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立是一个比较有趣的人。
何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闹了个不小的乌龙。何方把梁世立给备注成了“梁势利”,更为尴尬的是这个备注还被他给看了过去,不过他当时没有跟何方说,避免了一个面对面的尴尬,而将这份尴尬留给了何方本人。
认真说起来,梁世立算是何方的半个师傅。在中国的手艺界,凡是想要学点什么就必须得拜个师,师拜成了,再打两年杂工,方能传得真手艺,那可是独家秘方,绝不外传的玩意儿。有些师傅就因为没能物色到一个比较好的徒弟,就算绝了活,愧对了先祖,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展现给世人看。
这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说是半个师傅,是因为何方没有认真的行过拜师礼,更没能将他当作师傅来对待。现在这个社会,你到处都能学到些什么,也总不能见人就说此人是吾师傅吧!再说了,师傅这东西,要想当好喽,你得在这个行当里有自己的秘技才行,要不然只会徒增笑柄。梁世立仅比何方早来一个多月,自身有时候还略显欠缺,何况做个全套的师傅。但不能否认的是,何方这一个多月所学到的东西全赖梁世立的传授,虽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对何方来说,毕竟是属于一个未知层面的新鲜事物,所以也算是新学。用一种规矩的方式来称的话,也的的确确算是半个师傅了,即使学员中途放弃了。
“我经常有这种感觉。”
“什么?”何方摆出了一个倾听的状态。可以毫不夸奖的说,何方在倾听这个方面,已经达到了一个大师的层次,首先他能将自己完全投入到那种倾听的状态,让自己降临在故事之中,其次他那偶尔的发问以及眼神的鼓励总能让倾诉者来讲个涛涛不休,有一种自信和自豪的感觉。
“我会经常忘记事情。”
这很正常啊!哪个人不会忘记一些事情呢?即使是他最想记得的事情,也不一定会被他的大脑所保存。从某些方面来说,大脑中的那些分管记忆的功能区,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童,在你极力想到记起某些事的时候他故意给你藏着掖着,而是将一些无聊的无趣的回忆传送到你的身体之中。
“嗯?”何方知道梁世立要继续。
“那种忘记就好像是没有出现在记忆中一样,但我又明明感觉曾经有件事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只不过我忘记了那是什么事。”
“哦?”
“你没有这样想过,人生其实是倒着活的,你的记忆就像是盛在坛子里的酒一样,在你生命最开始的时候,那坛子是满的,而在一天天的时间过去之后,你的记忆就开始出现了短缺,你过一天忘一天,记忆是跟你的年龄成反比的状态进行的。”
这倒是一个挺新奇的观点,何方在脑海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类的想法。
“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心就时刻都处在一种折磨的状态下,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后果,明明知道它回忆怎样的形式来发生结尾,却无力阻止它,因为你过了这天之后就会忘记了这之前的所有记忆。”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按你说的那样的话,人的记忆如果是一天天的变少,那他可以在事情未发生之前就将这些事情告之于身边的人啊,那他其实是可以规避那些不好的事情的。同时,如果明知道自己的记忆会在第二天消失的话,那他完全可以以日记的形式来记录她的整个过去的人生啊!”
“呃,我好像还没有想好。”梁世立有点尴尬。
“那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来设定?”何方还处于一种思考的状态,“好像有人做过什么科学实验,说是婴儿在三岁左右的时候才会产生属于自己的真正的记忆。那么婴儿在三岁之前(对于我们人类来说,这绝对是一笔极大的时光财富了),他们的脑海中是不是被什么其他的东西所占据呢?如果从这里来关注的话,我觉得可以把你的那种观点移进来。就是说婴儿在刚出生的那一刻其实是自带记忆的,这些记忆就是他们这一生的界定,就是他们该走的和会走的路,然后他们的记忆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减弱,直到这个世界的他们的一个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记忆出现的那一刻,之前的所有记忆都烟消云散。”
“为什么要这样设定呢?”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一种感觉,当你在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你会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更有甚者,你会发觉这两件事情出现了一种完全的融合,此事即是彼事。而你会发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某种错乱,现时与过去的一种碰撞,而事实上你之前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何方顿了顿,“我说的这些都是没有科学根据的,但就因为没有一种科学的解释,我们才可以对之进行各种形式的想象。我们三岁之前的那些记忆其实并不是完全的消失了,他们依旧有着一抹存在的痕迹,所以会在你要做那记忆之中的某些事的时候给你一些似曾相识的指引。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其实是一种限定,是想要将我们始终按在那个记忆的框架之中,以免你跳脱出来,产生一个不同于初始记忆中的你,这样的话,你就不单单是你了,而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但是你们却需要共同使用者一具躯体,这之中会发生什么冲突和融合就不得而为之。你或许会变成一个独一无二的天才,也有可能成为一个精神异常的疯子。”
“那你觉得你会成为什么?”
“疯子。”
“你不是蛮有自信的吗?”宁馨有点讶异何方的回答。
“这东西跟自信无关,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东西应该有点像西方所拍的那些变种人电影。超脱自身原本就是一种变种,即使一个再独立、再能忍受孤独之人,当他发现自己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时候,他也会恐慌。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的胜利,胜利至少是属于一拨人的,乃至更多。”
“照你所说,那就不会有独一无二的天才了?”
