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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小小的少年跪在地上,深深地伏下身去。
“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
少年起身,长揖到地,再转身离去,一言不发。
“玉戚……”宫门外,柳双成担心的问,身旁魁偃沉默不语。
魁伊轻轻摇头,越过二人径直走了。
魁偃仿佛早已了然,柳双成叹息一声:“陛下是在保护他,他明白么?”
“他明白便是最好,若是不知……我们也无可奈何。”魁偃阗黑的眸子流光溢彩。
当日,太子魁伊从东宫消失,同时失踪的还有太子伴读柳双成,藩王魁联之子魁偃。
与此同时,江湖上出现了三个少年,一个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试一试,虽说也是活泼开朗,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色却是悲哀无比,一个严肃自持,谨慎小心,眼神一凝便让人遍体生寒,还有一个聪敏伶俐,奇计百出,性命攸关之时也可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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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面前的女子背着与她身材不相符的巨大包袱,板着一副脸孔,瞳孔像是极品的黑珍珠,十分莹润,却一点神光也无,木然得跟个偶人似的。
“小女子名叫冷刿,是柳双成的义妹,前来助襄。”
魁偃怀疑地盯着她,半晌偏头向里面喊道:“柳双成,你的妹妹找你!”
“什么?”柳双成一掀帘子走了进来,看见冷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是……”
冷刿向柳双成亮出了掌心。
“啊——原来是你呀,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你了!”他那个“啊”字说得九转回环,竟有些谄媚之意,见魁偃盯着他,便搂住冷刿的肩膀,冷刿仍然木着脸,“阿偃,这是我的妹妹,叫,叫——”
“冷刿。”魁偃提醒道。
“啊,对对对,就是冷刿。”柳双成擦了把汗,“这孩子从小板着个脸,也不爱说话,天资却极好,若是她加入,定然大有助力啊。”
他这一番话说得魁偃愈加不信任,他把柳双成拉到一边,悄声道:“柳双成,你知道,给玉戚选护卫一定要慎重,要身家清白,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一个人都没找到。你这个……”他瞟了一眼冷刿,“我实在信不过。”
“让她留下。”
魁偃和柳双成霍然回头,看见魁伊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冷刿。
“多谢公子。”冷刿一拱手。
冷刿来了之后,魁伊专门给她辟开一间屋子,冷刿也不推辞,她把自己整日关在里面,叮叮当当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可魁伊不管,谁也不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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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夜里,一群黑影悄悄地潜入了这座院子,摸进魁伊的房间,雪色刀光一闪,刺向魁伊心口。
魁伊一个翻身,躲过杀机,目光一厉:“你们是谁?!”
这些人也不说话,刀锋一竖又围了过来,魁伊见寡不敌众,只得就势一滚,从人群缝隙中钻了出去,他跑出房间,来到院子里,这院子原本极大,此刻却满满当当地全是人。
柳双成等三人早已被惊醒,站在院子里与黑衣人对峙,气氛一触即发,只要其中一方率先出手,就会引发一场血战。
“看样子,你们的主子还没死心,当真连嫡长子也不顾了么?”
那领头之人把刀放在手中一掂一掂的:“我说太子殿下,你也别油嘴滑舌的,要打就打,要死就乖乖受死,多嘴作甚。”
魁伊右手在腰间一探,心道不好,佩剑落在屋中了。面对这么多人却也不能露怯,只得强作镇定:“这样做未免也太卑鄙了吧。”
“只要做成事情能够领赏就行,管它什么光明磊落还是阴险卑鄙。兄弟们,上!”
