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

  (补充:粗制滥造的文字,麻烦老师看的时候略过,权当做补充字数用的吧)

  一.过年

  今天是大年三十,钟家一家人吃过午饭后都聚在老二家,合伙包年夜饭的饺子。

  约莫到了六七点钟,窗外的天渐渐黑了,有的开饭早的人家已经放起鞭炮来,钟家的饺子才预备下锅。

  这两年来钟家的爷爷奶奶跟着二儿子住。老太太有一女二子,这家长久以来的情形是:年三十和大年初一,两个儿子来拜年,初二习俗上女儿回娘家。老人的大女儿是大姐不假,可每每提起自己的两个儿子,才是“老大”、“老二”的喊着。所以在过年的这几天里,三家的孩子却偏偏碰不在一处。

  “卉珍,咱把你们家明早吃的饺子也趁手包了吧,一会儿先放到冰箱里冻着,你拿时好拿,明天早上吃了可开车去接你们。”老太太一边包一边说。

  “少包点儿吧,回来就到晚上了,剩的都坏了。”

  “国坤,国顺,你们兄弟要是没事儿去趟地下室,把礼品拿上来,我算了算,一家给一提缠丝蛋、一箱牛奶、一箱小面包。”老太太一面揉面团,一面发话。

  女人忙着做饭。钟老汉站在厨房烧开水,准备先煮出一锅饺子来。不一会儿,男人们回来了,钟老汉走过客厅,右手拿着铁勺,冲着客厅里的人嘟囔:“要我说,明天早上你们早点走,到那儿可以早些吃饭,老是磨磨唧唧,非得等到八九点,我都急。”钟老汉脚上只穿一双蓝黑色袜子,宽大的直裤脚,一串嘟嘟噜噜的钥匙,用一条黄绿色的旧绳子系在裤腰上,头顶光光的,下眼皮和法令纹上的肉,一说话就会微微的鼓起。老汉不仅属猴,就连模样都和历史书上的山顶洞人有点像呢!

  钟老汉话音刚落,国顺就开口说:“爸,你以为俺叔给俺吃啥好饭了吗?前一年下午一点才吃上饭,大前年吃饭的时候就没有一个热菜,凉不丁丁的!还有上一年,你们非要让小孩儿回家,到高速上小孩儿哭得厉害,没办法不让媳妇儿开车,把车停在服务区,两车人硬是挤了满满一车!”国顺特别不高兴,眼角和嘴角直往下耷拉,脸颊上的肉向下出溜出溜。

  “哎呦,你不知道,咱叔家冻得人呦,站也站不住,那个屋子吧,又大,每次我们回去,孩子们都问:‘妈妈,咱们能不能不回家呀?为什么必须要回老家去啊?二爷他们不能来这里吗?’”卉珍说“哎呦”的时候,真像被冰块儿冰着了一般。

  “哎呀!虽说是该他们来拜年,可这不都是亲生弟兄嘛,过年该回家还回家,我和恁爸年纪大了,都不愿意回去,家里的小孩子太多,那都得往外出钱啊!他们正月初五或初六就来了,他给咱们多少,咱们就还多少。”老太太宽慰孩子们。

  这个大年三十又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被盖住的电视节目声音里过去了,不同的是,这次老两口竟然没有吵起来。在大孙女的记忆里,过年这天爷爷奶奶一定要大吵一架,像是什么该去谁家不该去谁家啦,该拿去什么见面礼啦,这在老两口眼里,说不定只有一个区别——夫家优先,还是娘家优先——的区别。那时候,全家人都不得不加入劝架行列,因为老太太要是不把怨气发泄完,是绝不会轻易罢休的,爷爷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孤身在外闯荡,很少回家,老太太自己住在农村,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很是受尽村里势力人的欺负,用老太太自己的话说:“通不容易哩!”人们提起农村往往会想起人的小气和穷困,这也不假,但近年来,大孙女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其实穷人也很容易变坏的,而且更易堕落不是吗?活着就足够了,讲究有什么用呢?小孩子就让他们随处玩耍吧,大人紧跟着干嘛呢?所以,父亲打母亲,儿子打媳妇儿,儿子和老子一个样子嘛。虽说人穷志不短,可要是打落地就在大人小人大嗓门儿哄哄嚷嚷的大院子里活着,见识就先穷了吧。

