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扇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
团扇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处于一个怎样的状态,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什么其他的一二三四,总之她不想好好过日子了。她现在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让自己的脑子处于一个完全空白的状态,不用接受任何外来的信号,完全是一个死人应该有的生活。这或许就是一种死亡吧!
在团扇的观念中,死亡是分为三种的。
其一是上天堂,那种死应当是对生活的一种享受,是对自身一生的一个价值肯定,是一种功德圆满。人在死亡开始发生的时候就将灵魂渐渐的离体,慢慢的往那个不算金碧辉煌的天堂飞去,那里是欢乐的聚集地,是生命最好最美的绽放。这种死亡是可控性的,那些要上天堂的人主动引导自己的灵魂归去,他们依旧可以让自己在这俗世间多活个成百上千年,但尘世如此,百年时光便可看个完整,何须要在浪费时间来考量这并不完整的世界。散去生命,为他人留下一丝生机方是他们的追求。
其二是下地狱,这种死大概要跟上天堂是相反的,毕竟在用词上都是如此的工整,难以挑出半分的毛病。地狱绝对不是一个阴森森的邪恶场所,那里的空气环境甚至更胜于天堂,那里是纸醉金迷之所,是众多灵魂难以逃脱的快感享受,更是情欲的终极释放地。那里应该没有什么规则,所有的对规则的破坏或者都可以称之为规则。在那里,你不需要有丝毫的顾忌,更不需要刻意的隐藏自己(你也隐藏不了你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透明的,你的所有都会被公示,无一将会幸免),你只需要放纵和享受即可。这种死亡相对而言是不可控的,你会在某个时间点被扯去自己的生命,经历着诸多的痛苦,你不舍于你的亲朋好友,你的金钱地位,你的后会难过,你会害怕,会恐惧的想要极力逃脱。你对死后的生活有一种不可知性,但你无力对抗,只能在一声叹息中被拎着灵魂往下一丢,然后成全了你的梦寐以求。
其三就是在人间了。古语中就曾提到过这种死亡,“哀莫大于心死”,不知是哪个什么东西透露出来的消息。按理说这类人都是有着规定的,不能透露死亡界的一丝痕迹,否则人类都选择这类的死亡,这个世界岂不是乱了套。这种死亡其实还不是一种完全状态的死亡,你依旧有着一丝的意识留存于世间,但这只是作为“知道”而存在的,并不能让你介入其中。你基本上是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的,在外界看来,你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或者说是最好没有的东西,但你却依旧存在着,挑战着人类的耐心。但是正是这种死亡才是最接近于人类心中所想的那种死亡的,在这种状态下,你一无所知,不存在考虑外物的情况,你就如同机械一般,只是简单的吃睡和工作而已,你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其他的不知该怎么称呼的存在。也许有一天你会清醒过来,重新成为一个人,但这种清醒也将带去你所有死的记忆和意义。
团扇觉得自己应该就处于第三种死亡的状态之下,而且应该是刚要迈进死亡的那种地步,不知道为什么,她巧妙的成为了一个擦边球。团扇就这样行走于生死之间,而且她没有那种失忆的感觉,她不残缺,不像死人那样必须要守着规矩。
团扇都是因为李清月才变成这样的。
团扇不能原谅她的母亲。或者说从李清月将真相告诉团扇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将“妈妈”这个词给放弃了。在之前还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团扇就明显感觉到了母亲对她和对两个哥哥之间的巨大差距(差距自然是有的,但不至于巨大,团扇在受伤之后总会将一些往事恶魔化),她刚开始还会站在母亲的角度来考虑,认为是因为农村那种重男轻女思想的缘故,所以她并不觉得怨恨,最多只是有些难过罢了。团扇还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总是拼命的表现自己,好给母亲一个夸奖自己的机会,毕竟人们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她也愿意把自己当成小棉袄来对待。但真相就像一盆零下数十万度的水,浇灭了团扇所有的努力和热情。团扇不止一次的想要问问她现在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既然选择了收养我为什么还要区别对待?难道就因为我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能给你那种血浓于水的真实感?”但每当团扇要开口的时候,总是有着什么东西不知所措的敲击着她的脑袋,以至于她完不成这场明明很简单的对话。
团扇恨透了这个女人,这个强势的急性子女人,比对当年那个经常欺负她的玩伴的恨要多得多。团扇就是看不惯李清月自以为是的样子,“是!你是养活了我,但你几乎就没有花时间来陪我,更没有给我真正属于母亲的那份关爱。在你的眼中,我只要不死,只要能够长达成人就行了,然后勉强让我上个几年学,再当你挣钱的苦工。在我彻底长大之后,你用一个嫁妆把我卖到别人家,这时候你就圆满了,不但得了个好名声,更是拿到了不少的钱财,真是个好算计!”
