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迷离

  伊戈尔重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城堡,巨大拱门上方刻着铁画银钩的“悬苑”二字。大块黄褐石堆砌的墙体上刻满精致的绳结纹路,石料衔接处无一丝缝隙,城堡的建筑风格偏向恢宏雄伟,细节处设计得精巧别致。随人流进入城堡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街上精灵和人混杂在一起,房屋随意建在路边,路上稀稀拉拉地长着草。伊戈尔惊异地发现这里和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残垣断壁可以重合在一起,梦里出现的应该是这里被毁了之后的样子。他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翻出儿时玩具,虽然找不到与他们相关的回忆,但还能感受到单纯的快乐一样。

  一辆平板车呼啸而过,尘土飞扬,周围人早有准备地拉上纱巾,只有伊戈尔被溅了一脸。车上的小伙大声道歉,回头一笑,笑容中洋溢着阳光和真诚。周围人对伊戈尔颔首致歉,笑得很真诚,几个小姑娘赶紧上前递上丝帕和纱巾。伊戈尔想用清洁咒简单清理下,施咒后发现没有作用,原来在风裳的梦里他的咒术被封印了。

  伊戈尔找到风裳的时候,她正在一家酒馆品尝蕾丝酒。雕花的珐琅琉璃杯中漾着淡粽色酒液,美艳的红唇覆其上,画面活色生香。一人掀开门帘大步跨入,劈手夺下风裳手里的杯子,抓起她的手就要向外走。

  “答应让你开酒馆,我没说允许你喝酒。”来人语气淡淡,话中质问之意甚浓。

  风裳急忙抱住来人的胳膊,撒娇讨好,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来人定定看着她,微微叹口气:“小呆,哥哥不能保护你一辈子,如果哥哥将来不在你身边,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风裳猛然扑进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腰,无声哭泣:“小裳试过了,小裳真的很努力地试过了,可是没用。你不在都没人给我撑腰,小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德雷克揉揉她的脑袋:“是为了送给邻居家小费尔精灵的事吗?哥哥再给你捉一只就是了,小呆不会这么小气吧?”

  风裳抱住德雷克就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裳以后都听哥哥的话,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阳光灿烂,现在就噼里啪啦下起大雨。冰凉的雨水擦过皮肤,寒气好像要渗透到心里去。伊戈尔觉得风裳的眼泪就像雨水一样冰凉,她整个人给人一种难过到绝望的感觉。风裳离开酒馆时的一瞥,让伊戈尔无端觉得她好像已经觉醒了,那个眼神清醒而了悟。但是下一瞬她又变成一个娇憨的小女孩,不知忧虑 ,不懂忧愁 ,好像一切都是伊戈尔的错觉。

  不知风裳哥哥允诺了风裳什么,风裳的嘴角都要扯到耳根去了。奇怪的事情出现了,雨水刷一下止住了,地上一点水痕也没有,乌云消散,艳阳高照。伊戈尔明白了,在风裳的梦里,天气会随着她的心情变化。那么,如果这条法则成立的话,山川地形应该也可以随她的意念变化,甚至这里的人也会随她的意念行动。也就是说,只要风裳想,自己随时都能被抹杀。伊戈尔决定先找到风裳的心结,知道她想逃避什么,才有可能唤醒她。

  伊戈尔的思绪被肚子的饥鸣声打断,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事实就是这么尴尬,你真的想做些什么的时候,中间总会横插事端。听到声音的风裳好奇地别过头,从她哥哥身边溜过来,笑着递给他一块甜点,让他先垫一下。德雷克见状赶紧过来,说自己妹妹不懂事,请他不要介意。

  一瞬间,乌云密布,黑云压着天空,一道道闪电疾劈,落在地上就是一条条沟壑。到处都是惊惶的喊叫声,天罚到来了。德雷克告诉妹妹不要出屋,匆匆下道保护咒,便往街上奔。

  伊戈尔注意到风裳的情感没有发生波动,那这是怎么回事?他突然想起一本古书上的话,梦有时以其惊人的再现能力,把非常久远甚至早已忘记了的童年时期的事件带回梦中人的心灵。那么,这里,其实是风裳的回忆!

