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雾拖着几近瘫痪的身躯回到东院,临出西院时花林美为她披上的银狐斗篷此时无精打采的斜搭在肩侧,飞舞的眼妆末角强打着精神翘着,眉毛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如眼线那样飞舞,眉梢处尽诉着绝望,亦步亦趋地回到自己的暖阁,梦瑶见这情形,忙上前扶住她,她的手冰冷如霜,甚至不停地颤抖,见到梦瑶,她游思不定地说:“要如何逃、逃......”还未说完整句,便昏厥过去。
梦瑶心知大事不妙,若皇上对她动了杀念,恐怕晓庄上下都不会留活口,当初是皇上首肯让他们住进晓庄的,恐怕,这早都在皇上的盘算之中,但堂堂大汉皇帝,要夺人性命必得有个由头,杀百里雾可以冠以纵容亲妹假意侍奉皇上的罪名,又可以说她不识时务胆敢向皇上索要自由身,再或者,直接说她多年来有负圣望,谎称世间有什么紫花重瓣玫瑰,骗取国帑,总之,冠以什么罪名都要视皇上的心情而定,可是,杀了滇国大祭司又是为了什么?梦瑶的心跟着沉了下去,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到毫无办法可想,全无援军可召的无助境地。
待医官将百里雾治醒时,已是黄昏时分,医官开了几副宁神安思的方子便离去了,梦瑶待百里雾睡去后急匆匆跑到四合院中找媛溱合计个办法,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就这样客死异乡呀!
媛溱的冷静超乎梦瑶想象之外,一副全然不担忧的样子,梦瑶不解:“你倒真不怕死?呃,不对,你倒真不怕连个全尸也保不住,尸首异处啊?”
“怕啊!”媛溱不置可否地瞪大眼睛看着她,“可是皇上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啊,想跑太容易了!”
梦瑶深呼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不对眼前这个被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优越感覆盖的人发火:“你倒是想想我们啊!”
媛溱不紧不慢地在屋里踱着步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梦瑶:“你说,花林美恨不恨她姐姐?”
梦瑶微微点点头,紧接着又坚定地摇头:“不恨!”
“那百里雾恨不恨花林美?”媛溱继续问。
梦瑶依然坚定地摇头。
“我看不尽然!但是她们不会死!皇上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与百里雾两两相望终不能相守的人不会看着她死,花林美毕竟在皇上身边多年,想要脱身也自会有自己的办法,至于你我,恐怕只是皇上眼中的一粒尘土,只是顺带着杀杀,我现在只是好奇,那个深爱百里雾的人到底是谁?”
“我也一直留意与百里雾往来的人,可是没有丝毫发现,可见此人对百里雾用情之深,但你非要知道这个人做什么呢?”梦瑶刻意向窗边靠了靠,确定秦岳没有在外面偷听。
“想要求人救命,连求谁都不知道,这怎么行。就算你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各自逃出去,但百里雾怎么办?终是要带着她的,现在我们几个人的命都绑在一起,与其说百里雾求你,不如说我们要托她的福。”
梦瑶点头:“你是说百里雾其实不是吓晕了,她是在求救?”
媛溱莞尔一笑:“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入夜,百里雾托病,以需要静养为由将东院所有人手全部屏退,包括梦瑶。
而媛溱早在东院屋顶静观事态,三更天,雪花漫天飞舞,半个晚上就将世界又覆上一层白,在这天地一片亮白之下,三个黑衣人就显得格外刺眼,这一行人脚步轻盈似飞羽,每行一步便用细马尾束将脚印扫去,行为之谨慎可见一斑。凭这三人的步速与进入暖阁的路线熟悉的程度便能看出,这些人平日对东院是极其了解的。借雪而来却踏雪无痕,这样的身手着实令人叹服。
暖阁之中,带头的黑衣人从袖袋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递给帷幔中的百里雾:“主公派我等传话于夫人,说他与夫人同生死。”
百里雾轻柔地嗯了一声,三人齐刷刷离去,在夜幕之下全然看不清面容,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也未曾留下半点儿痕迹。媛溱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不管来者是谁,百里雾的命他们是非保不可的了,晓庄平日里往来频繁的人并不多,附近庄园的农户是出入最多的,难道那人竟隐藏在农户之中?
