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的背面

  乔西用树枝来回拨拉柴火,细细分析:“德雷克是诱发者,我是推动者,还有一人,他应该是终结者。那只无缘无故出现的安吉拉很可能跟他有关,我预示的动乱也可能和他相关。这次北山之行应该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伊戈尔皱着眉头,单手抚额:“那应该还有一人,他掌握着所有纷杂的关系,知道所有的规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是细思极恐。”

  乔西拍拍他的肩,宽慰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你的伤治好再说。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风裳跟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玩闹地不亦乐乎,两个小家伙跟在她身后追着跑着,咯咯地笑。无意中瞥向伊戈尔和乔西那边,发现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男人正把酒言欢,她不由感叹男人真是神奇的动物,有什么事痛痛快快打一架,就着酒把话说开就没事了。女人之间像什么呢?像缝衣线上密密麻麻的死疙瘩,怎么解也解不开。

  伊戈尔朝风裳招招手,唤她过去。风裳搂住玩得正欢的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把他俩一起带了过去。

  “怎么了?”许是刚运动过的关系,风裳的脸透出些许红晕,愈发光彩照人。伊戈尔把她搂在怀里,在脸颊上珍视地亲了一口。

  风裳有些娇羞,拍打他:“别闹,说正事。”

  乔西不看他们,说:“我们来商讨一下北行的计划。”

  两山之间氤氲着一团光芒,温温和和,仿若处在母亲体内的婴孩。料峭秋风中,看着它慢慢升起,金黄色的光芒向四周弥漫,像薄膜一样通透,覆盖了天地。圣阳温暖,象征大爱,在此爱中有一种温暖的力量涌入心田,驱散沉积许久的阴霾,心重又变得空明澄澈,灿烂的蒲公英开满了每一个角落。

  风裳在朝阳下哼起歌,优哉游哉地甩着根草茎,回头冲伊戈尔和乔西招手,示意他们快些走,美丽的剪影映在地上。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一路胡打乱闹,争相向风裳告状。伊戈尔正在说些什么,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乔西侧耳倾听,不时提出意见。一时,岁月静好。

  一只兽施施然走到他们面前,它是一匹漂亮的黑马,毛色油滑如缎,头是白的,尾巴是红的,身上长着棕黄色深浅交错的条状斑纹。它低低地冲他们叫,声音好听得如人在唱歌。

  伊戈尔警惕地看着鹿蜀,把风裳护在身后,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在风裳怀里,乔西站在在风裳身后,形成夹心饼干的保护态势。

  鹿蜀的叫声极具穿透力,伊戈尔明显感觉到血液奔流速度加快,心如擂鼓,内脏似乎错了位,一片翻江倒海。他暴起,旋身强攻,却在半空中失力摔下,动弹不得。鹿蜀似乎在笑,笑他不自量力,连叫声也欢快连许多。随着鹿蜀叫声频率加快,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先撑不住了,大口大口咳血。乔西不顾身体震荡的疼,挺身挡在风裳面前,拼命催动杀咒。可怕的事情出现了,杀咒被声波弹了回来,速度之快,避无可避。乔西只来得及勾过残枝败叶小小阻挡一下,直接被反弹的咒术击飞。

  伊戈尔双肘撑地,一次次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次跌回去,手腕处渗出殷红的血,地面一片斑驳。风裳把两个孩子藏在岩石后面,走到伊戈尔身边,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握住他的手,小声地跟他说着话。风裳放弃了最后的挣扎,选择和伊戈尔共度最后的时光。伊戈尔满含眷恋的眸子慢慢合上,面容一片平静,在风裳的喃喃细语中睡去。乔西酸涩地盯着不远处重合在一起的身形,摊开身体,呈“大”字躺着,就像在享受难得的日光浴一样,少顷慢慢合上眼,不再理会尘世间的是非。

  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相互捂住嘴巴,不敢透出一点声音。风裳把他们放到岩石后,用力抱了抱他们,递给他们一张符咒。

  “这张符咒千里一瞬,能把你们送到想去的地方。不要嫉恨,不要难过,快快乐乐生活下去。小时候哥哥告诉我,地上每死一个人,天上便多一颗星星,我会在天上守护你们的。”