  大年初一早上,大孙女特地穿了一双厚袜子,知道老家冷,还是穿了一件旧的厚衣服。妹妹扭捏的不肯穿厚,她还在爱漂亮的小孩子年龄。熟悉叔叔国顺的磨叽习惯,知道得耽误点功夫,一家子便不像往年那么着急了。早饭前,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妹妹和爸爸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把一挂鞭炮挑着到窗外点燃。大年三十夜里和初一清晨,家家户户都得在饭前放上一挂鞭炮,住在高楼里的人们悉数采用此法,人们无需出外受凉。仿佛约好似的,鞭炮声从楼前楼后包围过来,屋内的人说话要大声凑近。新年的第一顿饺子,孩子们一点儿不愿意多吃,否则肚子里荤腥混着车内的热气,又要颠三倒四的吐上一阵儿。往年晕晕乎乎的车程今年可不想在经历一次。

  国顺叔叔开车载着两家人,城市里热热闹闹,行驶到高速路上,远远望去,天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色彩的点缀,也不见飞鸟,天空真像被烟熏过一般。偶然望见村子,几座零星的破败房屋,墙面灰黄灰黄的,庄稼地也是灰黄灰黄的。整个色调,让人联想起流传千百年的古书的内页,腐旧的,衰弱着。再往前,是成片成片的大面积庄稼地,中间有一条长长的柏油马路,路面高出田地少许,路的两条边界与黄土地自然的相接,有些路段两旁还栽着高大匀称的树木。走过一片这样的麦田,便看到一个村落。向前行进,又是一片麦田,一片村落。柏油路想一条腰带,连接不同的人和房屋。村子那么相像,方方正正的一层或两层,封闭的小院,高高的房顶,真不好分辨。

  钟二爷家的院子算是村子里最体面的一个:整整两扇阔气的大铁门,绿莹莹的,临街一排出租屋;进去,两栋并肩的二层小楼,一栋住着二爷爷,一栋住着儿子儿媳,两栋楼相接的那堵墙向外突出着,上面满满的贴着瓷砖。从高处看,这院子的格局像个放到的字母“E”。屋内的人听见院子里的响声,忙出来迎着,“来啦!”波浪般笑声表示着对来人的欢迎。亲戚们还没开始串门,无事的孩子都忙着坐下嗑瓜子,几个女人孩子围着火炉烤火。

  “哎,我说,恁爸恁妈身体咋样,这一年没生啥大病吧,还好吧?”总价两个老汉说话的语气都跳跃着。

  “今年还行,还是老毛病。”

  “中!中!”二爷从嘴里吐出瓜子皮,问国顺“恁家的老二几岁了?”

  “就快两岁了,到初六就是生日。”

  “今天早上去上坟,这会儿了,恁也别往坟上去了,一会儿去本家转转,回来就该吃饭了。双磊把你们兄弟一人一百的费用出了,恁俩一会儿把钱给他吧。”

  “叔,上坟都买点儿啥东西?”

  “买了鞭炮,小橘子,瓜子,糖啥的,上完坟几家人分了分。”

  “没给我们留点?”

  “光啦!你们一人一百别忘了。”

  钟二爷体格比他哥精瘦,也是光光脑袋,一双小小三角眼,只比他哥瘦了一圈儿。脸上肉稍微绷着,哥儿俩一张嘴,露出两排暗黄发霉的牙齿,吃晚饭用一根牙签细细剔牙缝,嘴角上咧下扯。只是二爷不常参与到年轻人的谈话中,对孩子的关心也往往止于问问你,多大啦,上几年级啦,明年就该上几年级了吧......二爷走回自己屋子,看电视吃瓜子,或是来拿个什么东西又出去切菜做饭。

  双磊从外面回来:“哥!嫂!你们来啦!”