  风裳的视线模糊,清晰,再模糊,放眼望去黑影幢幢,在光影交错中,她看到了伊戈尔。从错乱的记忆中,风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能帮她,在这里也只有他能帮她。她用力攥住伊戈尔的衣袖:“帮帮我,只要再帮一次就好了。带我去找哥哥,我想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怎么离开的。”

  伊戈尔看向她:“你知道我会来?”

  风裳点头:“我听到了你的心声。”

  伊戈尔按纳下被人看透心思的窘迫,葡萄紫的瞳仁威慑地对着风裳:“既然你的天赋是读心,那么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下感应咒,也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了吧?现在,跟我回去。”

  风裳毫不示输地回望过去:“我的心愿了结,梦就会醒。我也不介意陪你永远留在这儿。”

  伊戈尔长臂一伸,接住软倒在他怀里的女孩,另一只手握紧她刚刚塞到他手里的徽章。他的心里又慌又乱,各种思绪乱成一团,胸口被压得沉甸甸的。有一句话乔西真没说错,事态已脱离掌控,迷雾里的过去找上了他们。

  伊戈尔伸手抚摸空中出现的裂痕忧心忡忡,梦境已出现不少细细碎碎的裂痕,再停留下去很可能塌陷。刚刚他做出一副伪恶的样子,想赶紧把人带出去,谁知道面前这个姑娘宁可搭上别人的一条命也要知道过去的事。还是说她太相信执政官的能力了,觉得有他在就能玩得起?

  伊戈尔扯开扣子,随意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慢饮,一边沉思。风裳醒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男人衣襟凌乱,独坐品酒,动作优雅而克制。她拿过男人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伊戈尔无声默许,这个动作让他无端觉得他们同类。

  伊戈尔把徽章塞还给风裳:“走吧,去找你哥哥。”

  风裳看看手里的徽章,又看看伊戈尔:“你是谁?”

  伊戈尔苦笑不得。又变回去了吗?

  他好耐心:“我是现在唯一站在你这边的人,我叫伊戈尔。”

  风裳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和他碰杯:“我是风裳。”

  此时的风裳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不是现实中孤傲冷漠的女学生,而是伊戈尔在梦境中初见的模样,眼角眉梢都透出风情。

  屋子簌簌掉土,伊戈尔脱下外套罩在风裳头上,拉起她,冲进外面雷电袭击范围内。没有咒术,他还有天赋。世人皆以为他的天赋是咒术,其实他真正的天赋是直觉。伊戈尔的直觉特别准,尤其是对危险的感知。

  乌云滚滚,暗无天日,细密散碎的电光火花交织闪现。猎猎狂风刮过皮肤就是一道血痕,到处都是变成一堆瓦砾的房屋,街道整个被烧焦,横七竖八张着大口子,除了焦黑没有第二种颜色。绝望像瘟疫一样传播,街上还活着的人一面恐惧地念叨着天罚,一边努力逃窜。轰隆一声雷响,人麦秸一样地倒下,遥遥伸出一只手。再一声雷响,最后求救的信号也消失了,尸骨无存,土地浸染成黑红色。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摄人心魄的雷声没有停歇过,似乎要彻底毁了这片土地才甘心。

  伊戈尔凭借直觉,险险避过每一次致命袭击,就是这样身上也被鲜血浸透了,衣服几乎变成破布。他心里就一个念头,逃,赶紧逃!一路被雷电追赶到城堡门口,伊戈尔慌不择路,朝着云层少的地方狂奔。一奔到底,是一座森林,一座和现实中一模一样的森林。伊戈尔愣怔片刻,见后面雷电已迫近,冒险钻进森林。

  突然,风裳急迫地拽住他的衣袖往下拉,两人刚蹲低,一道雷电就从头上撩过,对面的树被劈成两半,燃起熊熊大火。

  风裳对他做口型,有人。

  有人?会是什么人?

