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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暑假,十八岁生日还没到的徐闻音,当上了上海基督教中学生夏令会的主席。活动办得很成功,有近百人参加,其中全程都参与的就有好几十个中学生,几天的夏令会,节目一个接一个,让人目不暇接。徐闻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地被人需要,也被神需要。但当她兴奋地告诉祖母和二姑母,活动多么热闹,来的人多么感动时,她们却仍是语调平静地说:
感动好。不过,还是要讲清楚福音和耶稣的,否则感动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感动,感动和信耶稣是两回事。
闻音听了当然不服气,只是回头想想自己也不记得这次夏令会讲了什么道,也记不得大家对哪条道理有回应……不过,大家肯定是很感动的,她自己也激动地哭了好几回。
这帮十几岁的孩子们都相信,这是个神的灵大大做工的时代,他们这年轻的一代是被神拣选,振兴中华民族,开创新文化的一代精兵。使命感和荣耀感塞满了他们年轻的心脏,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人脑子里清楚要做什么。他们其实看不清这个世代,更看不清这个民族,甚至也看不清自己。但没关系,他们觉得不需要看清!亚伯拉罕离开本地本族走出去的时侯,不是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吗?
他们觉得,只要清楚神拣选了他们就行了。
夏令会后,基督女青年会的人就开始对徐闻音,和那几位办爱国咖啡茶座的女生冷淡起来。失去了一直有的认可与赞赏,这几个有钱人家的,从小读教会学校的天真小姐们就迷茫了。哭了几回,本来是会渐渐散去的,却没想到爱国咖啡茶座越来越火了,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用他们搞活动,就有人来借她们的场地办生日会,公司小庆典,和各种爱国义卖。时尚点的小开和文艺男女也喜欢来这里聚一聚。这个不大的场地,因着国际礼拜堂,因着教会女中的学生,因着爱国……等等众多的时髦因素,竟然成了个时髦的小派对场所。
不过,女青年会的朋友再也没来过,徐闻音终于在这片陌生的繁华面前崩溃了。那天下午,她主动去找一直很欣赏她的女青年会王干事,推开她门时,她意外地看到了吴一丹。他们立刻停止了谈话,故意平静地敷衍着她,他们之间显然有秘密,并且以这种方式让徐闻音知道自己是外人。
徐闻音转身跑出来,站在路口想来想去,就这么走了她不甘心,但再冲回去问她又没勇气。过了约十分钟,吴一丹也走了出来,远远看见她,就迟疑地放慢了脚步。她却固执地看着他的脸,好像是把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要压在他眼镜上,要压碎那两片茶色玻璃。
吴一丹的茶色玻璃镜片完好无损。
他轻轻松松地走过来,耸了耸肩,就抖掉了徐闻音用尽全力压上去的愤怒。他经过她身边时看了她一眼,他对她好像有着某种权力,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跟着他向前走去。他放慢了脚步,示意她可以并肩而行,但她只跨前了一步还是略略后一点走在他的左侧。
他们这么并肩走着,一个是淡蓝的棉布衫裙,外加白色针织开衫,另一个是细白棉麻的衣裤,披了件米色的薄西装。在夏末初秋的上海马路上像一个年轻的老师和他的学生,完全不引人注意。
闻音心里闪过廖英君说的话,吴一丹有可能是地下共产党员,不禁四周看看,倒像是这么一走,多少就参与了他那神秘又神圣的爱国事业了。再想想,她又沮丧起来。她真是不明白,他和他的党为什么就不信任她呢?
吴一丹并未回头看她,却好像全不费力地就能听见她心里的话。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说:
你想爱国,很好!但要真爱国!
我当然是真爱国!我演戏、义卖、捐钱、办夏令会……
重要的是动机!
动机?徐闻音愣在那里,心里想到祖母也这么质疑她,心气一下子就泄了,她真不能保证自己做这一切时没有别的心思。
吴一丹听她没回音,以为她不懂,又继续说:
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重要的也不是你心里是不是真爱国,重要的是你站在哪个立场爱国!