  “来啦!你去哪儿啦?俺叔说上坟用的钱,你给出了,来,拿着。”

  双磊连连摆手。“哥,给啥哩,别给了,别给了。”

  他十分肥壮,厚而红的嘴唇,眯着眼睛,脸颊丰满鼓囊,肚子上的肉块撑破腰带了,看上去浑圆不堪。

  “走吧,哥,去几个本家转转,给小孩儿们挣点压岁钱。”

  二.大院

  钟二爷房子不仅阔气,孩子也是最多的。有三女两男,每个孩子成家立业,又生下两个孩子。几十年过去,钟家算得上兴旺。姑娘出嫁,儿子娶妻,孩子是一个接着一个,热闹,拥挤。这也使这个院子不至于冷清,钟家祖先的遗像放在桌子上接受子孙的拜祭,他长久注视着家族的繁衍兴旺。死去的人埋在土地里,也要讲究辈分的,辈分越低越靠外,一圈一圈围着,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架势。

  清明节,奶奶自己回去。她坐在又凉又硬的木质沙发上,钟二奶奶坐在一边。天热的早,老太太的汗顺着脑门直往下淌,像漏水的水龙头。屋里的人坐着,就只坐着,终于老太太忍不住了,“来,把我买的西瓜切开。”

  屋子不认识主人了,老太太坐在自己当年亲手盖起来的房子里,成了客人——不,更像外人,哪里还是亲戚。二十年前二爷抢夺大院钥匙的事情,早被老人们藏住了,可是两家子人还要争个胜负。大爷家三个孩子全部进了城市读书,是这个村子里第一个全部走出去的家庭;二爷二奶奶笃信“人多力量大”,哥嫂生了两个儿子,我也要生两个儿子,这一连生下五个。大孙女考上大学,小女儿才出嫁。前面的姑娘都理论起来:凭什么嫁妆比我多!凭什么给她那么多陪送!两个儿子成家后,难免想想分家的事儿。二爷两口子一点也不清闲,五个孩子没一个瓤茬儿,让人不得安省。两口子后悔万分,不过好歹媳妇儿在眼前,可以尽情的使些手段,从中得到的乐趣比那些烦心事儿舒坦多了。

  近年来,钟老汉人老多病,渐渐不回老家去,他特别不乐意听见谁要回去走娘家亲戚,老太太为这事儿几乎年年动一场气,老太太家的老姨老舅,和和气气,这家给你倒一碗白糖水,那家给你煮个荷包蛋,或者用丸子做一碗汤来,喝了之后浑身热乎乎的,几个小孩子的肚皮已经鼓鼓的,不过没关系,再来一碗也喝得下。

  三.婚事

  在老一辈人眼里,结婚生子是大事儿,甭管你乐不乐意,你都得按规矩成亲,这样老人方才放心。男方不愿意,亲事多半成不了;女方不愿意,就由不得你了,比方说,二老姨娶进来的二媳妇,左看右看也还是个孩子,可她的孩子也生出来了,她见了人总是不说话,也不笑,木木的,可是招待的很好。她照顾自己的孩子总让人想起一个小孩儿摆弄自己玩厌的玩具,脸上还是木木的。

  钟二爷家的二媳妇也生了一儿一女,她的水灵灵的孩子也学会了摸爬滚打,学会了整天抱着电脑打游戏,学会了说土话。孩子一溜烟儿长着,养活着就是尽了本分。这个家是个大染缸,能把生下来的白净染成了脏兮兮。钟二爷年轻的时候打老婆,他的两个儿子也学会了打老婆。媳妇们还接着过,有怨气也不敢明言。

