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西从树后显出身形,他已经呆了一段时间了,从伊戈尔抱着风裳奔向西南,他就跟在他们后面。
“伊戈尔不想见你。”
乔西坐下来,把披风盖在腿上:“他还没醒,你无权替他做决定。”
“我听到了他的心声,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还是希望能放过彼此。”
乔西的目光在伊戈尔消瘦的脸上逡巡:“不知来龙去脉,你没有资格评价。”
他笃定道:“他会想和我谈谈的,有些事他想知道却又怕知道。”
“什么事?”
乔西双手抱头仰躺在草地上:“我和他之间的事。”
风裳说:“我们要走了。”
乔西玩味地看着她:“北山诸多精怪,一个女人加两个小孩就敢取山霸王龙骨精的龙尾,真是嫌活得长了。”
“哥哥,这个人好讨厌,我们去捉弄一番吧。”柯罗蒂尔附在斯科特尔耳边,小声说道。斯科特尔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拉着妹妹悄悄潜伏到乔西身后,“哗啦”一声突然冒了出来,狂做鬼脸。不光是乔西被吓了一跳,风裳也受惊,差点把手里扣着的利器扔出去,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就这么被打破了。
“放心吧,我跟你们一起去,多个人多一分胜算。”
风裳惊喜道:“好啊!可是伊戈尔他••••••”她不敢替伊戈尔做主,毕竟这是他的事情。
乔西宽慰道:“我跟他之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纠葛,说开了就好了。”
见风裳信以为真,他低低地笑出声:“还和小时候一样呆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和伊戈尔之间如果真是小事,他会这么不想见我吗?”
“什么啊,你骗我。”风裳有些羞恼,“斯科特尔,呵他的痒,他欺负你姐姐。”
斯科特尔昂起头,翻个大大的白眼:“分明是你自己笨。”说着,猴子般爬到乔西身上,上下抓挠,乔西连连求饶。
闹够了,笑够了,风裳正色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风裳飞快接上:“我是德雷克的妹妹,伊戈尔喜欢的人,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的小姐姐,还有你的朋友。”
“嗯,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是你的朋友。”
乔西给风裳讲了一个故事:“在悬苑之堡,有一个公主般的小女孩,她拥有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她哥哥特别疼她,要什么给什么,同时提防一切靠近的雄性生物,她家的精灵都是雌性。有一个小男孩住在她家隔壁,白天总会偷偷溜过去找她玩,虽然被她哥哥逮到会被修理得很惨,但他依旧乐此不疲。后来,她告诉他,她有了更好的玩伴,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再后来,他发现她的笑容被偷走了,她哭了一整天,怎么哄都哄不好。”
“别再哭了,不要再哭了,已经一中午了,再哄下去我就废了。”男孩不耐地捞起女孩的头,粗鲁地为她擦泪。
女孩抽抽噎噎,委委屈屈:“他答应过我的,可是娥眉月之夜他没来。”
“真是呆,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男人都是骗子你不知道吗?就喜欢骗纯情的小姑娘。”男孩在一边数落她。
女孩哭累了,窝在他怀里睡着了,鼻涕眼泪蹭了一衣服。后来,女孩变得文静了许多,眼里多了层他怎么耍活宝都驱散不了的忧郁。今天捉精灵,看杂耍,一路走一路吃。明天捉迷藏,挖海虫。后天去海边玩,相互撩水。他们只在白天出去玩,他知道晚上女孩会偷偷想念另一个人。不过没关系,能在一起的时候开开心心就好了,贪欲即是罪。
“后来呢?”
乔西捻着草,心不在焉地说:“后来他们失散了。”
风裳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那时我一个人也很孤单,你陪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看着挺机灵的,长大了还是这么笨。”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风裳来来回回重复道。
“有句话叫相逢一笑泯恩仇,过去的就过去了,你记不得也没关系,现在我是你的朋友乔西。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你把乔西当朋友,那么乔西就是你的朋友。”、
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花香如一条丝滑的绸缎把人包裹住,略带凉意的空气带给人舒心的感受。长夜,属于孤独的灵魂。今夜,两个孤独的灵魂相遇,相互慰藉。
阳光逡巡在眼皮上,伊戈尔睁开眼,蓦然看到一张正盯着自己看的脸,一个机灵坐了起来:“你干嘛看我睡觉?”