  未待他们说什么,风裳就像一只蝴蝶一样飞了出去,她的面容看不出濒死的凄怆,而是妻子迎接久出归来的丈夫的满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很好,要是不能够,死则同穴也很好。一个人守着孤寂了千万年的月,再回首没有故人来,与其这样,不如同去。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他身材矮小,穿着宽大的袍子,在伊戈尔身前站定,发出一声冷哼。斗篷人的指尖凝聚出一团蓝色火焰,曲指一弹,似要把碍眼的东西化为灰烬。说时迟那时快,伊戈尔手中的利器发出,生生剜掉右腿的一块皮肉。斗篷人反应也是奇快,迅速往后一躲,随着他念动咒语,北山被迷雾笼罩,他趁机在迷雾中逃窜。

  “穷寇莫追。”伊戈尔拦住意欲追击的乔西。

  鹿蜀是真,受伤也是真,伤重而亡却是假。伊戈尔和乔西提前商量好,打算来一招引蛇出洞,揪出背后的尾巴。

  “你们作什么瞒着我?我都以为你们真的出事了。”风裳埋怨道,惊魂甫定。

  伊戈尔搂住她,贴在她耳边说:“好看看你的真心呀,果然是••••••”

  风裳打落他的手,愤愤道:“我去看看斯科尔特和柯罗蒂尔,他们要被吓坏了。”

  伊戈尔眼中藏着深意:“未必。”

  风裳把两个孩子抱出来,乔西迅速冲上来拉开外裳,露出内里。只见斯科尔特的右腿处少了一大块皮肉,鲜血淋漓,像利器所致。

  伊戈尔目光变冷,盯着斯科尔特:“你作何解释?”

  “大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在有人唤出我的名字开始,因为只有你知道我是伊戈尔。”

  斯科特尔露出受伤的表情:“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伊戈尔补充道:“放出安吉拉的人跟在场的人很熟,至少他知道有人的天赋是操纵动物。而你曾经说过,有人操纵动物欺负你妹妹,你给他留下了终生难忘的教训。”

  乔西站在伊戈尔身侧:“最重要的是,你和妹妹明明已经死去了,每日靠吸取生气维持着,执意在世间徘徊。”

  斯科特尔露出苦涩的笑容:“既然这样,就不瞒你们了。”

  他闭上眼睛,催动咒语,解除幻术,恢复本来面目。只见唇红齿白的孩子瞬间变成了一具骷髅,随着他的动作,不住有肉末掉下来。

  “哥哥?”柯罗蒂尔不解地问道。

  斯科特尔冲她点头,目光中透露出不可置疑。柯罗蒂尔一跺脚,不情不愿地解除幻术,恢复原本的样子。柯罗蒂尔冲风裳张开双臂,要她抱,却看到平日对她很好的小姐姐吓得后退一步。她恨恨地瞪了哥哥一眼,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我对这件事的解释是出于偶然,不管你们信不信。这些日子承蒙照顾,我们该走了。”斯科特尔一把拽起妹妹,行动间骨头摩擦,咯吱咯吱作响,在静谧的山间听起来甚为瘆人。

  风裳甩开伊戈尔的手,俯身抱了抱两副骨架,递给两个孩子一张符:“不要难过,了了心愿就去往生吧。”

  望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乔西问道:“就这么放他们走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也上路吧。”伊戈尔拉起风裳的手向前走去。

  “谢谢。”

  伊戈尔看向她:“不用谢我,这也是我的意思。”

  树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阳光从缝隙穿过,留下参差而斑驳的影,覆于青草上。草细细长长,绵软如丝。落叶悄悄地埋于草间变黑粘连腐烂,无声无息地轮回。

  一路偶遇灵兽,也只是极快地从他们身边跑过,没有过来主动招惹,也没有主动攻击,可以算作顺遂。

  越往前走,风越大,刺骨多过寒冷。那皑皑的白雪与黑色陡峭的崖壁对立,形成了一道最明显的分界线。最高最陡的崖壁上屹立着一扇高百米的古朴石门,石门的材料就是北山随处可见石头。

  “我们到了,宝典上说北山霸王龙骨精就住在这儿。”乔西望着石门长出一口气。

  他上前敲敲门,只见石门上的纹路由中央向四周缓缓浮现。嗡...咔...咔咔...石门打开了,三人迈进门中,待身边的耀眼白光缓缓退去,他们才看清眼前的景色。这是一座峭壁,峭壁下是茫茫云海,抬头便是璀璨星空,峭壁尽头有一个白色小石桌,桌旁坐着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穿着白衣服的老者。

  “你们这一路弄得动静可真不小哇。”老者略带责备。

  伊戈尔急忙抱拳,以示歉意:“叨扰了。”

  “说吧,找我这老头子干什么来了?”