  这二媳妇进门,是颇闹了一场的。因为未婚先孕,她很不招婆家的喜欢。这二儿子是个海员,虽常不在家,但是收入可观。婆家有车有房,这样的条件可是不好找的。她抱着一点私心怀了运孕,等到四五个月的时候,肚子可就藏不住了,二爷家一合计,把她送到大爷家住。对于一个坏了孕而不被接纳的女人来说,这是最好的流放。她的身板瘦瘦小小的背上的蝴蝶骨高耸着,除了鼓起的肚子,身上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肉。她总是晚上要吃个荷包蛋,那个时候她都很安静,咽下一口就轻轻叹一声,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对着钟大奶奶,她一股脑的把怨气吐了出来。她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也想要爱情,想要一个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可她也尝过拳头的滋味儿。这个孩子没带来什么光彩,她只能咬着牙忍着一切。

  钟二奶奶一向是重男轻女的,尽管自己又得了一个孙子。她的小孙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她,眼睛和嘴角使着劲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一下可把钟二奶奶逗乐了,不过用她的话说,自己这个儿媳妇的‘’屁股上有刺猴”,孩子留不得,媳妇也留不得。等没事的时候,二媳妇抱着孩子坐在大铁门外晒太阳,庄里来往的人都停下来指指点点;回娘家的时候从没带上过孩子。她恼羞成怒:都是这个孩子!我现在成了一个不规矩的女人!她在这个家里算不得一个人!她未来的丈夫还在船上,不知到了哪个国家,出去一回得一年多吧。

  二媳妇着急自己的婚事,二奶奶一家着急于孩子。她的三个女儿都给她出主意,要把这孩子卖给谁家。快过年了,不让二儿子回家成亲,孩子也得赶快卖了。三个女儿都觉得这样很好,不光彩的孩子和媳妇不能要。买孩子的人家找好了,二儿子打电话过来了,说是得了阑尾炎,要回家做手术。这很不合二奶奶的心愿,但她还是把卖孩子的事儿放一放。

  这天,她的二儿子回来了,他直直地走过院子进了正屋,坐下说,把亲事办了吧。二奶奶回答他没有钱,她的儿子拿出一万块钱交给她,亲事不得不办了。这一大家子没有一个好脾气,迎亲路上有的不顺,喝醉了的新郎官到丈母娘家打了一架,丈母娘家领人又打回一架。二奶奶不甘心,她自己跑进医院躺下了:这婚不能结,小孙子在家哇哇的哭,二奶奶在医院得意的笑,剩下她的二儿子和二媳妇的愁容满面。僵持了几天,儿子领着儿媳到医院去了,二奶奶马上背过脸,也不大声嚷嚷了,她白白打了自己的脸。婚事已成,二儿子又要回船上去了,他留给了妻子一个孩子和一个新鼓起的肚子。

  只剩二奶奶最小的女儿了,一家子便围着他她团团转。她的脾气一如既往的差,像芥末,不辣但很冲。她的胸脯很丰满,像两个装在她身上的皮球,丧失了美感。她迟迟结不成婚,让她的父母很丢脸:养闺女到快三十!终于有一天闹得鸡飞狗跳,女儿半夜里离家出走。一个多月以后,一个年轻小伙常常载着她上下班。据说邻居们又议论开了,二奶奶最怕自家是非多,她让给自己说清楚,她的小女儿脸色很差,“妈呀,我张不开嘴呀”她的母亲赶忙安慰自己的闺女,“我怀孕啦”——二奶奶火爆的脾气登时顶了上来,她扯开嗓门大骂了自己的闺女,这简直是往自己家门泼了粪尿,她要像一个吹饱了的皮球一样快炸开了。她的闺女接着一字一顿地说:“这孩子不要,做了吧。”

  二奶奶渐渐清醒过来:自己的闺女快三十了,再耽搁可就要没人娶了,无论如何得送她出门,最终她的强硬促成了这桩亲事。又过了七、八个孩子,出生了,一大家子人去道喜,大家都很高兴,因为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众人都可以喘口气了。小姑姑呢,孩子的出生倒是激发了她对丈夫的“爱”,婚姻使她又和周围人融入一体了,脾气也好些了。