  伊戈尔刚在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就看到风裳对他点头。风裳听到了别人的心声,知道攻击方位,拉他躲避。那么,刚刚那道闪电是武器?所谓的天罚,实际是一场屠杀?伊戈尔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刚想斥责自己胡思乱想,就透过草丛缝隙看到一个浑身青黑的壮硕男子扬起右手,放出的闪电把树杈上一脸惊惶的孩子瞬间烧成焦炭。

  怎么会是这样?无量国的典籍对这场天罚解释明明是,神主见到地上充满败坏、强暴和不法的行为,用雷电毁灭恶人。重建家园后,定下作恶天罚的原则,设执长老之职监察,长老又设执政官行具体管理之事。伊戈尔敏锐地想到,这场天罚是人为实施,那现实世界中的天罚很可能也是人为实施的。这个认知把他一直奉为圭臬的法则,始终坚定不移的信仰秒成渣渣,伊戈尔的精神恍惚起来,惊惧渗透到每一个细胞中。这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风裳没注意到伊戈尔在走神,她把天赋发挥到极致,密切关注着周围的环境。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伊戈尔心神一振,眼底一片火光:“不会。”

  不能用咒术攻击,他还有自己啊。伊戈尔把地上捡拾的枝条绑成一股,悄悄绕到后方,用力掷出。青黑男子听到破空之声,回手一掌,枝条未近身,便被烧成灰。见状,伊戈尔足尖点地,朝青黑男子疾奔。同时,风裳出现在青黑男子正面,引其攻击,她熟知对方心理,尚能勉力躲避对方的攻击。风裳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眼见着雷电就要劈落,避无可避。突然青黑男子高大的身躯怦然倒地,露出后面伊戈尔苍白的脸。千钧一发之际,伊戈尔准确刺穿了青黑男子的心脏,挽救了两人的性命。

  明知道杀人是作恶,在危急关头,他还不是想都没想就杀了眼前的人,出手不留一丝余地吗?紧急时刻,人们的选择一定是保全自己,哪怕违反了慎守的规则,这就是人性。

  风裳反驳:“你是为了保护我。”

  伊戈尔笑笑,伸出虚化的手:“该走了。”梦境开始反噬,限定的时间要到了。

  火光包围了他们,包围了整片森林,蔓延成海。大火覆灭了存在的一切,也埋葬了罪恶。他和她之间隔了一道低矮的火墙,风裳像一只扑火的蝶,不顾燃烧的衣裙,翩翩飞向伊戈尔,把手交给他。伊戈尔微微收紧,爆发出强大的念力,强行将两人扯出梦境。

  “我回来了。”一句话便足以让人感动。

  乔西丢还给他酒窖钥匙:“还缺个陪我喝酒的人。”

  没有听到回应,乔西才发现伊戈尔的不对,他全身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就像浸在水里,脸上褪去血色,唇色灰白。

  乔西急道:“你强行把没有觉醒的风裳带回来了?”

  伊戈尔勉强笑笑:“还好她愿意跟我走。”

  当时的情况,要是风裳不愿意跟他走,他是半点办法也没有的。还好,在最后一刻,她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伊戈尔注视着乔西的眼睛:“长平司负责执行具体事务,作恶天罚的法则是怎么维护的?”

  被这样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无法遁形。乔西撇头不看他:“你没有权限。”

  伊戈尔脱力般地躺了回去:“我需要知道自己作为执政官存在的意义。”

  乔西的神色微妙起来:“如果一个月之内不能抓到犯人,公众审判之外,我会代为实行天罚。你知道······”

  “好。”伊戈尔微微斜视,似笑非笑。

  无量国没有罪恶,在这里作恶的人会遭报应,作恶天罚是这里的法则。莫名出现命案而给不出交代,会引起民众大范围恐慌和怀疑,他们需要一个答案。

  风裳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看到伊戈尔好好地和他身边的人在说些什么,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走过去,面无表情地说:“谢谢你愿意帮我达成心愿,作为交换条件,我会作证。”

  因为暗中利用和胁迫,她没有办法完全信任眼前的男人。

  面前的风裳就像一只时刻防备的刺猬,谁敢靠近,绝对毫不迟疑地把对方扎成筛子。看着风裳故作冷漠的神色,伊戈尔想起愿意跨越烈火把手交给他的风裳,想起拿走他的酒杯喝一酒的风裳,想起梦中初见时明媚的风裳。他有些心疼,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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