“别以为你收养了我就能够左右我的一生,告诉你,我不愿意!我就是我,不是你手里的什么工具,更不是你的傀儡。在家里,你想要我变成一个乖乖女,每天包揽所有的家务活,好过个轻松闲适的生活?没门!我偏不,我就要对家里的那些垃圾,那些数不胜数的赃物视而不见,我就是不要做这些零碎的小活。甚至,我连自己也不在乎,我就要每时每刻都将自己的生命耗费在手机之上,不管吃住,我都可以省略,就是要让你看到就烦,就难受!在工作上,你希望我能学会你的手艺,好给你这家破旧的小小厂房增加一些收入?没门!我偏不,我就要在工作的时候就装作一副死样子,把自己的脑子完全掏空,容不下半点的知识,学不会任何的东西。不但如此,我还要假装听不见其他人的言语,让她们因为我而怪罪于你,让你被她们所诟病,让你的这个挣钱之所倒闭,不再囚困于我。还有,我还要嫁妆听不懂你所说的话,慢慢地做着你交代给我的事情,再顺便反着来做,浪费你那宝贵的时间,让你急不可耐,让你气愤,让你恼怒,让你暴露你那凶狠真实的一面,让大家都看看你那可恶的嘴脸!”
“你的恶毒又岂止是这些,剩下的我都难以诉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你那可恶的一生,只知道你是如此的让我厌恶,让我看到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相对而言,团扇更感到愤怒的是她自己!团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样的恶毒,那感觉就像是一条被群攻的疯狗,在不计后果的情况下,努力的对别人造成可怖的伤害。在团扇自己的认定中,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奶奶从小教育她的那些“神爱世人”之类的话语绝对不会被她抛之脑后,她学过,也信过,知道现在她依旧算是一个信徒(虽然没有曾经那么的狂热)。在闲来无事之时,团扇总是用手机搜索那些圣经故事,让自己始终都处于“祖”的笼罩之下,每天都对自己进行一次的忏悔,希望万能的神能够原谅自己的一时冲动,原谅自己那被无意识所占据的失态。
团扇总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的确,在消极对抗这一方面,团扇做的堪称完美,但她却难以舍弃母亲,难以舍弃这个待了将近二十年的家庭。团扇总是在寻找机会,她想要表明她还是这个家庭的成员,她还需要这个家庭为她负责,她还想要得到父母的关怀,哪怕只给她一丁点,她也必定会极度的满足。
团扇以绝无仅有的能量恨着她的母亲,同时又以难以描述的心境爱着她的母亲,当真是处于一种爱恨两难的状态。尤其是当团扇看到母亲因为她而生气的模样,她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看看吧,这是她努力的成果,是她所找到的另一种生活的意义。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这样就可以让团扇回到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去?难道这样就能让团扇的亲生父母不会舍弃她?难道这样就会给团扇一种幸福快乐的感觉?说实话,团扇从来没能体会到快乐,相反,母亲的伤心会增添她的那份难过,会让她对母亲有一种同情,会引发她女性身体中的无限爱怜。
在这个家庭中,似乎除了团扇和她大哥以外,他们总是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形之于脸上。李清月可以说是这方面的最佳模型,这是一个矛盾的画面,她明明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中年妇女,却无法掩饰她的面部表情,很难想象这些年她是怎么骗过别人的眼睛,埋藏自己内心想法的。团扇发现她最不能忍受的是母亲忧伤时候的那种表情,这时候你看不出她任何的强势,仿佛她生来便是此般的柔弱,让所有人都狠不下心对她说出哪怕半个字的重话,她就像那草原上醒目的摇摇欲坠的花朵,将全天下所有的忧伤都集于一身,激发出所有人心底的那股保护欲,无论男女,不管老幼。
恨似乎是一个很没用的东西,它只能暂时欺骗人的内心,为人们找一条似乎是正确的道路,之后就开始不管不顾,它从不关心结局。
团扇的这一条路似乎也难以通达,难以支撑她的整个人生。团扇是不知道古时候有着这样一个名叫阮籍的人的,他每天坐在马车上沿着一条道死走到底,走得通倒还好,就和心情一样畅快淋漓。但那条道若是走不通,他就会用力的摔碎手中那坛挺值钱的酒,在这个路尽头狠狠地大哭一场,然后再沿着原路返回,开始找寻一条新的出路。想必若是团扇知道这么一个人,是必要将他视为自己的知己的,也就能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行走。可惜!
来串门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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