿高薪,这也是一笔可观的支出啊,恐怕在资金上,没有经费养活这么多人啊。”郝祖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随后,双方又谈了一些合作的细节,郝祖国一边讲解,一边观察黑一海的表情,就见他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完全讲完之后,郝祖国试探着问:“大伯,您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吗?”

  黑一海摇头叹息了一声,说:“尊敬的郝先生,你的设想很宏伟啊!可是,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们,我不能跟你们回去,也不可能和你们一起共商生产小型车的大计,实在抱歉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黑一海将手中的资料往桌上一放,往前一推,冷冷地对路鸣等人说着,语气中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余地。

  路鸣和郝祖国都大吃了一惊:“黑先生,您这是……,凡事好商量嘛。”

  郝建华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对亲生父亲的亲近感,一下子就被击得粉碎,眼前的这个老人,再次变得完全陌生。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黑一海:“父亲,你太让我失望了!很好,太好了!你就在德国呆到老死吧,永远也别回去了!”

  说完,郝建华猛地起身,拂袖而去。这一突然变故,让其他人更加无所适从,大家都紧张地面面相觑。郝祖国连忙去追郝建华:“大哥,你回来!”

  32、游子情怀

  黑一海是一名科技工作者,养成了凡事讲科学的习惯,就连作息时间也是如此。多年以来,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因为这样可以使自己精力更旺盛,思路更清晰。然而,这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辗转反侧折腾了半天。他打开台灯,看了看表,已经接近午夜了,但自己还是没有丝毫的睡意。他一翻身,索性起床,慢慢的踱到了窗前。

  宽大的落地玻璃窗隔开了外界微凉的空气,但外界的景致却依然能一览无余。辽阔而深沉的天空上悬挂着一轮半圆的月亮,如同一枚玉盘被人削去了一半。多年以来,每当夜幕降临,他抬头看到的都是异国他乡的月亮,先是日本的,后又是德国的,故乡月亮的影像早已变得模糊。他打开窗,想吹一吹风,让自己清醒一下,夜风习习,拂起他额前银白色的头发,他知道,这丝丝白发不是因为做科研用脑过度,而是因为每每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思乡心切造成的。黑夜悠远而深沉,它吞噬了白日的喧嚣,吞噬了蓝天的纯净、绿树的繁茂、白云的悠远、红花的斑斓,吞噬了人们永不停歇的忙碌,但无论如何也吞噬不掉他深藏在心底的无限乡愁。黑一海无法像往常一样平静入睡,失眠并不是痛苦的根源,在胸腔里翻滚着的是那份对故土的深深思念,但这份思念并不是纯净的,因为其间还掺杂着一股股始终无法平息的焦虑和彷徨。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怀着一丝对祖国的恐惧,毕竟在自己的祖国,像他这样有着海外经历的知识分子,曾经是重点批斗的对象,血淋淋的教训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谁说外国的月亮就比中国的圆,在这个古稀老人眼里,家乡那轮银盘似的明月永远都是最大、最亮、最圆的。只是,在曾经的沧桑岁月里,有豺狼的齿痕破坏了那份圆满和完美,留下了永远的伤。传说中,最美的女子居住着的地方,有被侵略者的炮火践踏出的耻辱的脚印。而在黑一海的记忆里,那是永远抹不去的血迹,时间越久,就越是清晰可见。那一个在异国他乡的晚上,那一块被东洋刀狠狠砍下的地图,还有那一颗被巨大的屈辱和悲愤生生撕裂了的心魂,至今依然没有痊愈,依然在隐隐作痛。

  白天的情景在他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重播,与历史的那一幕交替着冲击着他的神经。其实,他并不是故意要说那番话的,也不是真的要拒绝回国的邀约,更不是摆派头故意为难他们,而是,他真的很心痛,他心痛别人无法明了他的理想,那份他曾经不惜离开生养了自己的土地、甚至背上叛国重罪也要完成的宏愿,在起初巨大的喜悦被渐渐熄灭后的痛楚,大概也没人能够理解吧。看到自己儿子愤然起身离开的背影,那句冷冰冰的“你太让我失望了”的话如铁锤般砸在他的心上,愤懑与愧疚夹杂在一起向他汹涌袭来。其实,最后大家不欢而散,感受最沉重,也最悲凉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他海外漂泊几十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没成想,到头来,想要施展抱负,却又得不到祖国官员和企业家的爽快答复,而且,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理解自己,还跟自己赌气。身为一个父亲,没有什么比遭受儿子的白眼更痛苦了,那感觉就如同一把把尖刀插在了心窝上。

