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伊戈尔斜倚在审讯室门口,姿势闲适,但他无意识揉搓衣角的行为还是泄露了内心的紧张不安。乔西打开门,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给了伊戈尔一个放心的手势。

  “他都撂了,命案是他所为。”

  伊戈尔用力握拳,奋力振臂:“呀呼!万幸!”

  他终于摆脱了嫌疑犯的帽子,脱离了如蛆附骨般的指指点点。他觉得应该向风裳表达谢意,她是个神奇的女孩,给他带来谜团,更带来幸运。

  人大抵就是这样,风浪过去,便不再探究波涛下隐匿的暗礁。

  高大的壁炉立在长廊两端,熊熊燃烧着魔火。伊戈尔从火中掏出一枚圆玥,双手上下拉伸,随着圆玥悬空飞旋,空气蓦然一抖,透明状的波纹向两边拉开,露出青山绿水。主峰的山洞别有洞天,学校就在这里。

  初入山洞,空间极其狭窄,只允许一人通过,短暂的窒息压抑过后,眼前霍地开阔起来。尖顶的、平顶的、圆顶的小屋星罗棋布,环绕着一栋哥特式风格的建筑,高高耸立的尖顶上盘旋着蓝色火焰。

  伊戈尔到达的时候正好赶上吃饭,凭借学生时代残存的印象,很快就找到食堂所在,往四周一瞄一扫,迅速找到了风裳的位置。她挂着一脸淡漠坐在那儿,空气中都多了几分凉意。很多时候风裳都给他一种错觉,好像天下在她眼中如浮云一般,包括她自己都是尘埃般的存在,即使消散无形,亦无遗憾。

  伊戈尔挤过去,掏出一只乖巧的伊玛目,递到风裳眼前:“礼物。”

  风裳觉得有些好笑,哪有人还送她孩子的玩意儿的。她客气地笑笑:“费心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问道:“伤好了吗?”

  “还好吧。”

  风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还活着就好。”

  伊戈尔嘴角一撇,嘟囔道:“还在记恨我骗你的事啊。”

  这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女生,把汤饭撒在风裳胳膊上,挑衅地看了她一眼,迅速递出纸巾,诚恳道歉。

  伊戈尔看出她是故意的,疑惑地看向风裳。风裳一边随意擦拭菜汤,一边解释道:“女生间的小心思,见笑了。”

  伊戈尔看向女生:“不怕因果报应吗?”目光凉凉的,如有实质,划过肌肤的地方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女生犟着脖子答道:“不怕!我••••••我只是不小心。”

  伊戈尔撒出一把米粒样的东西,女生白皙的手腕迅速冒出黄豆粒大小的黄泡,密密麻麻挤满一胳膊,疼得她直哆嗦。他无辜地看着她:“真是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把蜱放出来了。我只是不小心!”

  女生气得直哆嗦,指着他:“你!”

  伊戈尔抛给她一瓶药:“听说这瓶药效果不错,你可以试试。”转头对风裳说道:“我给你的伊玛目特别能产这些的小家伙,一定要把蜱收好,不小心伤了人就不好了。”

  女生脸上立刻五彩纷呈,哪还敢要伊戈尔的药,慌慌张张跑掉了。

  伊戈尔对风裳说:“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看这不就遭报应了吗?噬心之苦算不上,让她绕着你走还是可以的。”

  风裳知道今天这个女生不过不走运罢了,明天依旧会有人不小心撒她一胳膊汤饭。她懒得再说什么,就换了一个话题:“想不想让我不再记恨你啊?”

  “说吧,是什么条件?”

  风裳故作镇定地抚了一下头发:“回答我一个问题。”不待伊戈尔回答,她自顾自地把问题问出来:“那时,你对我好温柔,是想起谁了吗?”

  伊戈尔的脸色宛如便秘:“嗯。”

  “能告诉我是谁吗?”

