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伊

  (这篇作品写得不满意处太多,离原本的设想相差有些大,我在后记中也提到)

  (被抛弃的,过年没有回家的孩子。)

  (看电视,听广播)

  地铁,四号线,转二号线。公交739路。

  到站了,附近有维修厂、洗车间,一辆运送水泥的大罐头车扬尘而去。

  远远地,前面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看样子他正在等人。那人招了招手:“我是初九,你是来参加义工的吧。”

  寻伊不相信,社会福利院竟然会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这儿更像一个废弃已久的工业区,临街的一排房子后面说不定是什么露天垃圾场之类的。

  现在两点十分,比预定时间提早了二十分钟。十二点就出发乘车,一路上颠簸摇晃,寻伊勉强打起精神,抑制困意。

  第一次来社会福利院,寻伊有些担心,老师讲过,和福利院的孩子交往,要特别注意方式方法。他们大多是无人领养,成年后由儿童福利院转移来得,尽管这里的孩子有些超过十八岁,甚至生理年龄达到三十岁,但他们的心理年龄还停留在低龄段,因此一律称呼他们为弟弟、妹妹。

  初九重复着注意事项,走进一条小巷。前面有一栋带院墙的建筑物,十分破旧。

  两个男孩子扒着铁门,看样子应该和初九很熟悉:“初九哥,你来了!”

  寻伊突然想逃,所有的勇气一瞬间瓦解了。那两个孩子就像电视机里看到的疯子那样,铁门开了一条缝,他们也许现在就会冲出来。

  初九去门卫填登记表,拿了工作牌。寻伊不敢踏进一步,见到新的姐姐,弟弟妹妹们围上来瞧着她,好像豢养几年的动物,突然见到久违的陌生人。眼前一栋四层楼房,每一层均用齐胸高的栏杆围住,走廊上零星的晾晒衣物,中间一片空地,摆放一个简陋的篮球架。地面全是黄土,稍一跑动就会弄得灰蒙蒙的。

  寻伊还没有回过神来,这种环境与想象中相差太远了,所有的人简直都是疯子,那些口水粘稠、长着扁长脑袋的疯子。楼上冒出几个孩子,她们在围栏里好奇地观察这位新来的姐姐。

  她一举一动紧跟着初九,不敢轻举妄动。一群孩子傻乎乎的,突然,一个孩子拉着她就跑,寻伊吓坏了,扭头向初九求助,初九和弟弟们闲聊,根本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孩子瘦瘦小小,手指同小树枝条一样细,一节一节的。她跑进一个会议室,寻伊这才明白,这应该就是下午做游戏的屋子吧。

  妹妹丢开寻伊的手,下巴抵到胸口,害羞的笑。寻伊弯下腰,妹妹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她可能不会说话吧。

  孩子们自觉聚在会议室,总共十来个人。一个年纪偏大的弟弟,拿着一个厚厚的本子,他也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吸气吐气的声音,比划半天。他手里的本子上歪歪挤挤写上日期、到场的义工,“你是要我在这儿签名吗?”他高兴地点点头。

  按照惯例,周六下午的活动是表演节目和做游戏。义工要维持好秩序,寻伊活跃气氛的能力不强,在一旁协助初九的工作。

  “弟弟妹妹,我们今天新来了一个姐姐,先让她做个自我介绍。”

  “弟弟妹妹们好!我叫阿兰。”

  孩子们齐声高喊:“阿兰姐姐好!”

  初九接着问,谁第一个来表演节目啊?班长举起手。

  “大家好!我叫刘溜溜!今天见到新的姐姐,我很高兴!下面我给大家唱一首《感恩的心》,不过,我邀请新的姐姐和我一起表演!”

  班长看上去一副沙皮狗模样,眼睛慵懒的睁不开,深深的褶子爬上额头和两颊。寻伊有些意外,班长的行为是有心之举,有节奏的语速里透着俏皮。

  班长演唱的是手语版,寻伊比葫芦画瓢,磕磕巴巴学习一遍。

  男孩子们一个个表演完毕,轮到女孩子们,谁都不肯第一个来。

  “大家好!我叫李红丽,我背一首诗。”这是拉着寻伊的那个妹妹,说起话来像一只小麻雀。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掌声稀稀疏疏。

  “喂!你怎么每次都背这一首啊?就会这一首吗!”

  十几个孩子吵吵嚷嚷,随意跑进跑出,有些进来,看一会儿表演又出去。

  寻伊注意到,后面坐着一个拍打篮球的男青年,冷眼旁观。

  所有人表演完,初九问一个戴眼镜的人,接下来干嘛。那人让孩子分成三组,每组选一种水果,玩水果蹲。几圈下来,三各小组就水果名字决定不下。

  寻伊很不解:“每个周六下午都要表演节目,表演的大多一样,弟弟妹妹不烦吗?”