媛溱将情况和梦瑶讲述了一遍,梦瑶仔细在脑海中搜索来往晓庄的人,农户大多没有与百里雾见过面,整个一个新年也只有陆兴见百里雾的时间最长,前前后后有半个时辰,可是陆兴是奉皇上之命来送蝉衣的,当天也并未刻意回避什么人,只是正常的送礼和客套,其他的人还是需要一一查明才好做判断的。
“不管那男子是谁,眼下我们是要为自己打算,谁也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局,恐怕到时难以抽身的会是我们。”梦瑶蹙眉望着窗外,茫茫的雪色已将整片天地吞噬。
百里雾起身,优雅地将帷幔掀开一角,借着屋内昏黄的烛光将绕在竹筒上的红丝线一圈一圈解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竹筒倒过来,一支细巧的竹签滑落出来,竹签上是一行清秀的字迹,只写了八个字:“同生共死,养精蓄锐。”百里雾随手披了件棉袍,自帷幔后款款走出,将竹签紧紧地握在手里,脸上露出一丝甜笑,缓缓走了几步,停在烛火前,将竹签又反复看了多次,终是烧了它,自言自语道:“终是你肯为了我付上一切。”
立春日,是晓庄的大日子,花林美在西院设下百花祭坛,今日正式插接花种,花林美种下的不止中花种,更是一份生的希望,每播撒一粒花种,便要付上自己的鲜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忍看这滴血播种的场面,个个面色凝重,大部分的时候都只是低着头回避这样血腥的画面,媛溱却趁此机会将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看到百里雾时,她本来凝重的表情转瞬便对媛溱露出了一个微笑,媛溱的视线并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却在心里暗自嘀咕:“她倒能笑得出来!”
仪式结束时花林美脸色惨白,身子一斜便倒在庄霁云怀里,媛溱赶忙将目光移开,尴尬地回避了这个场面,失魂落魄地独自离开。梦瑶紧随其后,直到回到四合院,媛溱从方才的悲伤中回了神,将梦瑶拉进屋内,伏在她耳边说:“尽速搬回这里,不要在百里雾那儿多纠缠。”
“怎么?”梦瑶朱唇半启,屋内仿佛静得能听到沙漏琐碎的声音。
“百里雾有诈,她不是真的要你救她,她只是想拖住你。”媛溱伏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似乎小得都怕惊动了屋内的尘土一般。还未等梦瑶仔细斟酌她的话,她便手捂着龙珠处,急促地喘着大气,瞬间额上便聚起了豆大的汗珠,梦瑶吓的不轻,手搭在媛溱手上问道:“这是怎么了?龙珠又有状况了吗?媛溱?媛溱?”
“大祭司,近日夜夜梦魇,求大祭司为我祈福,驱逐梦魇。”说话间,媛溱的唇色变得紫青,瞳孔涣散,梦瑶赶忙将她扶上床榻,连连点头答应,将媛溱安顿好之后,转身看到了晨风,它正在和一条猪后腿拼尽全力搏斗,丝毫没意识到媛溱的危难,梦瑶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畜生终究是畜生!”而后飞也一般冲到东院向百里雾请辞。
百里雾闻讯后随梦瑶一齐来到四合院,刚进得媛溱的屋子,只见晨风发狂似地伏在她床边冲百里雾呲牙,尾巴低低地垂着,如同一个大雪团一般随时准备冲向要走近它的任何人,梦瑶从未见过晨风如此动怒,便将百里雾挡在身后,轻声道:“晨风的性子我吃不准,它是护主心切,恐怕生人是靠不近媛溱的,不如姑娘先行回去,待媛溱有所好转再来探望她。”
百里雾着实畏惧晨风,看到它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已是吓得一身冷汗,只得听了梦瑶的话先行离去,只待她刚迈出院门,晨风立马哼唧了一声调头而去,从柜子下面扒出刚才那条猪后腿,继续坐在角落里享受它的饕餮。
梦瑶搞不清状况,媛溱笑着坐起来,冲晨风说道:“好晨风!真是有灵性!”
“竟是你自己在搞鬼!连我都骗了过去。”梦瑶总算松了一口气,坐在矮凳上喝了口热茶。
“若非如此你当她会这么轻易放你回来?”媛溱笑着坐到了她身边,还在不停地夸晨风,晨风却完全沉浸在猪后腿的快乐中,只草草地回应了媛溱一声,便埋头狂吃起来。
“我当晨风多不在乎你,想不到它与你最是心意相通,当真是一头灵兽!”梦瑶看了看晨风,虽然此时它的吃相很难让人与“灵兽”二字结合起来,但是它的确能察觉到也能领会到普通人做不到、体会不到的事情,“庄公子倒真的给了你一份厚礼,晨风这样的灵物,怕是世间无二的。”
“奇就奇在这独一无二,可我最怕的也是这独一无二,哎!”媛溱忽地叹了口气,晨风看了看她,竟放下猪后腿,乖巧地伏在她脚边,媛溱抚了抚它的头,“这世上怕是真没有两全之事,晨风,多陪陪我们吧!”
晨风“嗷”地应了一声,媛溱眼中竟沁了泪:“任是多情无情,只怕终是用情祭了人的贪念!”
真是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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