  “希望您能借给我一块龙尾骨。”

  老者轻嗤出声:“借?有借就得有还,你要拿什么还?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来要东西来了。”

  风裳急切地对老者说道:“求求您了,我们要拿来救命。”

  老者瞥向她:“因为你们急,我就得送给你们吗?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如果我不给,难道你们要来抢吗?”

  老者对哑口无言对三人说:“都坐吧,听老头子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命数如此,又何必逆天而行?

  故事很简单,那时的龙骨精是个小屁孩,还没成为山霸王。有一对年轻夫妇上山寻药,救了被大精怪追杀的他。那男的快不行了,每天熬日子。那女的就哭着让丈夫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他那时候太年轻,呆得就像个萝卜,二话不说就用龙尾骨救了那男的,救了一个家。但命数终难逃脱,那男的还是死了,死相凄惨,如果当时在北山就死掉了,说不准会更好些。他先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孩子被乱刀砍死,再被一片片削掉身上的肉,直至气绝。

  “顺时而生,顺时而亡,如此就好。”

  见伊戈尔想要说什么,龙骨精叹口气:“年轻人执念太深不是好事情,这世上物执最难被救赎。”

  龙骨精摇摇头,颇为无奈:“罢了,如果你们能在我手底下过三招,老头子就把龙尾骨给你们,生死不论。”

  龙骨精一挥手,云层密集,电闪雷鸣,狂风卷起尘土,化身凶猛的土龙呼啸而来。伊戈尔纵身一跃,双手抓住龙头相互交叉,尘埃落定。

  “好小子,还是有些本事的,老头子就不再手下留情了。”

  龙骨精双手交叠念出咒语,天上出现一条盘旋的龙,颜色淡蓝,浑身燃烧着火焰。它尾巴一个横扫,三人都被带出的狂风刮倒。淡蓝色火焰落在地上,燃起熊熊大火,地面深陷。伊戈尔握住风裳的手,风裳握住乔西的手,乔西回握伊戈尔的手,摆出三角形咒阵。金色光芒包裹住他们,把蓝色烧灼阻挡在外。

  第三招至,龙骨精一扬手,千万颗尖形冰刃呼啸着射向他们。如果松开手,各自逃避,则法阵破,烈焰会把他们烧成灰。如果不松手,就会被扎成筛子。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他们面前,强行吸附所有的冰刃。

  “哥哥!”一个小女孩扑倒他身上,拼命地哭。

  斯科尔特的身体被冰刃穿透,只留一口精气,他勉强把柯罗蒂尔的手放到风裳手里:“照顾好•••••妹妹。”

  他转头看向伊戈尔,清明的眸子在诉说什么。

  伊戈尔以手抚额,忍住眼中的酸涩,把他抱在怀里:“对不起。”

  斯科特尔迷迷糊糊答应一声,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消散无形。

  柯罗蒂尔拽着伊戈尔的袖子大哭:“你为什么就不相信哥哥呢?真的不是我们做的。我要哥哥!你还我哥哥!”

  她的声音太过悲怆,像受伤的野兽在黑夜里嚎叫。风裳抱起她,背在背上来来回回哄着,怎么哄也哄不好。

  龙骨精叹道:“你命不该绝,有人为你挡灾,一命换一命,倒也符合天道。”

  他又说:“你们前路未卜,何苦拖累这小女娃,把她留下吧,我和她相遇也是缘。”

  伊戈尔拦住想要拒绝的风裳,对龙骨精抱拳:“有劳前辈了。”

  他知道前路艰难,小柯罗蒂尔跟着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吃苦不说,说不准会遇到什么不可预料的危险。龙骨精是一山之霸,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小柯罗蒂尔在这儿至少能保证安全。乔西曾说过龙骨精的预言能力跟他相比,只高不低,那么这很可能也是龙骨精给他们的警示。到底是什么人设计了这样一个复杂难解,步步凶险的棋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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