  “不烦啊,因为每次见到的哥哥姐姐都不一样,而且对于他们来说,也不会有烦不烦的问题。”这个人像这里管事的,腿脚有些不方便外。

  短短两个小时,寻伊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精神震动,不仅仅是弟弟妹妹恶劣的生活处境,还有他们单纯的热情善良。

  “寻伊,你为什么参加义工联?”

  “因为......想,想......”

  “想寻找人生的意义。”初九脱口而出,他说自己因为闲来无事才来的,他离得太远了,回去就到下午六点了。

  “那你很了解他们的心理吧,刚刚他们给我说话,我连蒙带猜勉强才明白一点。”

  “这个我们也没办法,听不懂的时候,你只要微笑点点头就好了。”

  这一点老师讲过,福利院的孩子们想得到认同。

  “最后作总结的那个人,属于他们的大家长,他自己上过学,平时也可以出去,有一次我还在公交车上碰见过他。”

  “最近他们缺小教师,你不是师范学校的吗,下次报名吧。”

  困意上来了,初九不停打哈欠。

  寻伊考虑下次穿一件样式普通的衣服来,今天穿的白色绣花短袖,孩子们穿的都是纯色衣服,一看就是穿过很多回,被洗旧了。想到那几个妹妹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衣服,会不会对孩子造成一些落差感呢。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些喜欢他们了呢。

  第二次做游戏,男孩子更多了。

  “你们记不记得这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们一律摇头。

  寻伊无奈的:“我叫阿兰,上次就问过你们一次啊。”

  开始做游戏了,新来的男孩子早早做好准备。

  “我啊......诗呃......诗。”他含混的憋出几个字。

  “好,你要读一首诗吗。”这次来的义工是一个和蔼的大叔,他翻开弟弟的笔记本,和弟弟一起读完。诗里讲得是大概是青涩甜蜜的爱情,寻伊问旁边的伙伴,这真是他自己写得?挺不错嘛。“他要是写出来还在这儿干嘛。”

  介绍了几个孩子,寻伊都记不住她们的名字。其中有一个长得像唐氏综合症患者的女孩,她站起来,身边的女孩儿替她一气做了介绍。

  “niu啊niu——niu啊niu——niu啊niu——”她离开圆桌,慢慢走到角落,重复唱一句歌词。

  她的背影仿佛述说着忧愁,寻伊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她的情绪:“用不用我过去。”大叔也不知道她怎么了,那孩子木木的,没有表情。

  四点半,大家一声令下全跑出去,锅碗叮叮咣咣响,晚饭开始了。

  “四点半就吃饭?晚上饿了怎么办?”

  同来的义工露出一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表情:“饿了?饿了就睡觉啊。”

  唉,福利院的条件果然差得多啊。

  他们走出福利院,那个负责签到的弟弟送到门口还不愿离开,寻伊进步很快:“你是说让我下次再来,对不对?”弟弟脸上很多暗沉的斑点,听寻伊这么说,很高兴,啊啊呀呀胡乱说个不停。同来的义工向大叔抱怨,他最怕这个人了,每次来的时候说一大堆,走的时候也说一堆,说不完不让你走。

  大叔深有感触:“这些孩子啊,还是要对他们严厉点,要是伊雪往那儿一站,吓得他们都不敢说话。”

  寻伊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们很可爱很听话啊。”

  “听说你要给鹏哥上课?”他神神秘秘的,“你可别受不了他哦。”

  鹏哥就是孩子们的大家长,他的家在福利院,但似乎在外上学,他主动提出让寻伊辅导他的愿望。

  寻伊以为他作为家长,知道一些沟通方法。

  “我后来才来这儿,很多时候我也不懂,总之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只需要说,‘好的,好的,嗯。’就行啦,并不一定要搞清楚。”

  寻伊有些失望,福利院里仅有的两三个阿姨,好像都得了神经衰弱,脸色蜡黄蜡黄,随时都会崩溃。

  “我以前是学医的,但我现在想考个教师资格证,马上就要考普通话。”说实话,鹏哥的普通话顶多算第三等。

  “放心啦,指导我还可以,主要还是你要多练。”

  “福利院搬了新址以后,条件差了很多,来往不方便在,急缺老师啊。”

  新加入的义工里,只有寻伊条件便利,每个星期六都无法休息的话,虽然有些吃不消,可是看到每次游戏的时候,妹妹们送给她的折纸,还有那个每次热烈的要求你下次还来的桑老的弟弟,还有些舍不得。

  这里年过十八还存在语言障碍,可他们并没有丧失表达情感的能力。手巧一些的连着两个小时都在折纸,有心的交给她一个信封,十几张信纸整齐写上电视剧、电影和歌曲的名字,甚至桂花树上的桂花也被摘下来,树虽然光秃秃的,桂花的清香却一直保存在信封里。为乐固然可以助人,不如坚持下去。

  八月十五过去了,寻伊见到班长闷闷不乐的:“你不是说中秋节你要过生日吗,生日怎么过的。”班长眉头紧皱:“没有过,人太少。”“人太少?”“没有哥哥姐姐来,所以我这个星期日再过。”啊,班长说不定很失望吧,以前很热闹的,现在一个哥哥姐姐也没来。

