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子,这周五晚上我等你,出来说话。”
胡笛选了一个八角亭,可以俯视周围的居民楼。她告诉父母晚上约好和同学一起出去玩,母亲有点反对,冷言冷语,胡笛,放松妈不反对,知道自己该干嘛!
乍暖还寒,可是胡笛的心比身体热。张家宝告诉她,自己现在正在攒钱,等到明年的生日,就可以送给胡笛一个纯金老鼠;无论如何她都要收下。
她还讲了很多,可是偏偏很少涉及自己的家庭、过去的朋友等等。
“喂,呆子,以前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街灯在人行道上空撒下柔和昏黄的光束,北方的风,拂过人面,刀割般的火辣辣。
“我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他是个女的,声音也像。”
张家宝想起了什么,豪爽的大笑,又像是在笑话“他”的初次印象。
“后来,他说他要走,我问他要去哪儿,他不说。”
一个像极了男人的女生,一个像极了女人的男生,这两个人一旦相遇,真是英雄惜英雄,惺惺惜惺惺。
张家宝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眼角下垂,肩膀软塌塌的,她的眼睛比胡笛还小,甚至有些浮肿。胡笛看着她的侧脸,精细的线条,英气的棱角,这流露出的一丝忧伤,使她平添了一丝女性的柔和。
小时候,每次剪头发,大人们总是指挥剪发师剪成短碎,耳朵处的头发极其短,脖子后面的又太长,留着这样发型的胡笛经常被误认为是个男孩子,胡笛讨厌不伦不类的自己,讨厌冬天只有一件哥哥穿旧的黑色棉袄的童年。她渴望拥有一些女性特征,只要不被人当面追问:你是个男孩子吧,就好。
如果自己披着一副男人的躯壳,活在众人惊异好奇的目光中,处于失去同病相怜的好友那种境地中,一定会在夜晚蒙着脑袋大哭吧。无数个夜晚,难以想象张家宝是如何面对的。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的骚扰我呢,我说过,你死缠烂打、不顾脸皮的行为让我很烦吧。”胡笛预感到,自己是一个被选中的人,她迷恋这种特殊性带给她的独有快感。
“以前你给我写的信,每次看过,我都要在床上躺半个小时,什么也不做,胡思乱想,心里很难受。”
“我不想你明明不开心,还要装作很开心,对谁都是个老好人,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你记得送给我的那张照片吧,我拿给我姐姐看,她说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单独看都很标致,组合在一起就不耐看。”
“她说你长得像个狐狸精,不允许我和你接触,那天我就把她狠狠打了一顿。”
“那后来呢,你姐姐她......”胡笛只是送了一张照片而已,却没想到会造成这种伤害。
“她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着窗户外面,哭了一个下午。然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自己骑着车子回学校了。”
胡笛知道张家宝这个人下手有多么重,她被歉疚感充满了。
“那你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呢,也许她反而认清了我的本质。”
张家宝还是把手插在两侧的裤袋里:“这不算什么大事儿,她不会记仇的,我和我妈还天天打架呢。你说过,你因为我开心的笑,因为我流泪。”
对于眼前这个人,有太多未解的谜。她的背影被夜色渐渐消融,现出一颗破碎的温柔的心,
胡笛想要窥探更多。
仲春时节,学校举行合唱比赛。班级统一服饰着装,女生一律粉蓝色短裙,粉蓝色的发夹飘带;男生一律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方案一敲定,好事者马上吵嚷开来:“那张家宝怎么穿啊!她也要穿裙子不成!”并故作不敢想象状。张家宝攥紧右拳,沉闷地敲击桌面,下颌骨上一根青筋隐隐抖动。好在艾老师细致,提前准备了粉蓝色短袖。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塞满了一个厕所。先换好裙子的女生,随手托着一个帽子,摆好造型,“哎!你们看,我像不像迪欧咖啡的服务员!”她这么一提醒,大家纷纷吐槽,艾老师怎么选中这件裙子的,穿出去岂不是丢光脸面!在这么多人面前换衣服,胡笛有些尴尬,她快速脱下上衣,穿上衬衫,她的左肩胛骨处有一颗黑痣;然后套好裙子,慢慢在裙子里摸索,脱下运动裤。自己发育迟缓,胸部全靠厚厚的背心支撑,女孩子们看出来,只是不明说。
胡笛整理着换下来的衣服,“啊——有人偷看——快顶住门!”满厕所的人失声尖叫,有人慌乱地捂住身体,有人冲上去砰地关上门。门外的人两腿大开立着,想闯进来,和门内的几个人对峙几秒,就放弃了。
“呼——她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呼——她没看到吧!”
