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布条(一)

  艾老师坐在KTV的超大包间内,将手机递给她的女学生:“你们看,这是我老公。”照片拍摄于卡西欧咖啡馆,圆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白衬衫的男人和圆脑袋的男孩儿,那男人倾斜身子,故意做出和儿子一模一样的鬼脸。

  “哇!很帅嘛!”做了父亲的人还有一丝青涩。

  “丑死啦!我觉得他长得丑死啦!”艾老师一脸嫌弃,灯光打在脸颊上,显出厚重的粉。

  “那,老师,他是做什么的呢?”

  “商人。”

  “做生意吗?他是有一家店,还是在公司里上班呢?”

  老艾不急不缓:“他会写书法,”又翻出一张毛笔作品,“学校比赛的时候,我也不会写,就让他替我写了一副,你们看看怎么样。”

  胡笛看出老师的闪躲,主动接着新话题讲下去:“写得挺好,他自学的吗?我倒是认识一个非常有名的书法老师。”

  “他叫什么?他在......”艾老师还没说完,另一边的男孩子们塞过话筒,要求老师献唱一曲。艾老师推脱自己唱得都是老歌,和现在的孩子们有代沟,师生难得聚一次,女孩子们还是说说闲话解解闷儿吧。

  这些孩子是艾老师整整教导三年的,三年未见,学生们拘束了很多,艾老师现在有了自己的宝宝,母爱泛滥,也加入晒哇大军,她越发在他们面前没大没小起来。

  “你们在高中有没有好好学习啊,又都有谁谈恋爱啦?”

  “今天来的男生们可都有女朋友哦。”

  艾老师有些惊讶:“到大学的话肯定会谈恋爱,你们几个好学生我都不担心,李文正,”还有,“胡笛,像你心在学习上,应该没那么快。”

  从吃火锅,到唱歌,几个小时,胡笛都没能融入欢乐气氛里去。今天来的同学都是些不太交心的,她一如既往坐在角落里。对面的姜煜龙嘶吼着粤语老歌,对这个轻而易举做三百下哑铃的硬汉而言,最难解的谜团竟是:姑娘,你喜欢古铜色肌肉男吗?因此他一直处在失恋的一蹶不振中。刘冰封这个人腼腆寡言,此刻变身麦霸,大显身手,八十年代以来的歌曲都是拿手好戏。刘轩是个温柔小绵羊,块头不大,可是却是一个田径健将,跑步向来无人能敌,相传他每天只睡四个半小时。

  说起早恋这档子,男生也八卦起来。“你们知道二班的张家宝吗?”

  胡笛竖起耳朵。

  “有一次我们班一妹子哭诉,说她对象不要她了,一群男生就去给她出气。浩浩荡荡杀到教室门外,叫出人来才发现,咦!这不是个女的嘛!”

  “不会吧,听说张家宝和男人没什么两样,妹子怎么会喜欢上她!”

  “是真的,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在接吻,就在停车场,光天化日之下。”

  众人啧啧切切,胡笛找借口先行离开。观光电梯下行到一楼,热浪扑面而来。

  “胡笛——等等。”是乐嘉,她从后面追上来。

  “你怎么不继续玩儿呢?在里面至少可以吹冷气啊。”

  乐嘉是胡笛的好友,更像一个追随者,她追上胡笛,并肩走着,鬓角的汗水已凝成了露珠状。“你知道为什么老艾的儿子姓了她的姓吗?”

  “是开玩笑的吧。”

  乐嘉神神秘秘的:“因为她的老公是个上门女婿!”

  胡笛怔了一下,艾老师还是那么强势啊。

  “我在体育队有认识的人,她们告诉我,张家宝常常打听你的消息,问你最近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她真的很关心你!我都能感受到!”

  乐嘉看出两个人都藏着秘密,她们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和好呢?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胡笛依然平静:“她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也是。”

  胡笛十五岁之前住在H城的老城区,全市的中心是一座白色毛主席雕像,沿着标志性的白色毛主席雕像一直向北走去,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柏油马路。这条路是H城里难得的诗情画意的地点,每年秋天,马路两旁高耸的枫树换上红装,如一片燃烧的血海,胡笛仰望着层层叠叠的红枫叶子,像望着从身体中淌出的新鲜血液,慢慢沸腾了。

  父母打算好,这个秋天,就让胡笛转到新城区更好的学校去。他们在那里买好一套房子,挨近重点中学的地段,以便为高中入学做好万无一失的安排。胡笛身边的朋友接二连三的搬家,到新城区生活,听她们说,新城区的地面没有一片垃圾,人口也比老城区少得多,住得久了,就不愿意回来,因为新城区环境洁净,少了刷鞋子的麻烦。

  九月一日,胡笛背上一个红色斜挎包,到岚苑中学报到。岚苑中学,教学楼清一色的浅蓝色外墙,自行车停放区域紧靠校园围栏,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宛如一道加固的墙,她穿梭在由人和自行车组成的浪潮里,跌跌撞撞走上北侧教学楼。

  三楼,西侧第三个教室,九年级九班,班主任艾小暖老师,主讲英语。教室里乱糟糟的,讲台上的应该就是艾老师吧,白色夹克衫,纯蓝牛仔裤,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咦!我怎么觉得,老艾今天有点不对劲儿。”

  艾老师看上去刚刚睡醒。

  “不会是......做了那个吧。”

  “这可以看出来吗?”

  “她的嘴唇,很干。皮肤,也很干。注意看,颧骨那里粉红粉红的。”果然是处于荷尔蒙旺盛期的男孩子,有理有据。

  “啊?中午时间这么短,来得及吗?”