  发展工业,科技为先,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们都不懂吗?难道自己的心情,经营企业的儿子一点都不能理解吗?白天,郝建华赌气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神经,现在回想起来,疼痛的感觉依然是那么的真切。

  黑一海长长地叹了口气后,情不自禁地轻轻吟唱起了家乡的小曲:

  “……在那青山绿水旁,

  门前两棵大白杨,

  齐整整的篱笆院,

  一间小草房啊,

  哎……”

  此时此刻,宾馆房间里,也有四个人无法入眠。路鸣劝说着依然怒气冲冲的郝建华:“建华,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郝建华,在半夜突然冲进路鸣他们的房间,说他要去找黑一海理论,问一问他究竟还是不是一个中国人,他难道离开故土后,就已经彻底忘记了他身上还流着中国人的血,忘记了自己的祖宗是谁……难道说,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些年,就已经被外国人异化了吗?

  跟着进来的郝祖国拉住了自己的大哥,为他这种冲动的举动感到头痛,想一想他都已经是知天命的年龄了,竟然还像当年甩手就跑去插队的那个愣头青一样,只图自己一时的痛快,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大哥,这都啥时候了,我知道你时差还没倒过来,睡不着,可你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找大伯呀。冲动是魔鬼,先冷静一晚上再说。”

  “不是时差的问题,我是给他气的!”

  “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大伯他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父亲,哪有儿子气老子的道理?”

  “祖国,你少跟我在这里打官腔!”

  “好了,你们兄弟两个也别吵了。建华,你冷静一点,坐下来听我跟你说。”

  “路书记,难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吗?”郝建华见市领导发话了,收敛了一点他的怒火,望向路鸣。

  王立有些担忧地问:“路书记,黑先生要是执意不肯回国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很被动了?”

  “是啊,我想还是走亲情这条路,让大哥去动摇我大伯,不管怎么说,血浓于水,他们毕竟是父子啊!我想大伯至少会看这个面子重新考虑一下的。”郝祖国意味深长的说。

  原本站着要往外冲的郝建华一听郝祖国的话,突然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愤愤地说道:“什么父子!就他那样的?他想认我我还不想认他呢!让我去求他,没门!一点民族大义都不懂,哼!”

  “大哥!怎么说话呢!”郝祖国连忙阻止郝建华的口不择言。

  “是他做得太过分了!我看路书记说的对,我还是不去为好。”郝建华也觉出自己说得有些过,悻悻地扭开了脸。

  路鸣皱着眉头看着郝建华,若有所思地说:“我想黑先生是不是别有用意。从黑先生在建华改姓的问题上大动肝火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非常尊重中国传统文化的人,也是一位很传统的中国人。会不会是他对我们政府还抱有不信任态度,所以对回国还存有疑虑。毕竟这些年他的经历太曲折复杂,大概让他看透了世态炎凉,作为一个已经有如此成就的老人家来说,他应该不想再经受什么波折了。”

  “不,路书记,我想我大伯不应该是那种安享晚年的普通老人。而且现在我国的现状已经十分清晰明了,随着政府改革开放政策的不断深入,我们已经向世界打开了广阔的窗口,我大伯他不会不了解这种情况。我认为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如果是这样,他一开始就会拒绝我们,为什么是在我们交出意向书之后他才拒绝呢?所以,我想,是不是我们的合作意向让他不满意?”

  “你说得不错。”路鸣点点头:“黑先生并不是不愿意回国,而是他需要一个好的契机,很可惜我们还没有找到这个契机。”

  王立也表示同意:“书记,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毕竟时间不等人,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老爷子那么说,但他和儿子、孙女的亲情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我们不如就按祖国说的,走亲情路线?我认为这一定是一条捷径。”

  “嗯,这么做也未尝不可。黑先生对故土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尤其是对帮他养育了儿子的郝家,他充满了感情。在建华改姓的问题上,他的反应那么大,而且也说了要建华懂得感恩,我们不妨动用一下这一方面的力量,对他动之以情,我们也走一走曲线救国的道路,直接取胜不成,就拐个弯,反正我们这一趟无论如何都要把黑先生带回去。”路鸣似乎已经胸有成竹了。

  “那要怎么做?”王立及郝祖国都充满期待地看着路鸣,路鸣笑了笑,对王立说:“王市长,给黑先生的秘书打电话,说我们三天后回国。”

  王立还是有些忧虑:“书记,要是他压根儿就不在乎呢?”

  路鸣很笃定地说:“不会的!我在建华改姓的问题上犯了一个大错误,是因为我不了解黑先生的为人。现在不同了,我已经充分了解了黑先生的为人,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你们放心吧,同样的错误我是不可能犯第二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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