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徐闻音随着祖母和姑母们回到了文德里。
那段时间教会每晚都有特会,因为那个人回到了上海文德里。对于徐闻音来说,那个人是极崇高也极神秘的,祖母和姑母们常常会说到他,每次说到他时并不提他的全名,只称“李弟兄”,甚至是只称“弟兄”。虽然她们口中只是称他为“弟兄”,但那神情却分明地让闻音知道,他不是个简简单单的“弟兄”,而是个神一样的人物。她们无论是在查考《圣经》,还是日常的生活中,每每说话总习惯地用“弟兄说”来开头,“弟兄说”仿佛就是一切的终极真理和标准,而她们说这话时,脸上总会闪现出恋爱中少女的光泽,声调也轻柔肃穆起来。
之前徐闻音应该是见过他的,但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六年前在祖母姑母们只言片语的窃窃私语中,她依稀知道他因为办一个制药厂,被认为是爱世界爱金钱,而被文德里的长老们停止了服事,离开上海回老家福建了。那人离开后,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也不见了,王孃孃当时也离开了。那段时间里,祖母和姑母们虽压低了声音却仍然让闻音感受到了暗沉沉的压力,她们为了那个人伤心流泪并彼此争吵攻击。
那时她才十二岁,完全理解不了,重要的是也没人想让她了解,整个文德里都因着这事灰黯黯地,却避而不谈,仿佛那事那人是个禁区。王孃孃的离开,让一直被她带领的这批少男少女们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徐闻音也到了反叛的年龄,不过她外表总是乖顺的,心里却忍不住让一些想法越出了正常轨道。
她觉得活在世界上为何不爱世界呢?用着钱却又为何谈钱色变?那人的离开又不是耶稣离开,祖母姑母们何必如此紧张?她们像是耶稣升天后的门徒们,聚在马可楼上,日日夜夜地禁食祷告……
那时,她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独立思考了,于是,她就趁着她们顾不上她,借口住读圣玛丽亚女中而离开了文德里。
六年,她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那个人也回来了。
那天她跟着极为兴奋的祖母姑母们走进特会,八十一岁高龄的祖母,急切地迈着她的一双小脚,穿着低调的料子却很好的灰蓝色旗袍一路走在前面,眉眼习惯性地低垂着,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扬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道:复兴了!文德里复兴了!
聚会还没开始,一路上遇见的人都喜气洋洋地互相打着招呼,他们口中说着频率高而又简单的几句话:
太好了!
感谢主!
弟兄回来了!
大复兴了!
……
闻音这次却全无反感,因为文德里此刻已经是她的家了,再无另一个世界可去,或想去。她对那个人起初是好奇的,极想看看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是不是有着和上海话不一样的福州口音?但就在从哈同路拐到文德里弄堂这短短的路上,在祖母们和姑姑孃孃们三言二语的对话中,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对那人的好奇仿佛是成了一种轻浮,是不被允许的。然后,她们走进加排了许多椅子的聚会的厅里,在一排排低着头、闭着眼,却嘴角眼稍激动颤抖的女人中间寻找空位,这种好奇就成了对神圣的亵渎了。
那个人的回来,让文德里活了,涌来不少和自己一样的年轻人,这让闻音也兴奋起来,她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走进聚会场,她暗暗地期待着那个人点燃文德里,也点燃自己。
台上一个刚读大学的小弟兄王得胜在教大家唱诗歌,他的嗓门特别大,节奏平淡的传统西洋诗歌被他一唱,完全换了个样子,不再像是老和尚念经般让人想睡觉,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铿锵有力,像是从他心里冲出来的。徐闻音在台下跟着唱,真觉得这首西方人写的圣诗不仅像是王得胜自己写的,也像是她自己写的,字字句句都是从心底里冲出来,冲出来时还带出了热热的眼泪。
