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木国来求救了。”
乔西转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桌上,轻轻敲敲桌子以引起长桌那头那人的注意。
“嗯。”
伊戈尔淡淡应声:“属于长平司专属范围。”
取得龙尾骨后,伊戈尔暂随乔西和风裳返回无量国修养,他也需要时间思索下一步的计划。背后隐藏的那人仿佛知道他们每一步的行动,反击得让人猝不及防。上一秒自己还在高兴于计划成功实施,下一秒就掉进他的圈套,一步一步身不由己。
乔西苦笑:“我们信奉作恶天罚,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如何相救?”
“大长老所属的斗篷人队伍呢?”
乔西摇摇头:“他们咒术低微,其中一半人的天赋为对恶意的感知力,另一半人的天赋为致幻力,尚且无量国也需要力量留守。”
伊戈尔低下头,双手插入发间来回摩挲:“你听说过‘隐’这个组织吗?”
世间没有绝对的白,也没有绝对的黑,黑白交错的缝隙中存在着第三方势力,他们被称作“隐”。“隐”没有来历,没有据点,始终是神秘存在。
“在无量国边缘的流放之地,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情。也许,我们能借助他们的力量。唇亡齿寒,朗木国亡,无量国也就危险了。”伊戈尔说完,略带恼意地看向乔西,“乌鸦嘴,预言得真准。”
乔西讪讪地笑了:“我去把绛其北叫出来,这么大的事需要我们三个谋划。”
绛其北跟乔西、伊戈尔交好,专门负责咒术研究,近期处于闭关期间,尚不知晓由命案引发的这一连串的事情。
伊戈尔嘱咐道:“别跟风裳说,我不想让她担心。”
乔西明白他心中所想,能平静一时是一时吧,与其担心猛烈的暴风雨,倒不如尽情享受暴风雨前平静的一刻。
伊戈尔认真地看向乔西,目光中是不容躲避的压迫:“禁狱中那人的身份是什么?虽然你一只顾左右而言他,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特别邪恶的人。”
乔西叹口气,捏捏眉心:“你都知道多少?”
“这个世界分为三种颜色,白,灰和黑,无量国和朗木国信仰作恶天罚,是纯粹的白色。卡斯国的信仰正好相反,是纯粹的黑色。黑白交错的缝隙中存在着灰色地带,那就是‘隐’。”
乔西的目光透露出黯淡:“流放之地位于三国交界的交叉地带,听到的消息一定不少。”
“你坚持流刑,除了事态所迫,私心诱惑之外,还想让我亲身了解吧。”
乔西再次露出苦笑:“还有权限限制,我没有说出这些事情的权限。”
伊戈尔一脸涩意:“真是一叶障目,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该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啊。井里的蛤蟆抬起头,一小片薄云遮住整片天。”
乔西告诉伊戈尔自己所知道的:“禁狱里的那个人,是卡斯国里相当于大长老地位的人。当年为了逮住他,毁了一座悬苑之堡。”
伊戈尔环抱双臂,弯腰低头枕在上面,趴伏在桌面上。这是个逃避性的动作,他做出了不愿意做出的决定。人,为什么要一直处于背叛与被背叛之间呢?
“让绛其北去贿赂‘隐’,请他们出面阻止。同时,把禁狱中的那人送往朗木国。”
乔西托着下巴,困惑的模样像一条被毛线缠成一团的狗:“什么?”
伊戈尔解释道:“人的本性是热衷利益而对损害他们利益的敌对方感到厌恶。一方面,我们贿赂‘隐’,要求务必圆满调停。另一方面把在卡斯国具有重要地位的人送往朗木国关押,使卡斯国闻讯相救,令其不得不无视‘隐’的调停。这样,‘隐’会因卡斯国的固执而恼火,为了保住既得利益和自己的信誉,就只有打败卡斯国使其答应调停一途了。”
乔西为难地抬头:“可是伊戈尔,这样大的面子••••••”
伊戈尔从脖子上摘下吊饰,抛给乔西,“用鲛珠。”
鲛珠,鲛人之泪凝聚而成,集齐999粒恶魂可活死人肉白骨。摄魂瓶摄取的997粒魂魄便封存在这颗珠内,还差两粒便可以让死者还魂生者延年。这个时候,那个摄魂师失去了肉身,蛟珠一直流落在外。
“你怎么得到的?”
