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台上摆了一溜桌签，每一个名字在国内学界都属知名。桌签后面，坐着知名人物本人的真身，经过了整整两天的会议，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

　　台下第一排，没有桌签。边上的两个座位坐着叶小和方小惠。叶小可是被方小惠拉到这个会里来的。虽然身在西安，她却不知道西北大学将要召开一个关于女性文学的会议，没有人告诉她这些，因为她身边的同事既不研究文学，也不研究女权主义。

　　叶小可上学的时候就知道有女性文学，但并不感兴趣，她读过几篇相关的论文，觉得这个领域没有太多挑战性，就没有再深入下去。后来因为上课了解了女权主义，却更多是和女权公益圈打交道，不太了解学界的动向。方小惠因为成了剩女，这几年在研究小说里的“剩女”形象，她在期刊上一连发了好几篇文章，这次又是带着论文前来开会。方小惠平时忙于工作，和叶小可也很少联系，只是这次的会议在西安，才想起来给她发了一个会议邀请。

　　主席台旁边，会议主办方西北大学的校领导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谢幕辞，说：“现在，我宣布，本次大会，圆满结束！”台上台下，人们纷纷鼓掌致谢。

　　叶小可和方小惠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说：“走！”会议方在宾馆一楼的餐厅提供自助餐，她们这几天连续吃了几顿，已经厌烦了。方小惠抱怨饭菜是千篇一律、了无新意，叶小可就自告奋勇说带她去吃好吃的，可是方小惠又不愿意错过跟学界大腕一桌吃饭的机会，现在会议结束，她们终于有时间自由活动了。

　　叶小可带着方小惠来到广场附近一家卖牛羊肉鲜汤的小饭馆。她住在这里已经快五年了，对周围环境已经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

　　饭馆门口是两口冒着热气的大锅，锅里乳白色的汤汁翻涌，散发着肉香。戴着白色帽子的厨师站在锅前，用带着木柄的不锈钢大勺往碗里倒汤。方小惠不禁感叹称奇：“这里应该不错，一看就很好吃。”

　　店里的桌子又大又沉，但是矮矮的，十分敦实。桌子是实木的，颜色比较深，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椅子是条凳，椅面宽大，两个人共用一张，坐上去稳稳的。

　　她们捡了大玻璃窗边的桌子坐下来。坐这里能看到外面街上的行人走来走去，光线也好一些。

　　方小惠把包放到椅子靠窗的一侧，坐了下来。叶小可拿过一张大红底印着白字的菜单，上面列着店里的全部菜品，她把菜单递给方小惠，说：“两碗汤会送两个饼，你看看，还有想吃的没？”

　　方小惠看了一眼菜单，上面写着：“牛肉鲜汤，羊肉鲜汤，牛肉，羊肉，肉丸胡辣汤，小菜，白饼，肉夹馍，果啤，冰峰，纯生，9度。”太简单了，简直什么也没有。她没想到这个店里一点绿色蔬菜也没有，但叶小可已经买过单了，真让人郁闷。

　　身着家常衣服，长相敦实的女服务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汤，一碗放在叶小可面前，一碗放在方小惠面前。方小惠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拨拉着汤面上绿色和白色的葱花。汤是浑浊的乳白色，也看不出里面都有什么。筷子挑了几下，这才看到一些粉丝和煮得发白的羊肉片。

　　叶小可见她好奇的样子，就说：“先喝点汤吧，味道不错的，就是刚出锅，有点烫。”

　　“没关系，晾一晾再喝。”方小惠这会不太饿，主要是没什么胃口。她把目光投向了叶小可：“你个人问题怎么样了？有新情况没？”

　　一提到这个问题，叶小可就郁闷：“别提了，我已经快要绝望了。”以前还有不少相亲对象，有的是叶小可自己在婚恋网站认识的，有的是同事李涵秋介绍的，有的是红梅同学介绍的，还有她母亲王大妈极力要拉过来的地摊货，虽然最后一个也没成功，但她一直处于寻寻觅觅的状态。现在一切都变了，熟人手头的存货已经被搜罗一空，叶小可网上认识的那些人也纷纷晒出了婚纱照，有的还晒出了婴儿照，但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了刚到三十岁时候那种想把自己嫁出去的急切心情。