  “来得及,那不需要多长时间。”

  后面正好议论老艾的私生活。

  老艾站在门口,转身走了。班里出了名的“大嘴巴”,眉飞色舞爆料起老艾的私生活。

  “你们听着!老艾早就和男人睡过了!有一次我去她家里拿落下的课本,看见她穿着睡衣走出来,床上还躺着个男人!”

  他们正聊得热火朝天。

  “你是新来的同学吧?”艾老师走出教室,皱着眉头询问她。

  “哦,是啊。我叫胡笛。”

  “你为什么不进去?傻站着干嘛!”

  “里面没有桌子啊。”我两个手抓紧背包带子。

  艾老师命令她先进去,腾出最后一排一张桌子,全班学生都在打量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胡笛感到脸颊微微发热,浑身都在发热,这个时候,应该保持冷静啊!她得找些事儿做,这样就可以缓解紧张。于是,胡笛一本一本拿出新书,再一本一本塞进桌子里,头低下去,越来越低了。

  第一天到新的环境,母亲比胡笛还要兴奋。一边吃晚餐,一边说着自己的期望。妈妈觉得新环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你一定要抓住,在新的环境里做出新的改变,大胆些!变得外向些!在学习上沉得住气固然好,可也要多交朋友,中学的朋友都是你以后的人脉啊,以后有事儿都用得着他们!还要和老师搞好关系,这样老师能在各方面多照顾你点儿!

  胡笛不停“嗯”、“嗯”,母亲笑她,除了“嗯”你什么都不会说了是吧!她丢下母亲,躲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所有的家具都是崭新的,这种香味儿应该是从柜子里的香囊中飘出来的,清凉的冰片味道。“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她把珍藏的书籍按照高度和厚薄排好顺序,然后抽出一本,身体一软倒在床上。“人际关系”,胡笛没有信心处理好它。

  第一次班会,主题是结束假期生活、调整学习状态云云。艾老师拿着一个黑皮笔记本,她扎着一条马尾辫,前额的刘海齐齐短短的。

  “坐在窗户边的同学要小心啦。”她朝那个方向瞄了一眼,“本来李笑琦正在说话,一看到我,表情一秒僵了。”

  全班哄堂大笑。

  “我们要欢迎新同学,作为一个班集体,大家必须以中考为目标,把心收回来放在学习上。”没有一个人做小动作,艾老师很满意。她不占用大家时间了,把胡笛单独叫走。教室西面有两条垂直长廊交错而形成的空间,一条直通向最北面的实验楼,除了为初三的学生单独开放,平时无人前往,故显得阴凉凉的。

  “胡笛,有很多人抢着要进九班,但是班里没那么多位置。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管你这一年想干嘛,九班是一个整体,首先要维护班集体的荣誉。”

  艾老师的脸长得像女星赵丽颖,娃娃脸,眼珠生了许多黄色血丝,仿佛凌乱的稻草,看来她极度需要休息。艾老师话里有话,怒目圆睁,与可爱的娃娃脸极不协调。

  “不管是谁,要是破坏班级的学习氛围的话,我可是直接把他赶走的。”

  第一个星期,胡笛课余时间都趴在桌子上练字,交友方面毫无收获。

  第二个星期,语文老师要录制一节公开课,地点在多媒体教室。胡笛把语文书紧抱在胸口,跟着同学的方向走,事实上,她还不熟悉这个校园的空间布置,根本不知道多媒体教室在哪里。即使是等待的片刻,也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同她闲聊。

  “bia——”胡笛回头看看,找不到人。

  “bia——”胡笛又回过头,周围确实没有人。

  “bia——”胡笛猛地抓住一个人,“你烦不烦!”那个人二话不说接着就打,“你很烦啊!为什么总打我!”胡笛看到对方一副嬉皮笑脸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脸都变形了。

  这样的骚扰持续了几天,莫名其妙被修理一顿,心情别提多糟糕了,可也只好生闷气。

  “无敌,不是,蝴蝶,不是。”同桌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名字啊。

  “我叫——胡——笛。”

  这个叫杜瑶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地询问是否可以把作业借给她抄。作为报答,杜瑶帮她补充班级里重要人物的信息。

  在多媒体教室外发生肢体冲突的人名叫张嘉宝,用杜瑶的话来讲,她“就是个男的,不用把她当女生看”,男性外貌过于突显,绝对是不可招惹的角色。艾小暖,班主任,英语课讲得真不错,不过你一定不会喜欢她的。

  胡笛谨记在心,刻意同对方保持一定距离。这张嘉宝,偏偏无事可做,整日盯着胡笛。老师在上面讲课,她在旁边盯着;走在路上,她紧跟在身后盯着;排队型的时候,她站在斜后方盯着,那种眼神是逼迫性的且汇聚了强烈的光。

  胡笛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个人真奇怪,干嘛总盯着自己看呢。她径直走到张家宝身边,居高临下盯着她:“喂,张家宝同学,你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张家宝得意洋洋:“因为我要盯着你,直到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感觉到我的眼睛在盯着你。”

  这人真无聊,不过,她的眼神的确步步紧逼,凶光毕露。

  “你还不知道吧,老师划定的值日小组,我们两个在一组呦!”

  什么!非要一起吗?

  张家宝伸出拳头,朝胡笛手臂重重打了一拳,她兴高采烈地跑出教室,见到一个打一个,肆意追逐女生。

  那些女孩子大多弱不禁风,经不起拳头,夸张地大呼小叫,回过头一阵猛打拧咬。胡笛摸了摸疼痛的胳膊,她真心无法理解张家宝这种人,像只猎鹰,乐此不疲地追逐自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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