  伊戈尔的脸色依旧不好看:“梦中人。”

  风裳不以为意:“以后不要这样了,因为我会误会。”

  以后••••••她竟期盼着有以后么? 风裳自嘲地笑笑,自己也神志不清了。

  桌上的伊玛目不甘心被忽视,难耐地扭扭身子,啪嗒弹出一张照片。伊戈尔和风裳在照片上看到德雷克的脸,心里俱是一惊,伊玛目告诉他们这就是犯人斗篷人。伊戈尔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起身就往审讯室冲,风裳紧随其后。伊戈尔动作非常快,几个残影闪过,人已经不见了。风裳赶到的时候,听到的是德雷克的死讯,她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伊戈尔一阵恍惚,他跨进审讯室的门,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德雷克脑袋一歪,直愣愣摔倒在地。乔西闻讯赶来,脸色阴沉地都能滴下水来,挥手让人把尸体抬走。抬尸体的人不走心,擦着门口的荆条走过,划伤好几处外露的肌肤。风裳几步抢上前,伸手护住伤处,触手的感觉让她觉得很怪异,硬邦邦的不像人的肌体,反而像一块硬木。她松开手,仔细查看那块皮肤,惊异地发现伤处根本没有流血。她赶紧撩开他后背的衣服,定定看了一会儿,疑虑窦生。这不是她哥哥!他为什么有哥哥的脸?

  审讯室内犯人无故死亡造成恶劣影响,长平司面临空前绝后的压力。人们纷纷在街头抗议,要求长平司给出交代。有人怀疑,伊戈尔雇凶杀人,怕事情泄露,要杀死犯人。还有人怀疑,伊戈尔被人抓住见不得人的把柄,才要痛下杀手。街头条幅大骂伊戈尔是衣冠禽兽,是斯文败类,是狗娘养的。甚至有人对伊戈尔过去的行为有了扭曲的解释,借此证明自己早就看穿了一切。其实,仔细分析,他们的说法漏洞百出,大批群众却把他们的话加工再传播,舆论一片混乱。

  伊戈尔的心就像现在的长平司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这样的场面让他想起一句话,痛打落水狗。说不心寒是假的,民众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如果说他们心里没有恶念,又怎么会迅速联想到恶行呢?伊戈尔悟到一个答案,执政官是为了维护制度存在的,不惜名誉,不惜人生,这才是执政官存在的意义。

  “不该公布你诈死缘由的讯息,要是你现在以死者身份存在也不会有这么多非难。”

  伊戈尔认真看着他:“你做的好!现在随时准备弃子。”

  乔西霍然睁大双目:“为什么?”

  伊戈尔扯开衣领,食指杂乱地敲着桌面:“大长老出现了,他告诉我要有大乱子出现,目前人心不齐的情况相当危险。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伊戈尔深吸一口气,双臂撑在桌边,背影落拓,身影渐渐消融在黑暗里。

  长平司继续查案,伊戈尔重回监禁室,在时空交错的节点,人们的生活依旧。

  伊戈尔反复思索案件线索以及突发事件的联系,陷入沉思,凝固成一座雕像。突然,雕像动了。

  “风裳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乔西拦住大步向外走的伊戈尔:“交给长平司。”

  伊戈尔扼住他的衣领:“我必须去。”

  “理由。”

  伊戈尔露出鲜有的不耐:“你不是知道的吗?我得保证每一个人的安全,这是我的责任。”

  乔西劝阻道:“不要去,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伊戈尔大力拍拍他的肩:“这里交给你了,我会小心。”

  千里一瞬,千里的距离瞬息即至,瞬间出现在山野中。风裳正被一只狼毒兽追赶,慌不择路地奔逃。狼毒兽外型巨大,本性凶残,喜欢分尸,壮硕的爪子一拍一个深坑,涎水滴落的地方冒起青烟。伊戈尔赶紧冲上去,试图牵制住狼毒兽。一连串咒术打在狼毒兽身上,没有造成穿透性伤害,反而激怒了它。一声怒吼,狼毒兽欺身而上,愤然拍出爪子,时间刹那冻结。

  风裳突然想起密书中的话,狼毒兽可以冻结时间,周围相对时间流逝的物体对于它变得迟缓 ,甚至静止。狼毒兽旋风般冲了过来,眼见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伊戈尔勉强擦地滚过。没有人能在高速状态下坚持太久,伊戈尔也是这样,随着速度越来越慢,几次被踩伤。令人绝望的是,无论怎样提速,动作都会被无限放慢,而狼毒兽的速度根本不受影响,迅猛地踩过来。

  风裳拼命回想密书中的内容,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羊皮卷。那张羊皮卷是关于狼毒兽记载的,空白处还有风裳做的旁批,可是字迹模糊不清,无法辨识。风裳强迫自己不去关注伊戈尔的情况,集中精力回想。有几个字渐渐清晰,接着是一片,如狂风过境扫去雾霭,风裳终于看清羊皮卷全貌。

  “不要躲,以慢打快!”