伊戈尔向来波澜不兴的眸子里浮起浅灰色的悲哀:“偷的。在流放之地为了活下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也早已不再是自己了。”
“听说‘隐’的掌控者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人的魂魄在这里面?”
伊戈尔点点头:“他心爱的女孩。”
应无量国邀约,‘隐’约合黑白,从中调停。同月,卡斯国失信,进犯朗木国,‘隐’助战朗木国。同年,‘隐’潜入无量国。
“伊戈尔,跟我出去玩儿。”风裳自然地揽住伊戈尔的肩膀,使劲拍了拍。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像一只叼着项圈的大狗。
被湿漉漉的目光盯着,伊戈尔收起桌上的卷宗 ,揽过她纵身一跃,坐到窗户对面的树枝上。风裳晃荡着两腿,把红彤彤的果子一个接一个扔到他的窗户上。她歪歪头,露出灿若朝阳的微笑。伊戈尔俯身吻住那诱人的唇瓣,轻轻的、缓缓地,像蜻蜓点水,充满着一种安闲缓慢的温柔意味。凤凰花初开的盛夏,阳光透过层层枝桠,在地上落下参差斑驳的影,菀彼柳斯,鸣蜩嚖嚖。
绛其北拿了一本书,得意地向伊戈尔晃晃,露出两颗小虎牙:“看我最新研究成果。”他甚至都没注意到伊戈尔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孩,满脑子兴奋,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喀”,书当腰断开。“刷”,千片万片纸屑雪花般散开。一把剑霍地刺来,化出漫天剑影。寒光闪过,雷声滚滚,闪电直劈。
“咯老子的••••”绛其北擦着剑气在地上滚过,满身狼狈。
伊戈尔眼中闪过惊艳。传说中的惊雷剑也现身了。
伊戈尔瞬移到绛其北身前,右手甩出风刃,左手狠狠向身体里插去,旋即拔出,带出一片血光。随着咒语念动,血珠在空气中盘旋,勾勒出复杂的图案。
是血祭。
世传以血激发戾气,可瞬间爆发出强大力量。然沾染戾气,则人易入魔。最为人忌惮的是,献祭者会丧失大量生机,夭寿。
就像宿命,再怎么努力也挣不开。惊雷剑挡下一切攻势,把两人逼至绝境。最后关头,绛其北推开伊戈尔,用血肉之躯给了他一条生路。因为他是无量国的希望,更因为,他是兄弟。
“隐”内部。
“他没用成名绝技擒鬼手,而用了血祭。”
“绛其北体内有引魂之力的消息经查证是无量国的人放出来的。”
“鲛珠从无量国流失到了朗木国,成为请我们援助的利器。”
听完属下汇报,瑞克姆知道这些都是伊戈尔做的,而且自己能抓到绛其北应该也是他故意为之,他猜不透这只狐狸又在打什么主意。
绛其北为自己本该知道不肯驯服的下场,却硬要跟瑞克姆对着干的愚蠢而痛心疾首。面前的桌子上各种鸟类的尸体堆积成小丘,屋子中哀鸣不断。
“还不出来,见到同类惨死不救,越来越多的同类更因你而亡。三青,你身上的罪孽不断累积,天道轮回,就不怕遭报应吗?”
静悄悄没有回音。突然间,绛其北抬起头,“你要引魂之力是想见她?”
瑞克姆没防备,心的一角猛然塌陷,神情瞬间染上哀伤,仿佛上好的白瓷裂开深纹。
“听说她很善良,你这样不怕她厌恶你吗?”
