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若恋慕

  柳双成从偏殿走出来,他亦无奈一笑,缓步走上大殿,风华正茂的少年此时没了谦卑的神情,像个真正的帝王,睥睨主宰一切。

  步入龙座之后的房间,着明黄龙袍的少年抱膝靠墙而坐,肩膀没有抽动,看起来更加单薄。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地坐在那里。

  “陛下是在哭吗?”柳双成俯下身,仔细地整理魁伊略略散乱的鬓发。

  魁伊将头在臂上狠狠碾了几下,才闷声说:“才没有。”

  柳双成没有理会他,将魁伊的头发理的一丝不乱,才满意地在魁伊的身旁蹲下。

  魁伊依旧闷在自己的臂弯中:“小时候我最讨厌那个老太傅,啰啰嗦嗦唠唠叨叨,有一次我实在烦的急了,就对他说:‘太傅太傅,我一个人在宫里好无聊,你把你的小孙女带过来和我一起玩好不好?’他立刻闭嘴,走的时候背上一大块都是湿的,第二天就跟父皇请辞了。然后你就来了,我死活都不肯碰那么漂亮的小女孩,最后还是你……”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玉戈的神情我都看见了,他念了一辈子……”

  “陛下,”柳双成以罕有的强硬语气打断了魁伊,“这件事还是要看玉戈本人的意见。”

  “是啊……他本人……他不会要的。”魁伊眼中迷茫一闪又逝,随即恢复成常人所不及的冷静。

  柳双成目光向下一溜 ,随即转开:“可陛下,强扭的瓜不甜……”

  “他是喜欢她的,我知道。”魁伊做梦似地轻轻道,其中含义却无比坚定,“父皇让我去历练,我便历练,一路上遇到盗匪、小偷、侠客……各色江湖人士,却都不真,除了冷刿……我知道的……知道的……所谓历练,就是从一个笼子走到另一个笼子……我以为那是江湖,没想到那是早已为我准备好的另一片荒芜……双成,你也是我的笼子吗?也是父皇的棋子吗?”

  魁伊恍惚了一般地声音飘忽,听得人越发心疼,却在最后一句时忽然又从哀叹命运无情的软弱少年重新变回了威严的帝王,他昂起头,声声质问:“双成,你是棋子吗?你是棋子吗?”

  柳双成难得地语塞,沉默半晌,道:“不是他的棋子。”

  魁伊开始冷笑:“那么是谁的?”

  “是我等……”说道这里,柳双成犹豫了,光是擅自与人类进行交易,破坏一国气运走势就已使他被“预定”审判了,如果让凡人知道了这场试炼,他应该会被她生生撕成自己和往两部分永远也别想黏回去。咦,为什么我对这个后果一点都不害怕还有点小期待呢?

  “还说什么呢,我本来也就是父皇的一颗棋子,不是么?”魁伊见他半天不言语,失望透顶。

  “陛下……”

  “你来这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专程来看朕笑话的吗?”魁伊已然背过身去,声音里充斥的尽是戾气,这让柳双成蓦然想起这个少年第一次手沾鲜血时的情形,让人永生难忘。那少年俊美无俦的脸上沾染了暗红的血,莫名地像极了很久以前见过的那个东西,那是骸那家伙的恶趣味。对了,魁伊他——

  “柳丞相,在朕面前还能神游太虚,你倒是好本事。”

  柳双成抬起头来,轻轻叹息了一声,复又低下头,道:“陛下,臣在护送飀歌姑娘时,在本该只有侍卫守护的宫门口发现一名小太监,有奇怪言行,按外表看年纪应当为十岁左右,不排除缩骨,不排除易容,不排除变声。”

  “堂堂宰相就只有这点本事?查,什么时候查出结果,什么时候向朕报告。”

  “是。”柳双成躬身一拜,后退几步,向殿外走去。

  “玉戚,”从身后大殿里又走来一人,是骊王魁偃,对刚才的情势恍若未见,“她不是冷刿,我确认过了。”

  “不是?”魁伊一愣,随即了然,“堂兄,你不要为了……”

  “不是为了你。”魁偃极快地截断魁伊的话头,好像魁伊马上就要从口里吐出一条毒蛇似的。

  魁伊又是一愣,他这个堂兄向来以说话温和著称,更是从不曾对自己说过一句严厉的话,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可魁偃一句话也再不肯说,魁伊只得作罢:“我知道了。听说,她收了个琴师?”

