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话剧的首演终于到了,徐荣安特别开心。将女儿送进著名的教会女中是前妻的决定,也是当时上海滩上流社会的通例,虽然他自己的经济能力最多才不过是个中产偏上。但他也一直担心女儿会像自己母亲和姐妹们一样,成了文德里式的教徒。
徐荣安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信点教是有面子的事,但信多了,信得太真了就没面子了。这其中分寸的把握,其实只有上海滩上流圈里的人心知肚明,讲是讲不清也讲不得的。近年见女儿不去文德里了,他心中暗喜,又见女儿关心政治还演文明戏,就更喜欢了,这两样在当时的上海滩可都是时髦的事!
首演是义演,所有的收入都会送给穷学生。徐荣安拿了不少钱来支持这场义演,订了前面五排的坐位,送出去五六十张戏票, 邀请他结识的达官贵人太太小姐们去看戏,自己也早早地在爱多亚路的“俄艺剧场”第一排正中间坐定。之前因为女儿没能演女一号让他感觉有点美中不足,前两天看了彩排,发现戏里革命的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是一套白衣黑布裙,而女儿演的这个不爱国专爱打扮的接收大员小姐,却大有展示衣裙的空间。于是第二天就给女儿破天荒地买了几件旗袍和洋装,算好了一幕一套。在这件事上,他太太的热情高涨一点不逊色于他,这让他更是得意,觉得自己治家有方,能把个弄堂女人调教得识大体、讲面子、不小气。
原本徐闻音见继母破天荒地肯为自己花钱,心里惊疑着倒也舒心,自己总算在这个家里被如此地重视了一回,甚而几乎要为父亲和继母心疼起钱来了。但那天从学校回来,正遇见继母和她的一帮弄堂闺蜜们在家里打牌,她通常是不会把她这帮闺蜜约到家里来的。徐闻音见了不由地就皱了眉头,这帮姹紫嫣红、叽叽喳喳的女人们,让她的家突然四壁消失,成了弄堂,以至于她觉得需要赶紧躲进自己的小屋里。
但她从小受的家教让她不能悄悄遛上楼,她只好在客堂间门外微声模糊地问了继母客人好,正想迅速上楼,继母却一下叫住了她。她又亲热地过来拥住她,把她拉到那群女人中间,从上到下,从她上的学校到演的戏,一件件夸过来。最后落到了要紧处,继母拿来一件件为她置的行头,摆在麻将桌上让闺蜜们摸看品评,得意地听她们羡慕她嫁得如此人家,又夸她这个继母做得如此了不起……
待到那女人要她一件件试给大家看时,徐闻音终于没了“家教”。她双臂笔笔直地垂贴在身体两侧,突然地坚硬起来,让继母来拉她的手像是寒冬里摸着了冷铁,一下子放开了,似乎晚一点都会被粘掉层皮。然后,见她还是不甘心,闻音便转来盯住她,她眼睛里其实没放进去什么表情,那女人却看见了一派凛然,这种凛然是她所陌生的,但也是她所莫名其妙羡慕又敬畏的,于是便噤了声,看着闻音上楼,回头讪讪地说:大小姐脾气,面薄。
女人们这才缓过神来,嘻笑着,忽略了刚才的尴尬。
5、
那场首演,徐闻音的风头远远在女主角之上,一来她本身演技就好又极认真,二来时尚衣裙一套又一套,且合景合情地完全衬出了她的美。不过戏却有点变了味,这个不关心民族存亡,不问政治不问世事的小姐,并不像她贪婪的接收大员父亲般让人憎恨,反倒演成了一派天真娇憨样。连在侧幕看着的吴一丹也有一瞬,眼里放了光,心里动了情,暗叹她实在是美丽纯真。
闻音上下台间,甚至就是在台上,眼睛的余光也一直时不时地扫过吴一丹,当她看见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肯定后,戏就演得更好了,整个人都在台上绽放着。不过,谢幕时前五排的欢声雷动,特别是政界要员送来的大花篮,让茶色玻璃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凝固成了黑夜。
散场后,闻音没有跟父亲去吃宵夜,也没跟六姑母回家。祖母姑姑们是不愿来这种场合的,不过这次也让最年轻的六姑母做了代表,算是给足了她首次登台的面子。六姑母来了,自然也带来絮絮叨叨的说教,什么要远离世俗啊,谨守己心啊,切勿骄傲浮燥啊,等等。闻音微笑着听,心不在焉地答应,好言推托着让六姑母先走了。她不住地想捕捉那茶色玻璃镜片后的目光,她期待着里面的赞赏。可是,吴一丹莫名其妙地忙着,进进出出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和每一个演员握手,却就是不让她捉住自己的目光。直到最后,她站在剧院门口等着他出来,他的目光不得不对着她时,那里面只是两孔深深的漆黑。
吴老师,我演得……闻音不甘心,但她又问不出那个“好”字。
你,你实在太出色了!
