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四月的圣赫勒拿岛,温暖湿润,在这片远离纷扰和现代文明的海洋上,即使是在失忆症的环绕下,这座岛屿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糟糕。当布恩领着一大群的阿森松人重新回来的时候,他发现,一切还像从前一样。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淡黄色的小花随风飘荡,落下的花瓣在拐角和缝隙处堆积,脏兮兮的小姑娘将它们重新捧起来再次扬到天空,享受那短暂的重生,若不是墙角里的还有弃婴悲惨的哭声,布恩就差点觉得可能这里是不需要记忆的。一大群人的进入,并没有引起岛上人多大的注意,他们对外来者的漠视让热情的阿森松岛民无法理解,他们随即分散开来,穿梭到岛上的各个角落仔细观察,甚至负责而专业的拿起纸笔进行记录。
在长久而短暂的分别中,布恩更加深了对桑迪亚的爱恋,他一上岸便顾不得许多,直接狂奔到了山谷。在一路的狂奔中,好几次他都激动地大声嘶吼,他的心情随着燥热的天气一起沸腾起来,但是想到充斥在各个角落的阿森松人,他就赶忙抑制住了自己的热情,毕竟在他们面前,布恩还从未失态过。“嗨,桑迪亚!”布恩在破旧的门前重复着这句话,等待着美丽的心上人像往常一样迎接他,可是屋里除了一个苍老憔悴的老人什么都没有,这时的布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他并不知道桑迪亚出了什么的事情。他咽了下口水,太阳烤裂了他的嘴唇,鲜血已经溢出来,他的五官绷的紧紧的,仿佛只要稍一用力,整个脸部都会撕开来。他第一次在这个温暖的山谷感到了绝望,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懊悔,虽然他并不知道桑迪亚发生了什么,他心里的恐惧早已经吞没了他。
其实,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他意气风发的行驶在辽阔的海面上,憧憬着怎样拯救失忆的圣赫勒拿岛的时候,桑迪亚便已经走出了人迹罕至的山谷了,布恩匆匆离开的时候,分离所带给她的苦楚已经随着失忆症而烟消云散,然而那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失落感却促使她走出了山谷,仿佛她的心要求她找到一样什么东西回来,具体是什么,她是毫无意识的。纯洁善良的桑迪亚很快被人拐骗了,那人正是布恩偷取他绳子的加斯得,那是一个和布恩差不多大的黑人,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我们无法说清楚他的好坏,事实上就算是对于有记忆的阿森松人,也是无法真正的评价其性质的好坏的。这人第一眼就被桑迪亚的美貌吸引,而他过分的殷勤也让桑迪亚误以为加斯得就是她的心之所向。尽管两人交替失忆,但是互相靠近的本能让他们在布恩不在的日子里相互依偎,然而两人都是感情上的亲近,也都保持住了童真,这在这所匪夷所思的岛上也算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无逻辑可循,很多规律也都可以被人心打破,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定理在人类面前是苍白的,因为是人类发明了这充满束缚的东西。
无法找到桑迪亚,布恩又回到了人们所聚集的地方,热情的阿森松人看到他,都激动的向他讲述自己在这岛上的所见所闻,善良的他们还外带收养了13个墙角的弃儿。布恩无心听他们精彩的“演讲”,淡黄色的花瓣飘落到他头上的时候,被他烦躁的火焰烧焦了,发出死亡的味道。正在这时,桑迪亚挽着加得斯的手臂从他身旁经过,他恶狠狠的看着加得斯,他把这件事看做是他对自己偷绳子的惩罚,但是加得斯根本想不起来来了,他们两个陌生的看着怒气冲冲的布恩,像是在看一只神奇的生物,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一下,便离开了。布恩艰难的压制了自己,投入到揭开泉水秘密的行动中去,他总是可以将自己从一件事情转移出来,因为他知道,一件事情无法改变时,去做另一件事情,或许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这是他的经验,他也深信自己的经验。他放弃了思考如何将散乱的岛上人聚集在一起这个困难的问题,转而去邀请两位最年老的人,即自己的父亲阿尔肯和桑迪亚的父亲沃克苏,这是揭开失忆症的唯一线索,他显然已经不再期望同样知道秘密的亚度尼斯,这个可怜的商人一上岸便已经失去了踪迹。邀请这两位老人的工作进展的太过顺利,他们都已经失去了活力,甚至是意识,但布恩轻轻的对他们说:“跟我走吧!”的时候,他们都乖乖的跟了出去,这增加了布恩的信心,稍稍缓解了自己的愁苦。对于这场伟大的揭秘,一定要把所有的人都聚集起来,当众解开,对于剩下的民众,他同样很有信心。可是他还是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当他将同样的话说出来时,这些人都没有理他,就像以前一样漠不关心的走开,热情的阿森松人也加入到了这场注定无果的劝说中。整个圣赫勒拿岛处于一片亢奋。一天过去了,劝说的成果甚微,就连桑迪亚和加得斯也不愿意配合。在那个安静的夜晚,布恩坐在泉水旁,陪伴他的是岛上最年老的两个人,舒缓的泉流声中,布恩的心却无法平静,这一黑一白的老人同样静坐着,像两份塑像一样,他们早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甚至虫子也没有在他们身边停落。布恩对着泉水流来的方向,盼望着能见到亚度尼斯口中那个美艳的女人,但是泉水中除了月亮的倒影,什么都没有。