“好啦好啦!大家快换衣服!”
女孩子们很防备她——张家宝,众人口中的“男人婆”。胡笛虽说没什么偏见,想到自己光着身子的样子可能被看到,同样心有余悸。
一曲《心愿》,宛如一股清流,沁人心脾。
合唱比赛结束,艾老师更爱这个凝聚力大增的班级了,接下来是考试月,她带领全班雄心勃勃地宣誓,为了中考: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天气转热,蝉鸣聒噪,胡笛却提不起干劲,作业越做越拖沓。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考场上总发挥不出来应有的应试技巧。
相反,李文正成倍的努力。一节课时间,就可以做完五张阅读理解。作为班长,她在艾老师号召下,向考入高中而奋斗。
周末联考,阴雨绵绵。积水淹没鞋子,花花绿绿的雨伞占满教师以外的空间,雨水沿着墙爬到水泥地面。
一个人走过来,“十一班的胡芳冰,十二班的魏雨濛,九班的胡笛,这个考场是你们三个人的天下啊!”
胡笛叫不出这人的名字,勉强挤出笑容。
雨水两天后才退去,毒辣的太阳挂在天空,蒸烤整个城市。教室只有两扇电扇,汗臭味挥之不去。
毕业考试落下帷幕,几个开心果再也没来上课。据说班主任为他们开具特殊假条,同时清理了不必要的桌椅。
李文正连着几次考试失利,一夜之间额头上冒出一颗痘痘。
“你是不是学习到深夜才睡吧?考得这么好,你有什么秘诀?”
亦敌亦友的关系总是微妙。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好,只是利用我提高你的学习成绩。”
当面被揭穿。
“我学习不好,都是你的问题!你的责任!”
胡笛不是第一次面对无理指责。
“我怎么学习,你都看着呢,这样你还学不好,能怪我吗?”
“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真的是因为成绩,大家才来接近我的吗?
一场冷战开始。
很快,艾老师把胡笛请到办公室去。
这次考试,胡笛考得出奇地糟糕。艾老师翻着装订好的卷子,不温不火。
“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合唱比赛以后,知道玩儿啦。”其他女老师谈着打折的衣服、牌子和品牌店。
“孙老师,她数学考了多少分?”
八十四分。
“老师,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儿,可能考试太多,有点疲惫吧。”
上一次近距离交谈,还是转来的时候。
“还有一个月,你自己挣回来,我只看最后的结果。”
老艾来回翻看卷子,用眼角斜觑着她,胡笛盯着艾老师声色俱厉的侧脸,她和老师的第二次近距离交谈,竟然会是这种气氛。
“别和张家宝走太近了,把心收回来。”
不容质疑的威严藏在那冰冷到底的眼神里,胡笛浑身颤栗。老师为什么让我“自己挣回来”,难道我欠了谁一个引以为傲的分数?为什么所有人关注的都是成绩?为什么师生与自己的交集只有成绩这一个要素?为什么艾老师会认为是某个人对自己造成的消极影响?她想不明白,更不忍心疏远唯一的朋友。
胡笛像个木头一样走回去,故作轻松。
张家宝看到她惊魂未定的神情。
“你怎么啦,她找你干嘛,都说了什么。”
深呼吸。
“没说什么,你别问了,放心。”
“真的?”