那两孔漆黑中射出的是冷冷的嘲讽,这蓝火焰般的箭头后面,却拖着混杂纷乱,纠缠着各种毛色的羽毛,像是两道带着焦污浊臭的浓烟。
徐闻音本能地躲避了一下眼神,正好遇到吴一丹斜后方的廖英君,不由地一跌,她惊慌的目光像是跌进了后者的安定中。
你简直成了让人羡慕的主角……
可是,我,我努力了,我是按照角色演的。
闻音倔强地低着头,顶住压在她白皙纤细后颈上的审判,她的声音虽然仍是细小的,却用一种平静来表达了不满与反抗。
颈背的压力突然撤去,吴一丹收回了他的目光,他从她身边走过去时,扔下一句残酷的话。
是,你演得很好!出色的本色演员。
爱多亚路在夜色里泛着平平静静的光,闻音没有抬头也知道今夜月亮是好的。
一星二星暗红色的灯,不知从哪个楼顶倒映下来,像是夜海里的渔船。再看,暗红的灯就密了起来,星星点点地布满了爱多亚宽宽的路面,像是浮在漆黑的水面上。闻音突然就极疲惫,像是一条鱼面对着层层密布的天罗地网,绝望地停止了游动。她抱着双肩蹲下来,将头埋在环抱的臂间哭了起来。
廖英君一直跟在她身后,见她蹲下,他就站在旁边,也不贴近。
廖英君是大学者廖一天的儿子,他是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的高才生。姐姐廖文君比他大了十九岁,是廖一天前妻的女儿。她一生都不曾称呼比她仅大十岁的廖太太为母亲,但她是个极柔顺、安静的女儿,她对继母的孝顺一点不比亲女儿少。廖文君的后半生都是与继母同住的,她俩都是安安静静的美人,住在茂名路的一幢小洋楼里,形同姊妹。最后也是廖文君为她继母送的终,那时弟弟廖一天在香港却不能回来。
廖文君少女时代曾是上海著名的教会学校——中西女中的校花,毕业后却没有留在上海,而是去了位于南京的金陵女子神学院,并在那里认识了对她一生影响甚巨的老师李如是。之后,南京军事政变,她随着李如是回到上海,却没有回家,而是住进了文德里,并在那里参与了地方教会在上海的第一次擘饼聚会。
当有一天,从小带大她的祖母,终于走进文德里时,她们祖孙才拥抱、相泣,祖母竟然完全不知道孙女就是在上海名声渐盛的聚会处的发起同工之一,这时的廖文君已经与中西女中的校花判若二人。她只随祖母回家住了一周,就又回到了文德里。
弟弟廖英君出生在美国,廖一天携妻在美国耶鲁大学访学时生下了他,十四岁才回到上海,他随父母去圣公会聚会。他是简单而明朗的,信仰对于他也是简单而明朗的,没有一丝皱折。
廖家姐弟并不常见面,彼此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思想观念都不一样,虽然有着同样的基督教信仰,却也难以对话。即便有时全家在一起祷告或查经,敬虔的祖母与姐姐也总是让他感到莫名的自惭和羞愧,哪怕只是一个谢饭祷告,也好像能定他的罪。定他什么罪呢?他想想应该没有,再想想,就多了。不敬虔?不能攻克己身,叫身服我?心思里“世界”没死?感觉中“肉体”没亡?……
廖英君的父母一定也有这种感觉,因为每次祖母带着姐姐来过后,他们都会沉闷一阵,然后似乎是三人一起长长地吐出口气后,家,才活了过来。
我买了此书,也打赏了,怎么接下来不停的要打赏,这怎么让人看书呀
学习了
施老师的叙述自然流畅,如若有空,能否指点《天赋者》中的不足之处?我相信一定受益匪浅。谢谢
好棒,文字看得出感情
“修行”可能是某种灵修方法,可能是某种神学系统,可能是某种教会传统,某类更新运动,某些属灵人的教导......
信仰是要我们承认人人都需要一位救主,但我们内心存着都是宗教性的思想认为找到了一位教主,我可以不断“修行”成为更好的,神要用整个人类历史包括教会历史打破这种幻想,我们才可能天天俯伏下来,每件事停步下来说:“主啊!”
什么东西,胡编乱造。想出名想疯了!
倪弟兄的书我全部读过,感谢主!
你敢肯定你书中涉及全是真实?他们为主所摆上的,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评论吗?你写书的动机是什么?愿神判断你的内心
施玮,与那些小报记者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打着主的旗号为自己扬名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