　　她手拿筷头，在桌面扫来扫去，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给抹掉：“现在都找不到那种状态。”

　　方小惠看着叶小可，她的衣着与神情都与上次大不相同了。上次在上海见面的时候，她穿着裙子，虽然脚上不是高跟鞋，但整体看上去挺像软妹子的，脸上一副焦灼的神气，好像随时准备跳上一辆汽车离开。这会，她穿着舒适宽松的绿色小方格短袖，衬衣线条简洁硬朗，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要是换个发型，从背影看上去，跟男人也没有太大分别。她脸上的神气似乎在说，“老娘就这样了，破罐子破摔吧”。

　　看着看着，方小惠暗暗担心起来，她觉得叶小可像是另一个自己，更勇敢，却又更傻的自己。“叶同学，这样不太好。没有状态要努力找，千万不能放弃啊。”

　　叶小可笑了笑，看着桌子上的糖蒜，“我读了波伏娃的《第二性》，觉得像是在吃糖炒芝麻粒，字字珠玑，满口留香，有心理上的快感。”

　　方小惠说：“如果你还想和男人恋爱结婚，就会感到甜中带苦，又苦又涩。”因为研究剩女现象，方小惠早就知道了婚恋市场的残酷。受到传统婚恋文化的影响，三十多的男人往往喜欢找比二十多的漂亮女孩，而不是有事业心的同龄女人，他们害怕hold不住这种女人。为了把自己嫁出去，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不得不装作傻白甜，以呵护一些男性脆弱的自尊。还好她寻寻觅觅找了个美国人做丈夫，外国人更注重性格和内在，不那么看重年龄，她以后再也不用装嫩和卖傻了。

　　叶小可说：“我被女权的东西‘洗脑了’，一时半会出不来。现在浑身是刺，看谁都不顺眼。”她搛起一瓣糖蒜放进嘴里，用力嚼了起来，脆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方小惠说：“要收放自如，自己过好是第一位的。理论不都为了生活吗？”从心底里，方小惠也认同女权主义的一些想法，觉得社会里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但这些东西根深蒂固，改变起来并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她不是革命家，也不想成为烈士，只想眼明心亮地拥有一份普普通通的幸福。

　　“光顾着说话，汤都凉了。”叶小可说，“喝汤吧，这会差不多了。”

　　方小惠就埋头喝汤。带青花的瓷碗大得像脸盆，根本没办法捧起来。这是一种醇厚的滋味，肉的腥味被胡椒和葱姜中和了，只剩下鲜香，虽然没有别的佐料，汤也不觉寡淡或由你，肥肉都煮散开来，浮出大朵的油花也撇去了。

　　“这汤真好！”方小惠由衷地赞叹。

　　“肉也很好呢！”叶小可搛起一块肉放进口中。炖了几个小时，羊肉已经彻底烂了，却没散开。在热汤里重新烫过，咬一口，汁水流溢，肉味、汤味还有焦香的饼味，层次十分丰富。这家馆子味道不错是有口皆碑，自从开业以来，从早到晚总是客流不断，到下午六点就卖完打烊了。今天要不是散会早，她俩都喝不上这碗汤。

　　方小惠说：“这附近有什么好的咖啡馆吗？”她晚上想请几位学界的老师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天，她现在是初露头角的学界新秀了，期待在学术圈大展身手，打开新局面。

　　叶小可说：“也就师大对面的雕刻时光还行，我们以前在那做过活动，空间比较大。”她想，方小惠要请谁喝咖啡呢？估计都是学界的老师。不知道她能带上自己去吗？但转念一想，自己不太擅长交际，怕去了尴尬。

　　方小惠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说：“晚上请朋友聊天，你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