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一部《揭发者》-10

  7、

  那段时间,教会里办了好几次婚礼,他们大多是为了福音而结婚的。因此,婚礼上并没有什么浪漫的恋情可以介绍。其中有一对新人是廖英君他们熟悉的,新娘是震旦的才女崔美涓,她是一个富商的独生女,和李依萍、徐闻音他们都是一个青年团契的。新郎王得胜原来在浙江的聚会处,也常来文德里聚会,四零年他带领一些信徒移民去了江西,成了江西聚会处的李弟兄之一。

  他作为第一批献身福音移民的青年,这次回到上海,在文德里的年轻人中引起了很大的波动,仰慕他的上海小姊妹绝不在少数,而他自己也认为将她们带到江西去是让她们的信仰真正落到实处的一个契机。崔美涓是仰慕王得胜的年轻姐妹中的一个,起初她实在是入不了王得胜的眼,她是美的,但美得太娇了;她是有才的,但这些才华去了江西几乎是无用的,甚而就成了一个大大的包袱。

  最后促成这桩婚姻的还是为了“福音”的缘故,为了教会,王得胜决定选择这位有才的娇美人。因为江西教会中的同工大多是从浙江过去的农民和小生意人,所以教会的文字工作一直开展不起来,无论是写报告、制作福音单张、整理讲章等等,江西教会都急需一个类似上海的李姐这样的才女。

  徐闻音、廖英君、李依萍都参加了婚礼。但让闻音没有想到的是崔美涓并没有请她做伴娘,而是请了李依萍,更让她心里愤愤不平的是王得胜请了廖英君当他的伴郞。于是在这个婚礼上,徐闻音就失去了置身其中的激动,而是旁观着。

  婚礼在教会刚刚买下来的南阳路大洋楼的客厅里进行,但却完全辜负了这幢西式的漂亮房子,婚礼的形式好像是一次教会中的聚会,没有茶点糖果、没有鲜花,没有音乐,甚至也没有交换信物。新郎新娘都没有打扮,也没穿礼服,除了坐在第一排正中间外,几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大家都安静地听一位长老的祝福,其实就是一篇福音移民的动员性讲道,最后祝福的祷告虽只有几句,却奇妙地传递着一种悲壮的确定感。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场婚礼的意义,等于是一次差派崔美涓的差派礼,而她要去的地方对于一个上海女孩来说是艰苦的,她要做的事对于一个学中国语言文学的才女来说是琐碎的,日复一日看不出成果的。每个人都在心中为他们祷告着,也在心中体会着这份神圣的献祭感。

  但崔美涓对这一切却毫无感觉,虽然她也保持着与整个会场一样的严肃,但她的眉眼间抑不住地流出幸福和喜悦,她觉得这一刻是人生最完美的顶峰,爱情与信仰让这个婚礼充满了神圣的双重献身。自己好像不是嫁给了这个嗓门很大,相貌平平,但热情踏实的男人,而是嫁给了林中的苹果树、荆棘中的百合花般的救主耶稣。

  那天,婚礼结束前,王得胜带头唱起了李弟兄的一首诗歌。他过去常在教会带诗歌,不仅嗓门大,而且唱得动情,许多仰慕他的姊妹大多是因为听他唱圣诗。王得胜那天一段段地把《主爱长阔高深》这首圣诗唱下去,越来越多的人从第二段、第三段就合了进来,一直唱到大家都流下了泪。

  徐闻音也在流泪的那一刻,心就无法再旁观了。他们一起流着泪,唱这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

  主爱长阔高深,实在不能推测;

  不然像我这样罪人,怎能满被恩泽。

  我主出了重价,买我回来归他;

  我今愿意背十字架,一路忠心效法。

  我今撇下一切,为要得着基督;

  生也死也,想都不屑。有何使我回顾?

  亲友、欲好、金银,于我夫复何用?

  恩主为我变作苦贫,我今为主亦穷。

  我爱我的救主,我求他的称是;

  为他之故安逸变苦,利益变为损失!

  你是我的安慰,我的恩主耶稣!

  除你之外,在天何归?在地何所爱慕!