……
多少平安我们坐失,多少痛苦冤枉受。
都是因为未将万事,带到耶稣座前求。
我们有无试探引诱,有无难过苦关头。
决不应当因此灰心,仍当到主座前求。
……
我们是否软弱多愁,千斤重担压肩头。
主仍做我避难处所,奔向耶稣座前求。
你若正逢友叛亲离,好向耶稣座前求。
到他怀中他必保护,有他安慰便无忧。
……
那天,那个人的每句话都像是从天上来的,具有着神圣的权威,和奇异的震动人心的力量。那个高大的白色人影发着让人甚至不能仰视的光,偏在台子的一边。没有高声,没有大的动作,却成了自然而然的中心,一圈圈一波波地震荡出一种闻音完全陌生的能力,这能力让每一个听的人都被激起一种献身的欲望。
徐闻音哭得跪倒在地上,她感到一种献不出去的委屈,又夹杂着无所可献的绝望。回想这些日子她虽然一直在聚会,在积极地为上帝做各种的工作,在爱人爱国,在渴望做一个有用的人……但她忙了一大通后,却没能爱成功,没有什么被她真正爱进心里去,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国家,他们都在她以外拒绝她,也旁观着她的折腾。
而她却像《圣经》中的浪子一样,挥霍掉了自己的一切,最后还是以一个乞丐的样子回到了文德里,回到了耶稣座前。更让她痛哭的是,当她现在回到耶稣座前来承认一个浪子的失败时,她顶在头上的羞耻反而消失了,没有求告的卑微感,没有一丝她觉得乞丐该有的感觉。
这种出乎意外的平安让她有点恍惚……
闻音的眼前又浮现出吴一丹茶色玻璃后的眼睛,那种旁观的讥讽,那种怀疑的审视,在此刻这层陌生却温暖的平安背后,盯住她,不肯放过她。
你想爱国,很好!但要真爱国!你懂什么是爱国吗?
他的话和他的眼神都让她感到自己这个养在教会学校的温室花朵,是不配爱国的,也不配来爱伟大的工农……
徐闻音久久地哭着,躲在保护墙般的“平安”里面哭泣。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爱这个世界,而且这种爱是图回报的,她可怜地盼望着这个世界的接纳和赞美。她已经十八岁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个世界上的虚伪和弱肉强食,她清清楚楚地看着伟大理想中的卑劣私情,大爱中的仇恨,但却直到此刻仍渴望着被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认可、赞赏。
她哭倒在耶稣座前,却知道自己这个浪子是要不到世界才不得不回家的,她第一次顾不上装扮好一个祷告的模样来祷告,她忘记了从小就学会的那些优美的祷告词,她向耶稣承认自己的心思与世界相交,甚至是谄媚于世界,却仍得不着。她用最犀利,甚至是恶毒的话来揭发自己……
耶稣却一言不发,他的手和她祖母的手一同,静静地放在她背上,随着她哭泣的肩背起伏,久久。
……
到他怀中他必保护,有他安慰便无忧。
……
祖母苍老的歌声轻轻地回荡着,渗入闻音的灵魂,将一种不能被夺去的安宁密密地铺在了她灵魂的底部。
这句歌词后来成了老祖母留给她的最珍贵的遗产,只是这个遗产总是被压在她生命的箱底,不到倾家荡产,她总不能看见它,也总想不到要用它。
我买了此书,也打赏了,怎么接下来不停的要打赏,这怎么让人看书呀
学习了
施老师的叙述自然流畅,如若有空,能否指点《天赋者》中的不足之处?我相信一定受益匪浅。谢谢
好棒,文字看得出感情
“修行”可能是某种灵修方法,可能是某种神学系统,可能是某种教会传统,某类更新运动,某些属灵人的教导......
信仰是要我们承认人人都需要一位救主,但我们内心存着都是宗教性的思想认为找到了一位教主,我可以不断“修行”成为更好的,神要用整个人类历史包括教会历史打破这种幻想,我们才可能天天俯伏下来,每件事停步下来说:“主啊!”
什么东西,胡编乱造。想出名想疯了!
倪弟兄的书我全部读过,感谢主!
你敢肯定你书中涉及全是真实?他们为主所摆上的,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评论吗?你写书的动机是什么?愿神判断你的内心
施玮,与那些小报记者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打着主的旗号为自己扬名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