柯罗蒂尔神秘兮兮地靠近他:“昨天来了个叫乔西的哥哥,跟小姐姐聊得那叫一个热乎,你快去看看吧。仔细看来还是伊戈尔哥哥更帅气一点啊。”
斯科特尔被妹妹花痴的神情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赶紧把人拎到一旁,准备开展长篇大论的家庭教育。他都为自家妹妹汗颜,好丢人啊。
伊戈尔皱起眉头,乔西,他来干什么?
乔西看到他醒了,递给他一片盛着露水叶子:“和我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乔西就知道伊戈尔会是这个反应:“我记得你答应过我,无论我做出多出格的事情,你都会原谅我。”
一大早就被人索要承诺,伊戈尔非常气恼:“前提是,你是我的兄弟!”
“我是不是你兄弟还不是由你说了算吗?”
乔西站起身,伸手点着伊戈尔的心口:“你这里变了,这里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你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相信耳朵听到的,不再相信身边的人。”
伊戈尔闭上眼睛,神色疲惫:“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什么变成这样,指责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
风裳分开对峙的两人:“一大早有什么好吵的,快点收拾收拾,我们要上路了。”
“我不要和他一起走。”伊戈尔满心不愿。
眼前的伊戈尔和小时候的伊戈尔重合在一起,闹脾气的时候还是一样轴。小男孩拉着小女孩的手,指着一个虚无的影子:“我不要把糖分给他。”风裳早就知道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很多画面都有缺失,甚至同一个场景人物也会有缺失。她一定要把记忆找回来,看看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管不着我的行动,我就要跟着。”
眼看两个人又要跟小孩子似的杠上了,风裳赶紧推出一人敲了一下脑袋:“走了。”
乔西收起随随便便的神情,认真地对伊戈尔说道:“我会等你,等你想和我谈了,我们好好谈谈。”
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一人糊了一块泥巴在脸上做鬼脸:“看我们的新装束,炫酷。”
风裳一手拎一个,“扑通扑通”往水里一丢:“不洗干净了,不许上来。”
北山,狂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刮得人皮肤刺痛。视野昏昏暗暗,冷冷飕飕天地变。飓风穿过山林,吹折参天大树,绕山河水波涛汹涌,泛起浑浊,行人难渡。
风裳一手拉着柯罗蒂尔,另一只手抓牢斯科特尔,不让他们乱跑,自己则跟在伊戈尔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北山充满凶险,极容易受恶灵攻击。乔西跟在他们身后,隔了一小段距离,默默守护。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只暗红色的乌龟朝他们爬来,长着鸟一样的头和蛇一样的尾巴。它发出一声吼叫,像在警告进入领地的外来者,声音嘶哑难听,像劈开木头时发出的声响。
“捂住耳朵,是覃龟!”伊戈尔一声吼,疾速后退。
覃龟的叫声具有穿透力,可致聋。其龟甲煸制,能成倍提高人的听觉,连花开的声音也能清晰地听到。
乔西一连串杀咒就要脱口而出,风裳对他摇摇头,念起催眠咒。见状,伊戈尔也念起催眠咒,助风裳一臂之力。乔西守在一旁,预备对暴起的覃龟致命一击。覃龟的吼声渐小,蜷缩起四肢,咂咂嘴进入梦乡。风裳松了口气,悄悄绕过它,慢慢向前走去。
“覃龟没招惹我们,我们又何必去招惹它?”面对乔西疑惑的眼神,风裳解释道。
彼此间筑起高高的藩篱,习惯于把可能出现的隐患掐灭在摇篮里,而不管它是不是真的会萌芽,不肯给彼此一点信任。一方仗着比另一方强大,便肆意妄为,而另一方誓死不从,于是硝烟弥漫。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弱肉强食,还有共存共荣。
