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南山南,南山北

  叶小可觉得最近总是在经历离别,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感觉。工作几年以来,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除了家人,就是学生,同事反而排在第三位。但学生们一个个都毕业走了。杨早走了,宋晓宇也要走了。

  宋晓宇考上了同济大学的博士,将要去读性别研究专业。临别之际,她和叶小可喝了一顿,酒后吐真言,说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她其实是余复兴的研究生。

  宋晓宇说,她去听叶小可的课本来是受到余复兴的指派,去监督她的思想动向。因为那一阵,叶小可频繁在朋友圈转发各种女权的信息,余复兴以为她被邪教附体了。没想到,几堂课听下来,她反而被叶小可摆出的事实和道理教育了,结果不但没有对余复兴汇报什么反动言论,她自己还把毕业论文的选题变成了对《中国女工》等纪实文学的研究。

  “想不到我这么有魅力,看来傻人有傻福。” 叶小可微笑着说:“你是幸运的,遇上了能量爆发的小宇宙。接下来,我要冬眠了。”

  宋晓宇惊讶万分:“你要到哪里去?”

  “不知道为什么,女权的活动不再让我感到兴奋。也许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叶小可说,“也许我该回到书房里了。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什么也没有留下。‘从来时光饶过谁’,对于一个老女人来说,生活很残酷。”

  宋晓宇说:“你一点也不老,在我看来,你的心态像十七岁的少女。”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哎呀,这话我怎么这么爱听!”叶小可开怀地笑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已经忘了自己的性别,忘了自己大龄未婚的事实,那一阵,她好像是要为全人类的福祉而摇旗呐喊,而现在她只想再次回到自己的私人生活。

  “真的。我觉得你不应该放弃,男人和婚姻。”宋晓宇说,她觉得自己好像变老了,叶小可变小了,她希望叶小可能够获得主流社会认可的那种幸福。

  “我没有放弃啊。我现在还是觉得,生活有很多种可能。”叶小可说。

  余复兴调走了,走得非常突然,临走之际,连个告别的宴会都没有来得及举办。他被调到了另一所大学,继续担任院长。

  叶小可听李涵秋说,余复兴这一走,背后的内幕非常复杂。余复兴在学院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从副院长到院长,历经了几届校长,他一直全面掌权,负责人才引进考核,负责签字批款。他和办公室那帮人一起上下其手,不知道贪了多少钱。现在教育部要在各学校进驻工作组展开巡视了,他这是见好就收,让后任来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余复兴的后任是刘希。学校虽然还没有考核聘任,但他已经开始主持工作了。自从那次通报批评以后,他在院里行事低调,背地里加紧编织人际关系网,现在已经有了非常稳固的群众基础,给现任学校领导留下的印象也不错,他当院长是早晚的事。

  李涵秋还说,在学院橱窗里,看到了新一轮评聘副教授的公示。她看到,比叶小可晚进来的张清,那个大胡子的男博士,今年评上副教授了。他年龄还不够资格,属于破格评选。李涵秋还说,张清今年是三喜临门,他申报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获批了,经费有20万,这下他有钱买车了,等做完课题,教授也差不多能到手了。还有一喜,是张清找到对象了,对方是电视台的女主播,年轻漂亮,身材气质都是一流。

  叶小可是在图书馆地下一层的咖啡馆听到这些爆炸性新闻的。听着听着,她感到心跳不已,不完全是因为喝了咖啡。

  她站起来,不安地走来走去。

  李涵秋让她坐下来,两个人好脸对着脸说话。

  叶小可说:“我坐不住,心慌。”

  “别慌别慌。”

  “能不慌吗?我好像是做了一个特别长的梦。等我一觉醒来,世界已经是沧海桑田。”

  李涵秋说:“不要跟他们比。女人没必要跟男人一样拼。”

  叶小可说:“能不比吗?我真没有那么高的境界。现在,跟我一年进来的女老师,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比我晚进来的男老师,都已经副教授了。我能不急吗?”她在那里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切之间,找不到一个透气的缝隙。

  李涵秋说:“算了,还是出去走走吧。”

  两个人就结了账。

  李涵秋开着车出了校门,叶小可坐在副驾驶上。

  学校南边,是一抹灰蓝色的影子,那是古往今来,无数诗人吟诵过的终南山。李涵秋调转车头,驱车直往山里去。山里有人迹罕至的风景,夜里有露珠一般摇摇欲坠的星星,清晨有锋利得像刚刚磨砺而出的阳光。山里还有传承千年的古老寺院,寺里有得道的世外高人,日复一日,谈笑风生,年复一年,暮鼓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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