魁伊功夫精湛,却又总不肯下杀手,赤手空拳面对这么多人也有些力不从心,即使有另外三个人相助,还是不免被割开几道口子,鲜血流出,看来十分狼狈。
忽然,一柄刀直冲魁伊面门而来,正巧他双手被另一人制住,只得扭头避过刀锋,却还是免不了被割伤了面颊。
这伤口流出血来,细细的一道,好巧不巧地流进了魁伊的嘴里。
魁伊尝到自己鲜血的滋味,如遭雷殛,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钝器击中脑袋,整个人都晕了一晕,他不由眨了眨眼。
再睁眼时,他的气息已经大变。
魁伊身如鬼魅,影子已然模糊,只见瞳孔里幽然的光拖曳出两道冷冷的鬼火,瞬息之间便到了那首领身前,左手搂住他的脖子,右手臂抵住他的面门,下一刻两条手臂朝反方向一挤,那人的颅骨就像是纸糊的一般瘪了下去,红红白白染了魁伊满身满脸,那一张漂亮脸上稚气未脱,却鲜血染尽,着实可怕。
这整个过程只在刹那之中完成,脑袋被挤碎的头领早已被魁伊身上滔天杀气镇住,灵台一片混沌,到了也没明白这个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小小少年是如何杀死自己的,周围人俱是惊呆,不是说他连个蚂蚁都踩不死吗?怎么杀起人来如此干脆?!
魁伊舔了舔手指,好像上面沾的是什么糖水。他身形飞掠而起,在空地中来回穿梭,发出声声大笑。
这笑声虽属于娇小少年,在所有人听来却如午夜鬼枭,如厉鬼索命,因为他每掠过一次就有人惨叫倒下,溅起鲜血无数,这些人死状千奇百怪,断颈断椎石入脑髓,剥皮碎骨人形已无。
这些人从来到此处就注定不能回去,即便侥幸逃脱,也只能在惨叫与梦魇中度过余生。
见到此等骇人情景,柳双成等人不由停手,魁偃呆呆的看着魁伊,柳双成面色平淡,眼中却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厌恶。最平静的是冷刿,她垂手而立,神色淡漠。
罗缑之体,终究还是不能喝人类血脉和平共处,这不,出现排异反应了吧。
不一会,黑衣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魁伊却仿佛意犹未尽,抹一把脸上的鲜血,就要向柳双成三人奔来。
柳双成跨出一步,丢下佩剑,伸出右手。
冷刿右手一伸,挡在柳双成面前,柳双成差点被她的剑刺穿右手臂,连忙跳开,大声抱怨起来。
冷刿看也不看,提剑冲向魁伊。
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起,冷刿佩剑一抬,剑锋却是指向自己,魁偃以为她要自杀,当即大叫一声“不”,就要去阻止她,柳双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魁偃。
冷刿手腕奇异地一摆,剑柄准确地击在了魁伊心口。
这一击力道奇大,魁伊竟被带着倒飞出去,最后撞在一棵大树上才停下。
冷刿并未放松,她脚下速度更快,在魁伊再次动起来之前按住了他,手指闪电般拂过他周身大穴,再一个手刀砍在魁伊后颈,方才停手。
柳双成和魁偃跑过来,柳双成仔细地查看了昏迷中的魁伊的状况,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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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的夜晚,正值月圆,冷刿房中一道白虹冲天而起,直通九霄,其光华灿烂,连月光也不敢与其争辉。
魁伊等人连忙去查看冷刿如何,却见冷刿打开门,手里捧着一柄刀。
何等美丽的刀!刀柄花纹繁复华丽,却并不冗杂,飘逸灵动,刀刃雪亮,弧线流畅,灿若一泓秋日里明艳的泉水,亦或是美人风流婉转的眸子,一眼便知其锋锐绝不亚于鱼肠湛卢之辈。
魁伊何等出身,见过多少名刀宝剑,却无一可与眼前这柄刀相媲美。
魁伊却无心欣赏:“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受伤没有?”
“谢公子关心,冷刿并未受伤。”说完,她把手里的刀往魁伊面前一递。
魁伊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冷刿见状,又将刀往前递了递。
“这是,给我的?”