一群歡歡从他们身前跑过,有一只色迷迷地对着风裳流口水,走不动道了。毛茸茸的小身躯衬着醉酒的表情,显得特别可爱。另一只歡歡发现它掉队了,赶紧过来,拽着就走。经过风裳跟前,拔下几根绒毛放到她脚面上,冲她挥挥爪子,扯起那只不成器的歡歡,转身离开。
“把歡歡的毛收好,可免惑于心智。”伊戈尔对风裳嘱咐道。风裳忙给斯科特尔和柯罗蒂尔系在手上,打好死结。在她眼里,孩子是最容易被迷惑的。
一只巨大的虫子从沙丘下突然钻出来,通体红色,身上有暗斑,头部和尾部穗状,头部器官模糊,乍一看上去就像一串巨大的肠子在扭动。虫子的动作特别快,还没来得及看清它是怎样运动的,乔西身后的一棵大树瞬间被黏液腐蚀,“滋滋”作响。伊戈尔感到有一股不明能量流飞速袭向乔西,想都没想地把他扑倒在地。伊戈尔的速度再快也没能快过能量流,裸露在空气里的后背血肉模糊,甚至造成穿透性伤害。
血腥气更刺激了它的野性,巨大的虫子展开疯狂的攻势,腐蚀性的黏液喷射得到处都是。伊戈尔拼命撑起身子,护着风裳没命奔逃。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我的药完全不起作用。”斯科特尔惊恐地大喊。
柯罗蒂尔大哭:“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乔西和伊戈尔相视,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肯定。伊戈尔拔地而起,无视作痛的手腕,痛下杀咒,正面吸引巨虫的注意力。乔西抓住机会,对着巨虫较为脆弱的部位,从背后连下数道必杀咒。巨虫震怒,一尾巴卷来,把乔西横甩上天,重重跌落,伊戈尔也被黏液灼出几道伤口。
伊戈尔拦住冲上前的风裳,旋身击向巨虫的尾巴,无视被击中的可能,全力重击巨虫背部的脆弱部位,同时连下几道血咒。乔西默契地配合,完全牵制住巨虫的头部,不时攻击它的腹部。
巨大的尾巴眼见就要击中伊戈尔了,突然懈力,瘫软下来,轰然倒下。伊戈尔在被它击中之前抢先杀了它,救了自己一命。斯科特尔赶紧过去查看他的伤口,忙着涂疗伤黏液。
伊戈尔对乔西喊道:“没事吧?”
“没事。”
伊戈尔心力一松,歪头栽倒在地。
乔西赶紧上前扶住他,对风裳说:“之前他施咒能力被废,靠蓝晶石滋养,才能使用一些简单的咒术。如今他这样催发体内的生机,把施咒能力提升到极致,根本是在饮鸩止渴。你有空多劝劝他,再这样下去,他的手腕就彻底废了。”
风裳苦笑道:“他会听我的吗?”
“会的,他会为了你而愿意保重自己。”
夜半,伊戈尔醒来,再次确认乔西安好,便约他详谈。
静默良久,伊戈尔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为什么?”
乔西喝了一口酒囊中的酒:“因为我和你之间有怨。”
二十年前,有个男孩的咒术是同龄人中最好的,他的性格很张扬,到处炫耀。另一个男孩不知怎么招他的眼了,处处被羞辱。后来,咒术差的男孩拼死拼活修习,还是被打败,被羞辱。
“你就是一头猪,这辈子都别想学好咒术。”
“笨蛋!垃圾!”
难听的话越来越多,咒术差的男孩不堪其辱,偏偏还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他越努力,发现差距越大,就越绝望。一时没想开走了岔路,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男孩就是的我弟弟,抱着他的尸体我发誓,此生一定要让你尝尝被羞辱到绝望的滋味。”
伊戈尔对着他缓缓跪下:“对不起。”
乔西讶然于伊戈尔的举动,把酒囊递给他:“都过去了。”
他补充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他叹口气,进行自我剖白:“在整个过程中我做了两件事。第一,你家里染血的那只手套是我寻机放的,另一只是案发当晚放的。第二,用大长老的身份对你施压,对长平司施压。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因为我确实为了一己私心做了帮凶,而没有对你坦白。”
伊戈尔问道:“你的预言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要变天了。”
伊戈尔释然地笑了:“果然是乔西地风格,恩怨分明,报怨后还是兄弟。”
他接过乔西递来的酒囊,笑笑:“相逢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