“真的,就是帮我分析分析试卷,还能怎么样。”
胡笛强作笑颜。
张家宝,每次看你的回信,我也又哭又笑的啊。
可是成绩继续滑落的话,考高中就危险了。艾老师一番话重重敲击她的心窝,作为一个所谓的好学生,必须一路前进,不允许有一点的后退或停滞,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他们或是在等待自己重回巅峰,或是在幸灾乐祸看自己出丑。胡笛压力很大,她极力全身心投入,然而已经筋疲力尽,心有余而力不足,越认真细致,错误越多。
自己是节节败退,后来者势如破竹。
张家宝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压力,作为一个贴着“好学生”标签的人的压力。她被选中参加集体绑腿跑比赛,每天下午都要训练,红色的布条染红衣服。
十二班的魏雨濛也在其中,她是个标准的气定神闲的淑女,公认的校花。
张家宝追着她打闹,胡笛本能的反感她,她的外表招惹了太多关注的目光,她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视周围的同类为矮小的丑小鸭。
艾老师走过去,悄悄在胡笛耳边说:“我说了,离张家宝远点儿。”她的波浪卷长发飘扬,发梢残留淡淡的飘柔洗发水味道。
烦闷几天,张家宝丝毫没有发现朋友情绪上的异常,她有了新的朋友,几乎没怎么顾得上打理自己,整日抱着一个娇小女生横冲直撞,在长廊上来回奔跑。连着几日了,那个 女孩子被她横抱着,像个公主,而自己却一句话也说不上。
她考虑艾老师的话。
“张家宝,要不咱们不做朋友,今后做陌生人吧。”
突如其来!“为什么。”
胡笛没有一点热情。“就是烦了,总是被打,没力气了,也不想和你做朋友,我们干脆装作不认识吧。”
“不行!没门儿!”
她也不解释。“你自己想想吧,这么做对我们都没坏处,过几天给我答复。”
艾老师又找过她几次,躲是躲不掉的。
胡笛被不理智的情感填满了,每当她看到自己唯一的朋友竟然追逐其他女孩子,她就会莫名失落。
她建立起一段新的朋友关系,那是个路人皆知的小偷。
“呆子!你不要和她接近了,她是个小偷,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她没有偷过我的东西,没有打过我,对我也很好。”胡笛就是要对着干,偏偏要你干着急。
说不清楚,她究竟是想挽回唯一的好友,还是从日复一日的拳头下,体验到特殊的“安全感”,她挺喜欢自己被别人当做什么“唯一的”、“最”那个位置的人,她的朋友本应完全属于自己。
胡笛偷偷打开张家宝的日记本。
“喂,你敢看她的日记本?小心我告状!”焦晓阳提醒她。
“那你就去吧!”
她要看看日记本里写了些什么,至少她是唯一私自浏览过的人。
这个时候,张家宝还在操场上训练,要出去必须经过这里。
“喂!你过来!”那个人影怒气冲冲。
一把抓住焦晓阳的衣领。“你再说一遍,她看了我的日记本?”
焦晓阳忽而哭出来:“嗯,看了。”
她又一把抓住胡笛的衣领:“你真的看了!?”
胡笛拿出毅然赴死的勇气:“对,看了,他说的是真的。”
从没见过张家宝这么愤怒,浑身微微颤抖。
“张家宝,我们装作从来不认识好吗,今后也不认识,见面不要说一句话!”
“这是你想出的主意,还是别人告诉你要你这么做!”
“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与别人无关!”
她上前再次紧紧抓住胡笛的衣领,旋即松开。拿出长长的红色布条,“呼哧,呼哧”鼻孔冒气。
布条抽打在腿上,一下,又扬起,一下,高举,狠落。打在腿上,只有沉闷的布条声、布和布摩擦的声音,恨不得手中真有一根长鞭,恨不得把人钉在十字架上,恨不得使尽所有的酷刑。
胡笛任由她疯狂,咬牙忍着痛,一点泪也不流。
她终于停下,“你走吧,我答应你。”
之后,张家宝像是被闪电抽走了筋骨,沉迷于各种课外杂志,下课看,上课也看。桌子快成了一团糟,她以此为家,头发多日也没有洗过,油腻腻的。
同学不解,她怎么了,完全自暴自弃了啊。
毕业分手,胡笛与张家宝又在相同的高中重逢。
就在胡笛将要忘却的时候,张家宝拍了拍胡笛的肩膀,很温柔,又很失。“真的一句话也不说吗。”
胡笛只是笑笑,慢慢走下台阶。昏暗的夜晚,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再后来,胡笛听说她是个同性恋,那是个短头发女孩儿,她见过的。那个人,总是死气沉沉,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冷漠到极点。
她们相拥着,亲吻着。
她是真的爱着?还是一味游戏?
如果时光倒退,如论处在何种情况下,自己都没有毫不留情地斩断联系,是不是就不会形同陌路。
她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如果可以,她想问问她:“嗨,你还好吗。”
可是,张家宝永远消失了,她信守诺言。
还有谁缅怀过去的时光呢。
看到你的更新了,继续加油哦!zp
加油更新哦
加油,有什么问题可以咨询我们。zp
写得不错,继续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