  伊戈尔听到风裳带着颤音的喊叫,来不及细想,当下凝力于右掌,蓄力发出硬碰硬的一掌。狼毒兽受伤发狂,两只前足几乎同时踩下,伊戈尔抱准“慢”字诀,蓄足力发出拼尽全力的一掌,力道之大,把狼毒兽掀翻在地。狼毒兽受伤,时间微微解冻,趁此机会,伊戈尔足尖点地,疾奔而去,蓄满力道的一掌击破狼毒兽脆弱的腹部,了结了它。风裳急忙上前扶住脱力的伊戈尔,帮他疗伤。他伤得不轻,除了被涎液腐蚀的伤口,还有多处肿胀淤血的踩伤,惨不忍睹。

  伊戈尔一把拽住她施咒的手:“怎么回事?”

  风裳不敢看他:“没时间准备梅开七度起手式,其他咒术学得不好,对狼毒兽不起作用。”

  伊戈尔阴沉着脸:“我问你怎么回事。”

  风裳看着脚尖:“实战对决,我落单了。”

  伊戈尔不置一词,对她伸出手:“走吧。”

  “咔嚓”地面突然陷落,两人齐齐掉下去。地洞很深,隐隐看到上方的光线,雨水莫名滴落,有又冰又凉。可怕的是这个地方能吸收所有的术法力量,带给受困者强大的心理压力。雨水不住滴落,积水从脚踝淹到小腿,到大腿,不断向上蔓延。

  “你身上残留有线香的味道,才会招来狼毒兽,而狼毒兽的死诱发了陷阱,很明显是想置你于死地。”

  伊戈尔决定拜托乔西好好查查这件事,大长老说得对,动乱的苗头已现。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都有一个节点和风裳关联,她是钥匙,或许能打开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风裳本知道孤立和为难会越来越多,她忍让只是不想闹大,一旦挑断底线,她就会进攻。

  她眯起眼睛,危险地笑笑:“我知道了。”

  伊戈尔对风裳伸出手:“相信我这个杀人犯吗?”

  风裳把手交给他:“走吧。”

  她的手还没被伊戈尔握住,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灰色的衣角就昏了过去,来人把她抱在怀里,撩起额角的发,仔细查看。德雷克定定地看了那颗小痣一会儿,猛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小呆,哥哥回来了。

  德雷克转过头,对伊戈尔扬起下巴:“二十年前你没有资格,二十年后你一样没有资格。”

  尸体还躺在长平司的人如今好好站在伊戈尔面前指责他,伊戈尔想起自己还背负着杀害此人的罪名,觉得很讽刺。

  他问德雷克:“为什么?”

  德雷克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因为我恨你。”

  伊戈尔平静地说:“既然你出现在这里,就是做好了完全准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将面临严酷的审判。所以,你能让我明明白白接受惩罚吗?”

  德雷克冷哼:“二十年前的事,你还没付出代价!”

  出于嘲讽,出于炫耀,他还是说出了真相,面部凶狠狰狞:“你看,不只我一个人想报复你。凶杀案发生当晚,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上说你会成为凶手,虽然不信,但有关你,又怎么可能不去呢?我目睹了全程,打算除掉唯一能证明你清白的人,就是那个刺伤你,并借助荆棘杀人的凶手。当时没能抓住他,追踪几天终于在荆棘林杀了他。你诈死时,我怀疑真实性,便用秘术制作了一个木偶,让他替我去。知道木偶失陷后,我便毁了他,并成功嫁祸给了你。”

  木偶术,传说中的秘术,操纵者可在千里之外操纵傀儡,术法强大者甚至能让傀儡用出高级咒术。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德雷克冷笑一声:“报应?我奉劝你最好搞清楚你嘴里的报应天罚原则是怎么运行的。”

  伊戈尔不置可否,问道:“之前我把深陷梦境的风裳带了出来,是你让她陷入迷梦的吧?”

  德雷克怜爱地梳理怀中妹妹的头发,满心内疚:“是我。”

  伊戈尔又提出一个问题:“以风裳谨小慎微的性格绝不可能因为好奇心就去冒险,我一直疑惑她身上的摄魂术是谁下的。是你吗?”

  摄魂的本质在于惑人心智,控制人的行为,并使人接受自己的怪异行为。

  德雷克微微皱眉:“不是我。”

  伊戈尔又问道:“这次设下连环困境的人是你吧?学生还做不到这种程度。”

  德雷克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我。”

  伊戈尔的心陡然下沉,还有一个危险的人。这世界也许不是他认知中的善良,但他会拼死维护固有的规则,把温暖留下。同样意识到危险的德雷克抱紧了怀中的妹妹,心下一紧。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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