  吃喜酒回来的那天,钟大爷很高兴,钟大奶奶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声问:“闺女送到体不体面?”钟大爷吃了一惊,钟大奶奶接着说:“你侄女怀孕啦。”——从此,钟大爷再也没龇牙咧嘴地骂过那些未婚先孕的女人了,他张不开这个嘴了。

  四.抑郁症

  大姑姑是钟二奶奶的大女儿,她的大女儿近年来精神不好,用旁人的话说,三句话不到就让人知道是个傻子。

  姑且先叫她傻大姐儿吧。大姐儿读的是职业学校,老师领着她们到医院实习,交给她们使用仪器。只见大姐儿很认真地油涂在脸颊上,拿着仪器在脸上来回推同时歪着头盯着屏幕。这时老师开口了:“在你脸上能照出什么来呢?”

  大姐儿考高中的时候,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年下来,见了人也不太会说话了。还没熬过三年,她终于神经衰弱休学了。

  再往前数,十年来,大姐儿才是个几岁的小娃娃,那时她特别的聪明。短短黑黑毛茸茸的脑袋,一双肉肉的小手在键盘上敲啊敲啊,打字、排版就全都做好了。她就在众人的夸奖中长大了。大姑姑生下来两个孩子——终于有一个男孩儿!

  生下第一个女儿后,大姑姑把她放在了公婆家,这样她就可以逃过超生罚款并且再要生一个男孩儿里,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注意。——十几年间,大姑姑顶多在春节或节日里去看看自己的女儿——自己没了后顾之忧,便可专心等待儿子到的出生了,对女儿有也没有什么留恋。

  大姐儿渐渐长大了,她见亲娘的次数不多,她开始只是想:为什么自己不能和爹妈一起生活?为什么弟弟妹妹可以呢?真奇怪,一个活生生的让,可一直被故意隐藏着,像一个极遥远的秘密。

  大姐儿陷入了身份的焦虑。

  直到上了初中,大姑姑才接回了自己的女儿。大姐儿每天放学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的自闭症的倾向越来越明显了,大姑姑开始后悔了,她想着法儿给女儿看病,她以为用母爱强烈进攻就能攻下厚厚的堡垒。可是那道紧紧关上的门把她们母女硬生生隔开了,这道门里暗藏了几十年的时间。

  大姐儿的焦虑终于不堪忍受,她病的不得不休学了。一粒一粒药丸吃着,一切都浑浑噩噩,混混沌沌。她在家里养着,脸上的肉越来越浑圆了,一双眼睛都给挤细了。头发剪的很短,翘起来,没有个女孩儿模样。冬天总是流鼻涕,每隔一会就习惯性的吸吸鼻子,似乎没有想到用纸擦是一个好方法。

  五.家谱

  钟家的家谱被锁在老宅。是两本白色大册子,上面用毛笔小楷工整的记录着每一支脉下的成员名字。需要增补名字的时候,就会有人进入老宅,就算是因为别的事用老宅,两本家谱还是照旧躺在满是灰尘的桌子上。

  家族的先辈们是绝不会被人提起的,他们的名字进入‘’史册’’就足够了。但是后人总喜欢多事,如果有亲人的坟没有和祖坟处在一起,一大家子人一定会为了迁坟的事项和花销大吵几天,风水和祖坟是同样重要的,就比如到寺庙里许愿上香来说吧,一个颇讲究风水的人能从三根香升起的烟的方向来判断自己的愿望能不能实现。所以在人将死之前,一定要请个风水师傅来家里看看风水。

