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酒馆里并没有再进来什么人,倒是出去了几个,只剩钱悲秋和吴狠人如两只软脚虾趴在桌上念经,不得不承认“李先生”的后劲之功,所以刁巴干不喝“李先生”,他只喝竹叶青。一个打算在江湖混的人最不能做两件事,一是喝醉酒,而是谈错情。
但刁巴干还是有些晕乎乎,他绝对没醉,他从客堂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酒馆的账房也趴在柜台打瞌睡,他还看到了账房头下枕着的东西——血玉算盘,八卦血玉算盘。
刁巴干早年得一《藏经注》,里面收集了各种天下奇宝的信息,对于好东西,他有不同于别人一般的灵敏嗅觉,比如墨水心,比如血玉算盘。
据说血玉是人死含玉,久之瘀血融入而成,所以血玉虽带人元阳,却还是有一股怨气,但它那让人怦然心动的美,仍让人趋之若鹜。血玉不常见,血玉算盘,关键还是八卦血玉算盘,刁巴干不得不出手了。
刁巴干手还没伸出去,账房就已经抬起了头。他扫视了一眼堂中,再望着刁巴干,刁巴干动了,他也动了。
刁巴干飞身向前,目标明确。
账房除了双手,全身动也没动。其实他双手也没动,只是双手盘住的算盘飞快转动,接着前方扭出一股旋风,玉珠皆数射出,直奔刁巴干面门。
武器在手,天下好走。刁巴干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抽出腰间的银鞭,最好这条银鞭能遂他心意变成一方圆盾牌。可惜来不及了,玉珠像有灵性一般,如影随形,刁巴干只得凌空飞身退出,直冲屋顶。
账房并没有追出,玉珠悉数返回,嵌入八卦盘内。刁巴干也发现了,账房没有追出的原因,是因为他不能追。追,顾名思义,有脚才能追,账房先生没有脚,他只有上半个身躯直接跺在四尺来高的四脚凳上。
刁巴干蹭着屋梁,抽出腰间的银鞭,原来银鞭被缝入银色腰带中,鞭柄穗子刚好做了腰带的挂件,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他倒飞去堂中,鞭头如蛇,尽点在再次射来的玉珠上。刁巴干已经离账房很近了,只要他的鞭梢缠住账房的手,或者脖子,他就能将算盘纳入囊中。
刁巴干终于解下了腰间的鞭子,只是他又突然想起一个人——“毒手神针”晁未齐,刁如是到死也放不下的一个人。就是这个只有上半身躯体的老头,刁巴干不能动,因为,他的下半身就是他爹刁如是截下的。
账房的玉珠散尽,新一轮的金针又朝刁巴干扑来,刁巴干再一次飞上屋梁。
“毒血神针?”晁未齐的拿手菜,刁巴干绝对不敢轻视。金针更密集了,而且比玉珠飞得远,刁巴干不得不上窜下跳。
“住手,住手,不跟你打了。”
账房没住手,这个世界上知道他“毒手神针”而且敢叫他住手的人差不多都死透了,就算是刁如是的儿子也不行,他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能功亏一篑。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刁巴干准备跑路。至于刁如是那档子事儿以后再说。
夜色中的覃城显得格外诡异,安静的树影让刁巴干忽觉后背发凉,他靠墙调息了一会儿。他知道身上的暗伤得将养一阵子了,酒馆不行,花街总是个不错的地方。
李先生酒馆的账房依旧在柜台后沉思,他两手垂立似乎就好像真的站在那里一般。八卦血玉算盘又安安静静的摆在他的面前,钱悲秋和吴狠人已经离开,小二也被打发下去了。今日的酒馆特别清静,好像发生过一切,又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李先生是这个夜晚第一个进入酒馆的人,他在客堂坐下,并没有说话,他在等账房说。
账房也没有说,李先生只好先开口。
“他是刁如是的儿子。”他其实是询问,可他自己已作答。
“只有亼鹤山庄刁家的人才能把鞭子使得如此这般炉火纯青。”
“你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是。”
“如今作何打算?”