“呃?好像是有些矛盾存在。”何方愣了愣,好像他最近总是容易被一些矛盾的东西所缠绕,总是会说出一些自相矛盾的话。但何方不想承认自己的这份矛盾,“但你也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一种矛盾的混合体,正是有了矛盾的存在,两者才会有那种像是完全契合的完整性。”
“你还真会自圆其说!”
这是一句很让人费解的结语。何方不知道宁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讽刺还仅仅只是一句感叹(带着会心一笑的类似赞赏的感叹),因为不知道,所以何方不会贸然去回答宁馨。这也是为什么何方喜欢在网络上聊天的原因,网络平台能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让他可以慎重地斟酌自己的答案,让他尽力表现一个理性完美的自己;同时,在你答不出对方话语的时候,你不会有面对面聊天的那种难堪的感觉,而以一种沉默以对的态度来瞒过一切的不安,在事后你还可以以“当时有点事”来为自己开脱,多么了不起!
何方感觉自己不敢正视自己家庭内部的事情。
何方在大学的时候虽说没几个真正称得上朋友的朋友,但还有些能稍微聊聊天疏解烦闷的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学与何方心中所想的样子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反差。
在何方所生活的那一代,大学依旧是一个神圣的话语,它就像是上帝专门在人间设立的美丽花园一样,到处散发着光鲜亮丽的色彩,为那些高中生在一次次的颓败之后生发出快乐的喜讯。在何方看来,那里不只是可以完全放松自我的一个场所,更能让他走上自己人生的一个新层次。更准确的说,就是能够改变自己农村人的命运,改变自己以后可能依靠种地为生的生活。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学生突然变得跟秫秸一样的不值钱,不再如从前那般收到重视,反而是像垃圾一样随意的被仍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更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读书人的功利心遭受到了一次最为完整的打击,说来也倒是一件喜事,毕竟在这个功利的社会里,读书人对自己的重新定位或许是一个极有力的反击也说不定。
何方的高中生活让他不大自信的生活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转机,至少在其他人的眼中,他成了班级里的风云人物,有多个众人都很羡慕的朋友群体。此时的何方有点像赌博类电影中的那个赌术高手,可以轻易应对好几桌不同品类的游戏,赚得取之不尽的欢乐。这的确助长了何方的自信心,让他对大学满是憧憬之情。
何方的大学生活似乎就是一场赛事的擦边球。每当何方认为自己脱离了自己单个个体的身份之时,他就立马感受到一股来自内里的推力在消减他前进的动力,似乎在警告他要量力而行,莫要破坏了规矩。何方自然是守规矩的,规矩这东西不能往深里挖,你越挖就越明白,越明白就越得牢牢遵守,越发不敢逾越半分。有时候真相会吓破了你的胆子,还是不知道的为妙,毕竟难得糊涂嘛!
也正是这种遵规守矩,让何方始终处于一种“独”的状态。这种“独”给何方一种亲切的感觉,总让他不知不觉陷入其中,留下一股难受和享受所组成的眼泪共同体。
“你的关注点好像始终在外面?”
“啊?”何方有点莫名其妙,还没开始聊天就被这样一个疑问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经常给你的父母打电话吗?”
“还好吧!”
“那你的弟弟妹妹呢?”
“几乎没什么联系。”何方想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但我觉得我更喜欢和他们面对面的聊天,那更能给我一种亲切的感觉。”
“但你们一年能见面多长时间?”对面的女孩明显有点不依不饶,似乎何方的这个坏习惯激怒了她,“况且就算见面了你就一定会放下手机去和她们交流吗?”
何方紧紧的盯着陶然的眼睛,在她那毫不示弱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何方不认识她了,这个平时喜欢温和的附和别人的人现在完全变了个模样,给何方一种口腔被几头大蒜同时攻击的感觉,这使何方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在何方看来,陶然应该是和自己比较熟识的那类人,且不论能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至少他们曾彼此深聊过几次,相互了解过对方,应该可以大致揣摩对方的心思,成为生活中一剂解忧的良药。陶然似乎并没有给何方面子,即使这顿饭是何方请的。
何方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篇文章,篇名和作者早已被何方抛诸脑后,他只记得那句粗鲁的“狗日的粮食”,说的是那么的痛快,又是那样的心酸。“狗日的手机,”何方不禁在心里骂着,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这块铁疙瘩的傀儡,而且还带有一种自豪的理所当然。
说到手机,何方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班主任所说的手机综合症,何方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还在嘲笑他那个长相蛮漂亮的同桌,说她总是在摸索着自己的手机,就是老师口中的病症患者。现在仔细想来,何方当时应该是嫉妒偏多一些。无论在什么时候,一件新的物品总能引起无数人的兴趣,总能让他们在其中找到无限的欢乐。何方的那个略漂亮的同桌当时只不过是一种享受生活得方式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何方自己的那些类似嘲讽的话明显在表达一种无手机可玩的无聊与嫉妒,在触摸不到葡萄的存在的情况下对之加以贬低。
何方大致能理解自己现在被手机所控制的这种状态,终于得到梦寐以求之物的那种欣喜,并想将之前所欠下的债全部补上来。
来串门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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