  艰苦、反对、飘零,我今一起不理;

  只求我主用你爱情,绕我灵、魂、身体。

  主啊,我今求你,施恩来引导我,

  立在我旁,常加我力,平安从此经过。

  撒但、世俗、肉体,时常试探欺凌;

  你若不加小子能力,恐将贻羞你名!

  现今时候不多,使我不要下沉;

  你一再来,我即唱说:哈利路亚!阿们!

  当他们走出南阳路聚会处的大门时,这个不太平的世界仍旧这么摊在他们面前,商场、路人、卖报的小童,走出轿车的貂皮大衣、弄堂巷口的睡衣女、银行外的乞丐……所有的细节都冷漠地摊开来,带着副吊儿郎当的挑衅的眼色。

  在这动荡的世界中,即将福音移民去江西的崔美涓们不知道前路,留在上海的徐闻音们也不知道前路,文德里的人掌握不了明天,马路上的人也是掌握不了明天的……真是世人的智慧一同归为无有了。

  哈利路亚!阿们!……哈利路亚!阿们!……

  徐闻音在心里重复地唱着最后这句话,就听到李依萍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唱哈利路亚的!我觉得只有在赞美神的时候,我这个神的女儿才能有确据,才能心口相合地说“阿们”!

  众水之上,他坐着为王!我真羡慕他们,我们毕业了也去江西吧?不,要走得更远,去新疆。

  廖英君说着,握紧了一下闻音的手,她这才发现他们三个人的手一直没放开。不知道他是否也这么握紧了一下李依萍的手?这念头只是轻轻地一闪就无踪了。她嗔怨道:我早就说要去的,你还劝我要读完大学,干嘛要等读完书呢?福音移民要的是心,又不是学历。要像你说的等拿到医生执照,那还早着呢!福音到时早传遍中国了。

  ……

  他们三人唱着、说着、走着……好像长江入海口的一股清蓝色,冲进了浊黄色的海。

  8、

  入秋,战事仿佛突然就近了,上海物价飞涨,投机囤货的商人们更是加大了动荡的幅度。虽然社会上人心惶惶,萧索苍凉,绝望感随着秋风秋雨一阵紧似一阵,但教会里却是火焰越烧越高,热气腾腾。

  这个周末徐闻音没有回二姑母家,而是回到了父亲家,父亲很高兴她回来,吩咐加菜。女人应着,高声叫佣人王妈去街口切两斤红肠来,又喊着去买两条新鲜活鱼,大小姐最爱吃鱼了。陪他们父女俩上了几级楼梯,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事来,回头碎步窜下去,窜到厨房见王妈提了竹篮还没走,便放慢了脚步走过去,一边亲手去泡茶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红肠半根就好了,鱼只要新鲜,小一点倒更有味道。

  王妈自作聪明地接口说,这个我晓得的,又不是新人了。

  女人反倒阴了脸,转身端了茶上去。这些年,女人跟着男人也算是见了些世面,有意无意地就要有些讲究了,想着也有个大上海有钱人家太太的派头,只是心里还是心疼钱,偏这王妈真是个江北佬,直绷绷地不绕弯。

  父女俩进了书房,书房不大,却又添了不少家具。一张有点俗气的描金沙发,占了窗前最亮的地方,原先这里放着母亲的书桌,后来也一直是闻音做作业的地方。屋子正中又放了张墨绿呢子台面的麻将桌,父亲的书桌移后了腾出地方,红木书桌把个大骨架缩在一角,好像是羞愧自己无用却占着地儿。桌子上面堆满了报纸,也不知有没有人看过,但绝没有一块地可以让人伏案的。

  闻音回家是想和父亲商量高中毕业后不读上海医学院,而要去福音移民,至少要去内地读医学院。去内地读医学院是她想出来的父亲有可能接受的方式,也可以算是自己的福音移民方式。

  没想到父亲也正想和她商量,是否要读上海医学院,但他给她的选择不是上海和内地,而是上海或台湾。继母正好端了茶进屋,她在旁插话说:上海总归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跑到台湾这个乡下地方我是不高兴去嘀,何况小妹那么年轻,在上海滩还有多少风光?!至少也是容易嫁到好人家。

  徐荣安恼怒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想去,自己呆在这好了,几个孩子我是要带走的!我不知道上海好啊?但以后的上海还是现在的上海吗?以后的中国都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呢?

