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个感性又心软的姑娘,不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那种。相反,平时的她豁达开朗,嘻嘻哈哈,甚至有点大大咧咧。但她说她惧怕看悲剧。尤其见不得生老病死,不光是人,连动物也如此。她自我解嘲:只能看些皆大欢喜的团圆戏。
要多么纯真才能拥有如此柔软的心灵啊!难道因为她没经历过大伤元气的爱情或至亲的逝去吗?不是。在如今这近似蛮荒的人情丛林,哪个人没被伤害过或伤害过他人呢?隐藏在人性中的骄傲、自私、怯懦、恐惧、忧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们。她很少提及,但我隐约知道一些。
我与她似乎截然相反。如果说她是表面的乐观主义者,我就是骨子里的悲观主义者。我喜欢看悲剧,仿佛自虐一般。越宏大的主题,如古希腊三大悲剧,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越细腻入微的刻画,如普希金的长诗、普契尼的歌剧、莫扎特的安魂曲,就越发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她明媚如四月的阳光,我阴晦如朔月的星光。她看仲夏夜之梦,我看爱伦坡;她听高山流水,我听托斯卡;她最喜欢莫奈,我更喜欢蒙克。她会为无家可归的小动物落泪,我点赞非洲狂野的自由。我的神经在不断自我摧毁(捶打)中日渐坚牢(大条)。
她不能承受剧中波折,我不能承受的是现实。我惧怕的是回忆。那些躲藏在记忆深处的残渣,我不敢搅起。所以我宁可借着作品中的大悲来超脱自身的悲剧。
年岁渐长,我开始对哲学感兴趣,加上从小对科学的向往,我想从这两个学科里寻找人生的答案。为什么我不选择宗教?因为我认为宗教固步自封。当时代不断前进时,还要我相信千年前的人的智慧是可笑的,它不足以回答我对生死的疑问。只有科学和哲学在不断发展。我不相信永恒不变。所以我拒绝停留在过去,惧怕回头张望。我看着现在和将来。
在这一点上,她是多么幸运!她不怕回顾,因为没有大的失落和遗憾。她当然也喜欢凝视当下放眼未来。只不过她是坦然而自由的,我则被迫前进。
但我也由此成长,更深刻地。我从量子力学的无序看到了随机而变的希望。不再有悲剧的宿命感,命运不再掌握在神的手里,而是呈现无数可能,每一个时刻都延伸出不同结局。物质不灭,能量守恒;组成我们身体和意识的无非是原子,量子携带着最小的能量飞驰。宏观的秩序是由微观的无序构成。没有生死,没有悲喜,只有永生般的混乱。我喜欢斯宾诺莎唯一实体论,它明确、清晰,神、人、万物都是一体,都蕴含其中。可是正如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矛盾,我的信仰也充满矛盾。我从量子力学的混乱里看到积极和希望,也从斯宾诺莎的一元论里看到了消极和绝望。所以我才在现实里躲避悲剧,又在虚幻里寻求悲剧吧!我是如此表里不一的人啊!朋友却由于她天生的乐观得到现实的慰籍,代价是失去品尝抽象化悲剧的喜悦。
现在的我慢慢放下了沉重的过往,将死视为能量转移至更高维度的结果,将错失视为时间之树的一个可能分岔,鼓舞于其他平行世界的圆满。人生最终是一个莫比乌斯之环,兜兜转转还是同一个面。
我以此显得荒谬的观点安慰她,也超脱自己。勇敢承受,把曾经沉重的桎梏变为轻盈的翅膀,最终,我们都飞升至更高的维度空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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