  院子里摆放里一张纺织架子,绣十字绣的那人手脚和常人一般大,只是胳膊和腿短得多,搭配起来十分怪异。

  “姐姐,你帮我看看,这两张那个更好看。”

  手上正在绣的是一张妩媚的京剧脸谱,照片中是一个金发碧眼女郎。

  “先休完的卖出去了,后来发现买便宜了,我准备把他收回来,再高价卖出去。”

  寻伊喜欢这幅脸谱,金发女郎之类的图案太常见了。

  “我呀觉得京剧这种市场上很少见,以后我得多绣些了。”

  同来的义工很不屑,除了绣十字绣,他还能干什么。

  “姐姐,你学过哲学吗?”那个篮球不离手的来了,他的一只眼球呈浑浊状。

  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极端厌世。

  “不,我是学文学的。”

  “你说你喜欢写字是吧,我觉得写字没什么意思。”

  挑衅意味浓厚,他的眼睛像死人的一般。是在问寻伊,又仿佛是在自问。

  寻伊想剖开这座冰山。

  做福利院小朋友的老师,耐心是第一位的。小学一二年级的汉字、生词,尤其是古诗,往往教了一个学期还是同样的内容。更别提纠正普通话发音了,鹏哥的语音很拗口。

  “鹏哥,你知不知道那个眼睛有问题,喜欢打篮球,总是冷冷看着你的人叫什么?”

  “你说哪个?”他想了半天,“哎呦,我也忘了。”“他的想法很消极,为什么会那样。”

  因为从小就被关在福利院里,加上他们没有被人收养,这儿的条件比以前差得多啊,会觉得为什么外面的人可以那样活着,好那么多,其实心理很脆弱。

  寻伊想改变他,而不是简单的陪着他们做游戏傻乐。

  元旦,福利院组织联欢晚会。平时禁止大家唱情歌,佳节没有那么拘束。

  先是一曲《小芳》,唱到会意处,演唱者挥舞着手臂。寻伊确信,这些停留在低龄段的孩子,模糊懂得些男女之情,孩子会轻轻的:“姐姐,你来我这儿。”然后要你伸出手掌,用他的小手紧紧握住,仔细摸擦观赏。或者一握住你的手,立刻激动地说不出话,脸红红的。还有那个连一条小船也不敢亲手送的孩子。

  寻伊只能拍拍肩、握握手,孩子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不过如此。“其实,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这扇门,就想放弃了。”

  “你算好的,我还见过门都没进就逃跑,再也没来过的呢。”

  哈哈。

  “姐姐,你觉得这有意思吗,我觉得没意思。”

  他又来了。

  “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打篮球有意思。”

  “可我觉得打篮球没意思,你看,对你来说没意思的,对别人可能有意思。”

  寻伊并不想一味安慰他,用些苍白无力的道理拯救他。同在义工联中,寻伊的理念却有所不同,有好心人来帮助,他们是快乐的。被视作特殊群体时,得到的并非真正的关爱,就像目前真实的情况,除了药物、捐赠、游戏,孩子们念念不忘的是,自己什么时候能和外面的人一样。

  参加公益的想法是母亲引起的,她买好牛奶饼干,搜出旧衣物,很隆重的出发了。正在襁褓的婴儿,瘫坐着机械摇头的娃娃......她很感慨:孩子,他们可怜死了,我们把穿不了的衣服都留给他们。动辄即是:你还没有触动吗,看看没人要的孩子,你就不想着爸爸妈妈的好吗!

  “哎,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只关注手里的篮球:“你为什么来这儿,你以为你能做什么。”

  的确,除了有限时间内的陪伴,义工什么也没有做,新面孔只会令他们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

  “你为什么不出去工作呢,福利院是提供工作机会的吧。”

  难道要像被截取双腿的光头大叔,只能看着年轻人撒欢,一辈子老死在轮椅上。

  “出去工作,那有什么用呢。外面的人根本就在歧视我们,我们得不到公正对待。”

  “你知道明明吧,他也是一个低智儿童,最后不是在工厂做的很好吗。学会喝啤酒、吃烧烤,攒钱娶媳妇儿,和一个正常人一样享受生活。你呢,我看你还可以打篮球,四肢健全,身体健康嘛。”

  “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福贵’吧。”

  联欢结束,第二年开始。

  这个冬天的雪姗姗来迟,春节过后悄悄飘落。整个城市的喧嚣和浮躁都藏进白雪的空洞中了,阳光柔和温暖。

  鹏哥普通话考试没有通过,正全力以赴准备下一次,每日对照书本朗读。

  孩子们在院子里堆雪人,手指、耳朵被冻伤,紫红紫红的。

  小芸蜷缩在被窝里。

  “姐姐,今后我也可以出去工作吗?”

  “当然可以啦。”

  “那你也教教我吧。”

  小芸说她要去外面看看。

  福贵和几个人作伴到工厂里面体验做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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