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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里还算齐整,看来是费过心思的。”双目紧闭的少女板着脸孔坐下,手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姑娘真是过奖,老身身负罪孽,对这些孩子多费心一丝就是多赎罪一分。”
“你心存悔改之意已是难得,只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如何能够饶你。”
“姑娘这是何意?”
“早年因你而死的那个古板的书生,他是我的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如今他死了,我又得重新筹划。”
“原来如此……老身惭愧,任凭姑娘处置。只是这些孩子,请姑娘手下留情。”
“也对,稚子何辜,罢了,我不杀你,你替我养大他,权作赎罪。你负责教他是非观,待他有了判别是非的能力后,就把你和那书生的事讲与他听,故事的女主角的对错生死由他来定夺。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资格,有能力来对你做出控诉和审判了。”
“他是……”
“明白的事不一定要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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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真是鲁莽呢。”
“何以见得?”
“那个计划,您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王的成长,仅仅着眼于他的情感,这次是给他下了催化的药物,可总不能一直用它吧。”
“哼……也是,影那个家伙一向什么都不管,只愿照自己做事……这件事,其错在我,我拿到‘喜’之后就真的高兴得得意忘形了,如今巽正终于补完,我的说话声音也可以正常些了,那个小子每次听见我说话都是一脸怜悯,真以为我不知道么?下次也该换个法子了,这样做太……当年丢掉的,都要一点一点找回来,这些年来我也活得太累了,太累了……你回去,转告他罢,我与他,终有一战,他赢了便罢,我愿赌服输,若他输了……罢了罢了,待我收到‘怒’之后再说。你与他说,别再这么任性,好歹……也是他自己的骨头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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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中燃着袅袅檀香,平心静气,身为一国之君的魁聃却焦躁不安,不断在殿外来回踱步。
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稳婆满脸喜色地跑出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个皇子!”
魁聃松了口气,也是极为高兴地道:“皇后没事就好。来,给朕抱抱。”
他抱着婴孩进了殿,产后稍显虚弱的妇人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也笑着,伸出手来想要抱那婴儿。
魁聃轻轻地把婴儿递给她:“多可爱的孩子……辛苦你了。”
“为阿聃做任何事情,在宛儿看来都是值得的。”皇后轻柔地笑了笑,“孩子……取什么名字呢?”
“一般来说用的是单字……就用‘伊’字,字就用‘玉戚’吧。”
“魁伊,魁伊……”皇后不住地逗弄怀中的魁伊,“呀,阿聃,他笑了!”
可惜好景不长,第三日,所有抱过魁伊的宫女、稳婆、还有皇后,纷纷死去,死状各异,有和小姐妹争执被推下池子的,有无缘无故服毒自尽的,有被人闯进家中杀死,财物被掠夺一空的,但更多的人和皇后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仵作也验不出任何伤口,只得推定为心衰之症。
魁聃当机立断,压下了这件案子,并将魁伊封了太子,身边伺候的全部换成太监,却终究压不住肆意滋生的闲言碎语。
一天,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来到宫中,说见有不详之人现世,特地前来查看。
这道人普通装束,问些修行道法也是对答如流,却实在不像个道士——不是极艳的容貌,而是他的性子。
他自称明海,一张精致脸庞不知让多少宫女脸红心跳,他也来者不拒,时不时与宫女们调笑几声,虽说始终未曾逾矩,可这哪像清心寡欲的道士的模样?最令人胆寒的是,魁聃发现,这小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眼神极为阴鸷,简直比冬日里最凶残的雪狼还要恐怖。
魁聃征战多年,却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当即断定这不是个简单角色,不由得防了又防,说话也小心了许多。
所幸他并未有什么无理要求,只是看了看熟睡的魁伊,再送了他一块玉佩,特别嘱咐魁聃道:“我知道我这性子不讨人喜欢,可陛下必须听我一言,太子这是中了不可接触女性的诅咒,对他自己也大有损伤。一定要把这玉佩给太子殿下戴上,要不然他保准活不过二十岁!”
几年过去。
魁伊端端正正地坐这荷花池旁,一池的荷花也比不过他俊秀的脸庞,顿时黯淡无光。
“你看你看,那个就是那个天煞孤星呢。”
“诶——虽然是天煞孤星,却长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呢。”
“哎呀,你怎么这时候发起了花痴呀,这位可是厉害得紧,听说他出生的时候,抱过他的人,三天之后全部死了呢。”
“啊?这么厉害?皇后娘娘也不曾幸免么?”
“唉,皇后娘娘一国之母,也躲不过命运无常呀……”
“什么时候,宫中的奴才也敢对主子乱嚼舌头根子了?拖出去,杖毙。”威严的声音传来,原来是魁聃到了。
那两人顿时脸色惨白,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魁聃不为所动,一挥袖子就要让人将这两人拖出去,却挥不动,他低头一看,是魁伊拽着他的袖子。
魁伊对他轻轻摇头,再直起身子,用稚嫩的声音道:“你二人在此议论,本宫听得一清二楚。闲极无聊,找些谈资,也并无错处,只不过戳别人伤疤得来的乐趣又有几何?今日本宫不追究你们的责任,是突然想起母后,心中伤感,觉得不宜造杀孽,你们莫要会错了意才是!”
说完,仪态端正地坐下。
魁聃见那两人仍然呆愣在那里,不由忍住笑,语带威势地道:“怎么?太子都说不追究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两个人反应过来,见逃脱死劫,喜不自胜地不住叩头:“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魁聃不耐烦似地挥挥手:“滚吧。”
待他们走远,魁聃坐下,抱起魁伊:“我儿子也长大喽,那番话父皇在比你大的时候都说不出,看样子我儿子长大了一定是个明君!”
魁伊轻轻地道:“父皇……儿臣只是不想再让更多的人,因为儿臣而死了。”
魁聃一愣,随即也放轻了声音道:“大约……和多难兴邦一个道理吧。”却又马上换了高兴的语气,“你在宫中没什么玩伴,父皇替你找了一个,来,去看看吧。”
言罢拉着魁伊就走。
御书房中,魁伊与另一个孩子相遇了,他们年龄相仿,连眼神都是相似的——都是被岁月人世打磨已久,才展露出来的平淡中偶尔透露一点沧桑的目光。
却都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目光。
魁伊摇了摇头。
魁聃语调也是欢快的:“怎么样?父皇的眼光不错吧?这个孩子也是早熟的,你们应该很合得来……”
魁聃语声渐渐低落下去,因为他看见魁伊疯狂地摇头,一步一步地后退,仿佛十分不情愿。
他抓住魁伊,把他抱在怀里,安抚道:“怎么了?不喜欢么?不喜欢没关系,你三叔的孩子魁偃也是与你年龄相仿的,父皇再——”
“不要女孩子。”魁伊突然道。
“?”
“不要女孩子。”他又重复了一遍。
听了这话,魁聃先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孩子也忍俊不禁,气氛突然活跃了起来。
魁伊十分疑惑却也不好开口问,魁聃把魁伊推向那个孩子:“去吧去吧,没事的。”
那孩子也是极俊俏的,加上年龄小,愈加分辨不清男女。魁伊仍是犹豫,那孩子却大大咧咧地搂了他的肩膀:“你就是魁伊?哎呀你怎么不说话,我叫柳双成,你从今往后叫我柳双成就行……”说着,搂着极不情愿的魁伊远去了。
魁聃听着柳双成的声音,脸上浮起了一点微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