  什么颜色啊?红的白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人都要生病的!你就是被你那些高官朋友吓的。他们当然是要躲,要么是有太多财产,要么是国民党的要员,要么,要么还有的手上沾了人家的血,不躲?身家性命也难保。你是什么呀,一个医生而已,凑什么热闹,跑到那种小岛上去……

  徐荣安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妇人说得也有道理,但从来就没有什么政治嗅觉的花花徐大少这次却心里忐忑,总觉得前途莫测,还是避避的好。他向女人挥挥手说:就算去看看好了,总是留一条路的好。你们若不去,我先去安排一下诊所的事,也帮闻音联系一下大学。

  谁说我要去台湾了?我不去台湾,也不留上海!……

  哎哟,你要去美国还是欧洲?那要赶紧准备的哦,上海这钱是越来越不值金,像一捆捆草纸了……

  继母急急地说着,心里开始疼惜家里的金条了,但一来留洋是上海有钱人家公子小姐似乎必需的,二来作为继母总是不便开口阻拦,再想想闻音若去留洋,祖母姑母少不了资助的,何况也是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开条路……

  也就是一瞬间,这女人已经七七八八转了好几圈,回头来一听,闻音正激情澎湃地和父亲说着教会中发生的事。谈到信仰,谈到自己要去内地,去为四万万同胞的灵魂奉献时,她青春的面孔是那样地灿烂。这种灿烂让她继母愣在了那里,心里竟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两秒钟的羡慕,这种灿烂是不属于她的,她也不能理解,从时间上来说也只是在她心里一掠而过,但却像一把锋利的飞刀,在不觉中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几年后,当徐闻音在中国大陆叛离基督教时,她的继母却在台湾信了基督教。

  女儿的热情在父亲眼里却是疯癫,这种疯癫他认为是文德里的通病,她那边越说越热,他这边心里越来越凉。文德里是一个让人不正常、发疯的地方,但凡一个人走近了就会卷进去,再也出不来,他的母亲、他的姐姐妹妹们,他的妻子都是这样,如今,这个女儿也算是完了。他后悔这些日子没有看紧她,甚至后悔不该当这个孝子,而应该早早地断开女儿与祖母的联系,更不能让她常去住在姑母们家里……

  那天,徐荣安气愤加上绝望,冷冷地走开了,一言不发。晚上,失眠的他再想女儿的事,有点质疑自己的绝望真的都是因为女儿吗?她毕竟至今都是他的骄傲,念着贵族教会女校,朴素纯洁,从不惹事……虽然他也知道局势是他绝望情绪的主要因素,但他越想女儿的好,也就越叹息文德里真是害了她。他决心要想一切办法来阻止女儿去内地,但他也知道自己越反对,她就会更坚决。他决定明天就去和母亲好好谈谈,只有老太太能改变闻音的想法。

评论
  • 我买了此书,也打赏了,怎么接下来不停的要打赏,这怎么让人看书呀


  • 学习了


  • 施老师的叙述自然流畅,如若有空,能否指点《天赋者》中的不足之处?我相信一定受益匪浅。谢谢


  • 好棒,文字看得出感情


  • “修行”可能是某种灵修方法,可能是某种神学系统,可能是某种教会传统,某类更新运动,某些属灵人的教导......


  • 信仰是要我们承认人人都需要一位救主,但我们内心存着都是宗教性的思想认为找到了一位教主,我可以不断“修行”成为更好的,神要用整个人类历史包括教会历史打破这种幻想,我们才可能天天俯伏下来,每件事停步下来说:“主啊!”


  • 什么东西,胡编乱造。想出名想疯了!


  • 倪弟兄的书我全部读过,感谢主!


  • 你敢肯定你书中涉及全是真实?他们为主所摆上的,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评论吗?你写书的动机是什么?愿神判断你的内心


  • 施玮,与那些小报记者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打着主的旗号为自己扬名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