  “是。”魁偃松了一口气,低头道。

  魁伊由魁偃服侍着易了容,魁偃也做了些简单的处理。二人乘上马车,向着教坊司一路行去。

  此时正是申时。

  马车在教坊司门口停下,魁偃扮作魁伊的侍卫,领着他进了教坊司。

  玉容何等人精,一见二人气势便知不同于他人,再看魁偃并不完美的伪装,心里已有了底,便笑道:“二位今日是为谁而来的呢?”

  魁偃往她怀里塞了一大把银票,冷冷道:“飀歌新收的琴师房间在何处?”

  玉容被弄得有些发蒙,这二位爷是来做什么的?要说找飀歌,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要除去她刚从皇宫里回来这一点。可找那个毛头小子算什么事?

  这飀歌也怪得很,刚回来就嘱咐说明天之前不准任何人打扰她作曲。不过这也正好,不用去打搅她了。

  玉容喜滋滋地领着二人上了楼,指指赤玒房门:“喏,这就是他的房间。”

  一旁飀歌房间的雕花木门后传来断续的琴声,弹几个音便停顿一下,也听不出什么意思。

  “请回。”魁偃极有礼貌地说,语气却不容置疑。

  玉容心中仍有疑惑,可转念一想,几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也就不再担心,下了楼数银票去了。

  魁伊推开门,里头赤玒正拿着书在看,一见进来两个人,连忙丢了书行礼:“小的不知公子来此,未曾远迎,请公子恕罪。”

  魁伊并不理他,环顾一周,发现这房间虽打扫得洁净,却如雪洞一般,各色摆件器具一应俱无,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魁伊大致了解了此人的财力,开门见山:“跟我走,我能让你大富大贵。”

  “公子这是何意?”赤玒的心跳猛然加速,他蜷在墙角时,曾无数次幻想过高床软枕的生活,那时他敢于去想,是知道对自己来说这根本是天方夜谭。可当这个梦想近在咫尺,他却已没有勇气去触碰。

  “我看中你的琴技。”

  赤玒只觉得空气都凝涩起来,教他呼吸困难,强压下心慌气短的感觉,笑道:“公子说笑,小人技艺浅薄,当不得公子厚爱。况且飗歌姑娘对小人有恩,小人定要报答。”

  “哦?是吗?”魁伊仍是一副笑模样,杀气却已环绕周身,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去。

  赤玒似乎对这杀气十分敏感,当即倒退步,指着魁伊,惊声道:“你——你——骸——!”

  遗憾的是,还没等他说出魁伊和冥王到底有什么关系,就因为剧烈的头痛而倒下了。

  魁偃探了探赤玒鼻息,神色稍稍缓和:“陛下,他没死。”

  “弱鸡!”魁伊狠狠瞪了地上的人一眼,“把他扶到床上去。”

  “是。”

  二人下楼,见玉容疑惑地看过来,魁伊不悦地皱眉,魁偃则泰然道:“他昏了过去,怕是有什么头疾。”

  教坊司门口,魁偃在马车旁候着魁伊上车,那姿态有模有样,倒真像个侍卫。

  马车疾驰而去,一旁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无人瞩目,仿佛这二人本就应该站在此处。他们穿着斗篷,一黑一白,由于兜帽的缘故,仅可看见二人的下半张脸。许久,穿黑的那个忽然冷笑一声。

  申时,度雁关正遭受生死危机,守将刘同站在城楼上,忧愁地看着对面正在扎营的,黑压压一片如同一大群蝗虫那般令人心惊的大军。

  这不是秦国的军队。

  废话,要是是秦国的军队还担心个屁!

  真正令人心惊肉跳的是,按刘同的经验来看,这支军队至少有十万人!

  十万人,度雁关守军也才六万,若骊王殿下还在倒还好说,至少能撑到援军到来。可恰好在这十万人到来之前,骊王殿下被陛下叫回京城述职了!

  按方位判断,这军队是来自向国。向国不及秦国强大,全部兵力加起来也就十多万。可它的野心却比谁都大,这次恐怕是要用这十万人先围住度雁关,围不死再打,铁了心要拿下这个要塞了。

  自己已经派了信使回去报信,可就算没日没夜地跑,一路上不停换最好的马跑,也得要个一天时间,但愿这十万人不会这么快就发难吧。

  正在他转身准备回城时,忽听得一阵喧哗,刘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扭头一看差点没昏过去——对面向国军队竟已开始攻城,一群士兵真的像蝗虫一般蜂拥而至,搭云梯的搭云梯,布置投石机的布置投石机,还有上攻城锥的,城砖都差点被抠下来几块。

  刘同大叫:“防御!防御!”

  天要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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