有的时候,武力或许比口舌更管用,很巧,布恩也是这样想的,他继续从加得斯家里偷取了很多的绳子,准备将这60多个居民绑到泉水边,善良的阿森松民众觉得这方法太过粗鲁,但是无奈想不出好的方法,于是便委屈的同意了。他们迅速行动了起来,事情上,温和的阿森松岛民做起这样的事一点也不生疏,倒是比布恩还更卖力些。但是,失忆症困扰下的人们虽然缺乏某种基本的功能,但体能却出奇的好,在这场漫长的较量中,每个人都被搞得精疲力尽,但捆住的人却寥寥无几,更别说将他们运往山谷的泉水边了,这方法显然也行不通,所有的人瘫坐在宽大的空地上,阿森松岛民第一次感觉到热情的耗尽。正在这时,智慧的耶克蒂想出了一个法子。这几天,他们只顾投入进入和岛民的抗争中,却忘记了在他们的船上还承载着几十桶不会使人失忆的泉水,是时候让这些水发挥作用了。这第三个方法使得大家热情快速的恢复,他们不顾身上的酸痛,便乘着天黑将各家各户的备用泉水换成了没问题的水。果然,岛上的人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较长的记忆,他们很快的意识到了自己记忆的空白,那种空白让他们很不好受,就连桑迪亚也开始怀疑,在被遗忘的岁月里发生的事情。布恩抓住时机,向大家发出了前往山谷泉水旁的邀请函,他许诺自己将会告诉大家关于记忆的问题,正处在困惑的岛上人相信了他,所有的人都跟随着他的脚步前往不远处的目的地。看起来好像最大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又一次在众人的眼光下,布恩显得很紧张,虽然他已经有了经验,但是却并不能给予他一些安慰,但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必须硬着头皮,从上天给了他记忆开始,这一切就早已经注定了。懂事的阿森松人安安静静,等待着新鲜刺激的故事的拉开,他们像专业的听众一样,绝不给展示者带来压力,而圣赫勒拿岛人显然没有学会这一技巧,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对一切表示猜测。
“大家静一静,事实上,我们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两位老人身上,我们必须找回他们的记忆,才知道我们这里失忆症产生的原因,才能帮助大家留住记忆。”布恩指着阿尔肯和沃克苏说道,大家都表示了赞同。根据亚度尼斯的建议,布恩从泉中舀出了两杯水摆在了面前,他拿起匕首,朝自己的胳膊上划去,绿茵茵的草地上,鲜血流在地上,开出了一朵朵的花,布恩将自己的血和泉水混在一起,期待它们出现一些显眼的化学反应,但是等了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里害怕极了,他担心亚度尼斯的建议根本就没有作用,但是他除了相信也真的别无他法,他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于是双手颤抖的将两杯水递给了两位痴痴呆呆的老人,事实上,在布恩想办法拉拢岛上人的这几天,共同待在山谷里的两人早已经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他们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也都很冷淡,但是那种孤独里的依偎感却使得他们心灵彼此靠近。所以的人都在等待着一些事情的发生,特别是阿森松岛民,已经到了极度紧张的地步,他们的心仿佛已经融入了这个小岛,在探寻故事的时候失去了自我,而布恩的紧张已经到了恐惧的地步,他终究无法承担一切都不起作用的后果,他忘记了止血,地上很快被鲜红色的花朵堆满,印着夕阳,圣赫勒拿岛像是变了颜色。当然,所有的人都顾不得欣赏这奇异的景色,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两个老人身上,他们果然不负众望,在几分钟后变了模样。那痴痴呆呆的表情从他们的脸上消失,代之以沉重的恐惧,他们睁大眼睛互相看着对方,却早已失去了对待朋友的温情,在长达几十分钟的回想后,阿尔肯悲伤的痛苦起来,仿佛这几十年来他失去的不是记忆,而是至亲的亲人,那哭声十分的凄惨,痛快的表情浮现在一个苍老的脸上,更使人觉得可怜。善良的阿森松人也不自觉跟着流出了眼泪。而在对面的沃克苏显然是被这一切吓到了,他脸上的惊恐太夸张,使得他的脸都快要变了形,他看着痛哭的阿尔肯,呆呆的站在那里,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