“这么多年仰仗先生,不能再给你添麻烦。”账房继续道,“何况当日败的如果是刁如是,估计我还更狠辣些。”
“可惜当年墨水心却是最终便宜了水寒宫。”
“胜者王侯败者寇,我自认不是君子,可和邰逸人比起来还是……”账房叹息一声。
“你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也难为你能尘开雾净。”
“承蒙先生指点了。”
城北的花街绝对是一绝,花街的一绝却是佼人坊,佼人坊就是公孙夫人的佼人坊,佼人坊的一绝叫关关。和每一个青楼的头牌都一样,美色倾城倾国,琴棋书画皆通。
刁巴干从没逛过窑子,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他一踏进佼人坊就听见一阵喝彩声,便知道好戏已开始。
台上美人儿竟是在搭屏风作画,六扇屏风蜿蜒排开,一幅丹青已跃然其上,画中山峦叠嶂,山间溪流绕屏,水上鸦鹊衔枝,溪边佳人浣纱,这是一副很普通的画。也是一幅很不普通的话,因为美人儿只用了三笔。
泼墨宣章,不外如是。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浣溪沙
笔走龙蛇,美人儿用一支朱红狼毫在屏风上题完字,回身坐在焦尾前,弹唱起这首《浣溪沙》。
琴声清澈纯正如翠玉,歌声温婉哀楚是璧人。刁巴干这时是真的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不如怜取眼前人,他目光游离地找了张桌子坐下,跟呆子一样。
“小二,给爷来两坛好酒。”
“得嘞!”
不知道佼人坊的酒就比起李先生酒馆的酒如何,可刁巴干已不在乎了。
一笑喜相逢,似嫦娥,下月宫。佼人坊内闹西东,颜回高朋,年年倥偬。琼花露,颦眉心动。正情浓,群芳初上,只是酒酣中。
其实刁巴干只懂酒,他不懂琴,他也不懂诗,在他耳里只有好听不好听,就像眼里只分好看不好看两种一样。好看的女人很多,但像台上这位美到刚刚好的他还没见过,堪称极致。
我已弱冠,卿正茾年。刁巴干心底就像放了一炉红炭,待得美人儿退下,换了又另一个女人上去,他才反应过来。
子车秋彦的菩提双锏雎鸠被放在桌上, 而他正对面斜坐着一个华服公子正玩弄着手里的玉壶。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他们在等人。
房间里只有华服公子倒酒的声音。
“玉瓶素蚁蜡酒香,金鞭白马紫游蝉”,“紫游蝉”这酒和它的名字一样,色紫音清,酒浆灵动如轻蝉。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接着“吱嘎”声淹于楼下又一阵浪潮中。
“主子!”只见刚刚台上的那个美人儿向子车秋彦福了一礼。
“公子,许久未见。”她朝华服公子也福了一礼,笑靥如风。
子车秋彦道:“坐吧。”
“我们家关关越发靓丽了。”华服公子笑道,“秋彦,要不打个商量?”
“嗯?”
“让她跟我走吧!”
“你自己问她。”
华服公子抬起白玉酒杯:“关关,如何?”
“公子说笑了。”关关翻过酒杯,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把目光转向子车秋彦,“主子,消息确切。你真的要去吗?”
“嗯。”他的话一向不多。
“你这是担心你家主子太弱呢还是担心本公子太弱呢?”那人又插话进来,“要不,小关关你和我们一起出发?”
“那就多承公子了。”关关笑着敬那华服公子一杯酒。
“祁巽。”子车秋彦盯着华服公子警告道。
“真没劲!”被叫“祁巽"的华服公子端着酒杯独自走到窗边。
楼下六个娇娥在轻纱曼舞,华灯下众客正沉迷笙歌。
刁巴干坐在角落,盘弄着手里的酒杯,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他忽然抬起头,凌厉的目光射向楼上。只见楼上一个华服公子哥儿依在窗沿,抬起酒杯向他示意了一下,刁巴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刁巴干正要收回目光,一个红色身影便映入他的眼帘——酒馆那个红衣女人。
“这女人怎么在这里?公孙?”刁巴干暗自笑笑,她估计就是公孙夫人。
他叫来小二,要了一间上房。头有点晕,该是休息的时候。
而楼上那位公子哥还依在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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