  结婚和丧礼是人一生中最热闹的两件事,仪式都非常隆重。一个死去的人被钉在棺材里,旁边是头缠白布条、身着白衣的亲属,他们或跪或坐在一张草席上,每有人来吊唁,他们便大声的哭嚎一阵,表现悲伤的隆重感是首要的,尤其是当长辈到了该死的年龄。这种死就不是特别能引起人的微弱的伤感来。

  钟大奶奶的老父亲就是到了这种该死的年龄,他的几个儿女每每哭过一场之后就想谈几句老父亲的往事。

  老父亲硬生生多睁了几眼,等他的重孙子出生。

  他和重孙子还是没能见上一面。棺材的一端有一个机器不停地冷却他的尸体。外面支起一口超大的锅,足够几十个人吃饭。吊唁的人每人端着碗到锅边去盛。

  一直趴着的老黄狗这时起身,没人理他它,它又趴下了,它可能还要再忧伤几天吧,毕竟人是容易忘却和恢复的。

  

  最恐怖的莫过于你已经被宣判死刑。剩下的日子里往往是充斥着对死的排斥和消沉的留恋。肉身和精神经历的难以言说的痛苦,和其他人人对你不痛不痒的关心让你丝毫提不起一点儿乐观的心念。

  钟二爷就是这样,癌症使他突然变得沉默,甚至格格不入。他有气无力的,想一条肉做的、不会凝固又不会融化的橡皮泥。他的老婆在一旁高谈阔论,眉飞色舞的讲村里那个嫁了五嫁的奇特女人的时候他则横躺在长沙发上静静地听,头枕在手上,钟儿二奶奶的大嗓门赋予她一种好处,那就是讲故事说闲话的时候极易感染人。和这种嫁了五嫁的女人一样,钟二爷的得癌症的消息很快就在庄里传开了。

  满肚子的难忍之隐和癌症带来的身心和癌症带来的身心的痛苦让二爷越发口不择言。行动火爆。他把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向前倾着,毫无生气的走出院子 从头到脚的褐色、黑色,因为太瘦而皱纹丛生的皮肤,仿佛让人看到一段行走的枯朽的老木头。他走到正在谈话的人旁边,听他们谈什么,一旦别人的话不和合他的意,他马上呛人家一顿,别人也不理他,自行散开了。再也没看过他笑,他依旧习惯动手来管教自己的老婆及儿女,所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仍旧在女婿面前打女儿。

  家里大大小小的女人坐在一处的时候,不免揣摩起钟二爷的心思来。如今这个面目黑沉,走路蹒跚的二爷,曾经也精明能干、神气非常。二爷最后的心愿是拍套全家福,谁也不知道二爷能不能活到下一年,所以全家的老老小小到都聚在一起,拍照的时候气势挺大,倒引了一些人的围观。二三十年过去了,旧日里的邻居都认不出钟大爷老两口了,当年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孩子的不易和受到的欺负已经不为大家族的末一代知晓了。弟弟对哥哥的冒犯,哥哥对弟弟的不原谅,亲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种最糟糕的基因在家族的几代里延续,混乱、势利、粗俗、明里暗里的暴戾……

  有一天,在酒桌上,醉了的钟二爷像大侄子表示自己的愧疚,当年他总打他,他请求他的原谅。

  谁知道这是不是真心的呢。

  (这一段对话是在第七章中漏掉的,我先放在这里吧)

  “那个男生长什么样子?”

  “比我还瘦,还没我高,四川人,口齿不清。”

  “你当时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我手机没电了嘛,而且我在图书馆,没办法大声讲话。再说,就算我打给你也没用,下那么大雨,你还能飞过来啊!”

  “遇到这种情况就该及时打给我,调戏我女朋友,说什么我也得赶过来。”

  林锦总是把“我”字高声强调,得意表明“女朋友”的归属,甚至夸赞我时的口头禅也是强调“我”的,什么“不愧是我女朋友!”,我不屑地问他:

  “你究竟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两个都夸!当然两个都夸啦!”

  “得了吧,你是想夸你自己眼光好吧?”

  “那是,要不怎么能发现这么好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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