哪个立场?这次她是真的糊涂了。
我,我是青年,当然要爱国。
你懂什么是爱国吗?吴一丹站住,回头看着她,继续说。
爱国不是个空洞的理念,也不是个中性的词,爱国首先要看你爱的是大多数劳动人民的国,还是少数剥削阶级的国?谁代表国家?当然是大多数的国民。你想想,你是站在大多数民众这边来爱国的吗?
吴一丹回头又走,见徐闻音没有跟上来,只得又停下来,回头对她说:
你好好想想吧!路在你脚下,你自己选择。人不能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立场。我这是最后一次见你,说这些是为你惋惜,也不怕你去对什么人说。以后好自为之吧!我也希望你年纪轻轻的,真爱国才好,否则你的人生是没有前途的。
他说完也没等她回复,就转身径直地走远了。
初秋的街景是生机勃勃的,灰白的马路也被繁密的绿和初泛的淡金色,熏得起了红晕。吴一丹一直走远的背影融进了路尽头的霞红中,又融不尽,成了一个小小的,不代表任何个体的背影。徐闻音愣愣地看着,这幅图景仿佛就是青春,就是理想,就是美好的前途,她是想跟上去的,但她不知道如何走进去,甚至她内心敏感地意识到,当她要跨步走进去时,这一切就会真成了一幅画,一幅画在石墙上的画,而不再是一条可以走的路。
因为她不在大多数民众那一边,于是她的“爱国”就不是真爱国?这等于就是说,她是没有爱国权力的,因为她不是上海千万弄堂里,不,应该加上棚户区,加上江北穷人……里的一个。但自己不也是有国家的吗?再有钱的人不也一样有国家吗?……
吴一丹的话像一个石砌的迷宫,让徐闻音怎么也走不出来。几天后,她渐渐听到一个传闻,说她有可能是国民党派到基督教青年会中的间谍。这个传闻不知来处,她也就无从去辩诉,不过借着这个传闻她才隐约知道,原来那时的上海男女青年会其实是掩护共产党地下活动的重要场所。
十八岁生日时,徐闻音拒绝了父亲要为她开的盛大派对,一个人在房间里祷告。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来就不是个基督徒,因为她从来没有过自己要对上帝爸爸说的话,也从来没有想要一个另外的世界。
那个晚上,她向自己承认这个世界太复杂了,人太复杂了,政治太复杂了,连“爱国”也太复杂了。她觉得吴一丹说的是对的,大多数人的国才是国,而大多数人是穷人,但她不知道如何站在穷人的角度爱国,因为她其实并不了解他们,也许这就是说她不了解这个国?也许……
那晚,她突然觉得上帝那个遥远的,甚至是隔着文德里,隔着黑丝线网帽的“天国”要更容易了解些,至少在那里,人就是人,都是上帝的子民,没有这些复杂的无形的各种身份和间隔。她想,天国应该是开开心心唱歌的地方,虽然也许和文德里一样有点单调和无聊。
我买了此书,也打赏了,怎么接下来不停的要打赏,这怎么让人看书呀
学习了
施老师的叙述自然流畅,如若有空,能否指点《天赋者》中的不足之处?我相信一定受益匪浅。谢谢
好棒,文字看得出感情
“修行”可能是某种灵修方法,可能是某种神学系统,可能是某种教会传统,某类更新运动,某些属灵人的教导......
信仰是要我们承认人人都需要一位救主,但我们内心存着都是宗教性的思想认为找到了一位教主,我可以不断“修行”成为更好的,神要用整个人类历史包括教会历史打破这种幻想,我们才可能天天俯伏下来,每件事停步下来说:“主啊!”
什么东西,胡编乱造。想出名想疯了!
倪弟兄的书我全部读过,感谢主!
你敢肯定你书中涉及全是真实?他们为主所摆上的,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评论吗?你写书的动机是什么?愿神判断你的内心
施玮,与那些小报记者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打着主的旗号为自己扬名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