冷刿点点头。
“不行不行不行,”魁伊慌忙道,“这刀绝非凡品,如此贵重,我实在受不得。”
冷刿盯了他好一会,直到他汗毛竖起,冷刿双眼一眯,手掌一翻,抓住刀刃就要掰断,魁伊一惊,连忙道:“我收下!我收下!”
冷刿满意地归刀入鞘,再塞到魁伊手里。
“取名。”她点点头,就回房了。
魁伊抓着刀鞘,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他回到自己房中,把刀搁在桌上,直愣愣地发呆。
柳双成进来,看见魁伊这般模样,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轻声道:“这刀的名字,属下已有了主意,不过这是她赠给您的,还是请您来定夺。”
“我何时说过要用它?”魁伊像是被惊醒,忽然从不言不语的雕塑化为冷酷的君王,“我留下她,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接下这把刀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何时要去承她的情?明天找个由头,还回去。”
“殿……少爷,冷刿她从小就性子刚烈,您这样……她怕是不依的。”
“不依又如何?她能翻了天去么?”
柳双成不再说话,也不拿刀,就这样退了下去。
魁伊刚刚睡下,便听见柳双成大喊:“刺客!”
他一翻身坐起来,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魁伊自小耳力便十分敏锐,夜深人静,屏息凝神之际更是无人可比,他听见两个脚步声,一陌生一熟悉,正向自己房间奔来,当下收敛了气息,轻手轻脚地下床,随手抓起桌上的刀,轻轻地拔刀出鞘,找准了那个陌生的影子经过他的窗前的时机,一刀,刺出!
瞬间,窗纸上鲜血泼溅,鲜红惨白在月光下映照成一幅诡异的窗花。
魁伊出手,稳、准、狠一样不缺,只一刀就从那人肋下穿过,直刺心脏。
他缓缓收刀,那刺客也因失去支撑而轰然倒下。
魁伊走出来,看见三个人,冷刿,柳双成,以及,那个被他刺中的刺客。
他看见冷刿,心中一惊,她的轻功如此高明,竟连自己也未曾听见。
那刺客一身黑衣,黑纱蒙面。魁伊只瞟了一眼,淡淡道:“哼,封号和行事风格倒是大相径庭……拉去埋了。”
柳双成拱手道:“是。”
“还有,”魁伊忽然道,这把柳双成都吓了一跳,“冷刿,这等粗活认让你义兄去做便可,你不必涉险。”
“是。”冷刿答道。
“这个还你。”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伸手把刀递给冷刿:“拿着。”
“它已经是阁下的了。”冷刿冷冷答。
魁伊也不服软,手直直伸着。
柳双成见二人僵持不下,连忙道:“冷家世代铸造兵器,均有一个特性:一件兵器一生只服从一个主人,若是见血,则会认持有兵器之人为主,终生不易。若主人以此兵器自裁,则会化为器灵。认主之后,此兵器在他人手中便形同废铁。”
魁伊这才意识到恐怕是这兄妹俩联起手来摆了自己一道,可又怪不得这二人——毕竟他们是为自己好。
他只得无奈道:“这刀……叫它伏月罢。”
江湖上还是有人记得那一场刺杀,据说一百多号人全是由一个尚未及冠的小毛孩解决掉的,慕名而来的人自然多不胜数,柳双成还是很高兴的,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称号,又不敢亮出太子的本名,每次有人询问这位英雄的名号时只能含糊搪塞过去。如今见他有了专用的兵器,便根据兵器的名字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刻月”。
自此,“刻月”名声大振。
两个斗篷人,一黑一白,坐在酒馆里,这两人听了酒客对“刻月”的议论,黑斗篷发出一声嗤笑,手掌往油腻腻的桌上一覆,桌子立刻变黑腐朽成一堆灰烬,白斗篷袖子一拂,一张崭新的桌子就出现在灰烬之上,桌上酒菜没有受到半点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