眼前,浮现出水莲花般娇羞的侧脸,不知伤痛,不懂忧愁。
瑞克姆笑了一下,懒洋洋地倚着门,无所谓地说道:“那只好这样了。”
说着,随手丢出一条红绸,绸缎似有生命,散发出夺目光芒,游蛇般缠住绛其北。三青鸟从绛其北体内挣扎而出,把他护在翅膀下,挺身挡去一切伤害。红、白二气不断从红绸中溢出,白气源源不断注入绛其北体内,红气直接汇入瑞克姆手上的蛟珠。白气是三青鸟能量精华所在,拥有风的力量。红绸渐扁,终至脱落,空留一地青苍羽毛。
绛其北似无所觉,一遍遍轻唤:“三青,回来。”
他大喊:“三青,回来。”
可是,在他最孤独最难过的时候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三青没能像往常一样安慰他,从来一听见他的呼唤就出现在身边的三青再也没有出现。绛其北无力地瘫在地上,满眼泪水。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曾经的美好终成一场凌迟。心抽搐着疼,冰冷的感觉一寸寸侵遍全身。隔着肌肤抚摸到那里,都能感觉到一片鲜血淋漓。
地上青苍的羽毛渐渐聚拢变暗,在绛其北右手拇指凝结成环。三青鸟最后所化的镍戒呈喑哑的银色,光滑无任何纹络装饰,这就是风之戒。绛其北终于跌坐,凭此可运用风的力量。
蛟珠的光芒越来越弱,直至暗黑无光,空间中充斥着魂魄的气息。九十八粒魂魄很快飘散开来,叫嚣着对新肉体的渴望。
伊丽莎感到有人从背后抱住她,带来属于人体的温度。
“没事了。”
伊丽莎从惨死到现在,没有掉过一滴泪。瑞克姆的声音响起时,她感到脸上凉凉的,像晚冬除融的雪。
恶魂很快发现瑞克姆和绛其北所在,团团包围上去。瑞克姆似未看见,专注地亲吻着伊丽莎的发顶。
他附在她耳旁:“江水涛涛汩汩,淹没了昨天与今天,你还有明天。”
伊丽莎太了解瑞克姆了,他这么说,她已经猜出他想要干什么。她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前。
“死的滋味不是那么讨人喜欢,我死过一次就算了,你不要再尝试了。你还有要背负的责任,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瑞克姆试图阻止伊丽莎继续说下去,语气有些不耐:“你别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伊丽莎没有理会瑞克姆的打断:“随随便便放弃经营已久的地盘,你要让手下人怎么过日子?”
瑞克姆皱着眉头,闭上眼,呼出一口气:“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对着伊丽莎吼道:“我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想守住我的女人都很累呢。不要!我不要再管那些了!”
他指着伊丽莎:“我说过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可以了。你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他微微闭眼,旋即睁开,温柔而残忍地说:“伊丽莎你对我了犯罪呢。”
在伊丽莎讶然的视线中,瑞克姆懒散地一笑:“你为我死掉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要怎么活下去吗?你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如今,你又要我眼睁睁看着你魂飞魄散吗?我的感受好像从来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伊丽莎,你对我还真是残忍呢。”声调不急不缓,像和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闲聊,听上去像控诉,更像是遮掩层层包裹下的难过。
他摇摇头,自嘲地一笑:“长歌当哭,情何以堪。”
瑞克姆催动手中的蛟珠:“我和三青的魂魄能凑够999颗魂魄,蛟珠便可让死人复生。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报应就报应吧,所有的罪孽我来背,也当是送给伊戈尔一份大礼,当年的事情他也有份。”
绛其北的魂魄不受控制地被吸入蛟珠,蛟珠发出圣洁的白光。这束光照到伊丽莎身上的时候,传说中的奇迹出现,活死人,肉白骨。
瑞克姆不想看见伊丽莎眼中的不喜和担忧,挣脱伊丽莎拉着他的手,背转身似是浑不在意地说道:“不喜欢我,就别碰我。”
伊丽莎的眼泪流了一脸,她扑过去,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一副全心信赖的样子。感受到身后的力道,瑞克姆弯了嘴角,也放下心里隐隐的落寞,绛其北的话他还是在意的。
“绛其北的魂魄里有风的力量,又有三青的魂魄护他,在蛟珠里不会怎么样的。傻丫头,别一副害了别人性命的样子。”瑞克姆还是不忍心,温柔地给伊丽莎解释道。
感到腰上的力道一松,瑞克姆还没来得及感到失落,嘴唇便被温热柔软的东西裹住了,他会心一笑,扣住伊丽莎后脑,给她一个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