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16

  15

  夜幕降临,东京又变成另一副样子。居酒屋内,已经开始熙熙攘攘地积攒起一些人气。长岛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从美国带来的香水、护肤品还有口红什么的送给千惠子。千惠子捧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如果非要描述她的神情,只能说是像极了一个小姑娘走进了堆满芭比的房间。

  两大杯梅子酒下肚,千惠子的话便开始多了起来。她不是能喝酒的人,平常也不喝酒。不过今天是十年来他与长岛的第一次见面,她自然是要喝一点的,不然在礼节上也过不去。她跟他絮絮叨叨地讲当年是怎么从广岛回来,在赤坂大打工的事。又是怎么改变想法,辞职回到横滨的。她说四年前,收到了父亲战死的消息,于是伤心之余,打算重返东京,换一个环境生活。她没有告诉长岛自己来东京,也不想让他知道,于是为了寄信,只得跑回横滨那个老地方去寄,不然邮戳可是会出卖她的。而东京的地址,她自然是不会告诉长岛的,因此有时候她还得跑回去拿回信。后来她在距离住所较远的一家旅馆找到了收费电话,于是写信的频率便减少了一些。为了能和长岛通话,听听那隔了一个太平洋的声音,这点路根本不算什么。

  对于长岛来说,他是不能理解为何千惠子为何痴迷于搬家。他追求的是安安稳稳的生活,讨厌周遭发生变化,就连把花瓶从写字桌的一角移到另一角,也是不能接受的。千惠子告诉他,这叫做强迫症,其实人骨子里,都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口。没有谁真正喜欢漂泊不定的生活,只是,迫于生活带来的无奈与不顺,那些难以排遣内心忧愁的可怜人只得把期望寄托于改变环境,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这样也好安慰自己,这次,是真的要重新开始了。

  就像现在的千惠子,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自己这么多年来又是孤家寡人。肚子里这么多的事,又能跟谁去诉说呢?说到最后,千惠子也有些疲惫了。这一顿饭几乎都是千惠子吃的,长岛没怎么吃,倒不是因为先前吃了定食。在他看来听千惠子跟他讲话,哪怕是把他当作垃圾桶,宣泄这些年的不快,也比品尝山珍海味更能给他带来幸福之感。因为这让他觉得,千惠子是信任他的。

  到了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两人之间终于安静了下来。千惠子把头枕在长岛的肩上,半晌,长岛觉得肩部有些粘稠,以为是店里太热让他出汗了。原来是千惠子在哭,不过公共场合里,这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还是相当注意形象的。她在吃饭前刚把头发梳理干净,跑去盥洗室洗了把脸,现在,她可再不许自己以一个丑陋的形象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了。千惠子不哭还好,一哭,又令长岛对她徒添几份爱怜。他用餐巾纸擦干净她脸上的一两滴泪,然后结了账,就带着微醺的心上人回住的地方了。今天这顿饭虽然气氛有些压抑,但还是相当愉快的。这种愉悦的来源,大多数都来自于那只消失不见的纸风车。长岛惊奇地发现,常年伴随在千惠子身旁形影不离的纸风车没了,至少可以确定她没有带在身边。在千惠子上厕所的空荡,他甚至还偷偷翻了一遍她的包,已确定纸风车的行踪。这么说来,千惠子确实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千惠子了,或许是随着时间的锤炼,有些事在她看来已经变得幼稚了吧。她不再随身携带纸风车,应该是可以说明她已经放下石田了吧。可是既然已经放下了旧爱,面容如此姣好的她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出嫁呢,莫非是为了等自己回来?长岛想到这里,竟不自觉像个痴汉似的笑了起来。他觉得他的时候来了,虽然天气微凉,但他此时感觉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路过一个垃圾桶的时候,他顺手丢掉了口袋里的那张纸。他没有想到,千惠子这回见到他,居然会像竹筒倒豆子似地把过去所有他所不知道的讲给他听,令他深有被信任之感。这一切的一切都增长了他的自信,他愈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助长了内心的火焰。他觉得他现在是全日本最幸福的人,他决定就在今晚,要与千惠子挑明两人的关系!

  16

  入夜,秋高气爽的风吹在两人的脸上。不过长岛并没有觉得有多冷,他甚至紧张出了汗。他把千惠子摁在家政事务所门前的墙上,心里默默地组织语言,思索如何利用千惠子的醉,一举把她拿下。不久,被秋风吹红了脸的千惠子反倒有些清醒了,她主动邀请长岛进屋。但这么晚回去,还是需要避一避久保田太太的嫌。对于这样的邀请,长岛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的!他兴奋地一把抱起千惠子,拉开拉门,听到久保田太太的呼噜声后,蹑手蹑脚地上了二层千惠子的房间。千惠子把灯拉开,自己则去盥洗室洗脸如厕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长岛在阳台上抽烟。这时的千惠子已经彻底清醒了回来,在她印象里,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长岛吸烟了。她伸手想要打掉他的烟头,却不料反而被长岛打掉了手,蹭了一鼻子灰。她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突然冷漠异常的男人,仿佛两个人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就是两个陌生人之间,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氛围。她转头望向室内,就在这时,她意识到是什么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变化了。

  是的,长岛已经看到了那一沓堆在角落的黑白照片,以及那个十年如一日,插在花瓶里的纸风车。它的杆子不再是木质的了,已经被千惠子换成了更结实而不容易腐坏的铁棒。由于连接阳台和室内的拉门被他打开了,那只叶片上泛着黄色斑点的风车在寒风中呼呼呼地转了起来。那些照片,加之墙上胶带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最近才慌慌张张扯下来的。还有靠墙的架子上,有一间一尘不染的格子空着。这明显是安置那只纸风车的,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常年闲置的样子。

  说什么来东京打工不告诉他,是为了不想令他担心啊,说到底,就是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过吧!长岛回想起上一次她从广岛回东京也没有告诉他的情形,内心那团熊熊燃起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浇灭了,留下的是一缕缕从他鼻子和嘴巴里吐出来的青烟。但要真说到东京打工一事,千惠子却是满腹冤枉。在她眼里,给人家做家政一事,虽然是明明白白依靠双手赚钱,但总归是觉得低人一等,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的。就算是长岛,她也难以开口。因此,来到东京的她思索了很久,还是以“幼稚园老师”的身份继续与他联系。当然,此时此刻的长岛是绝对听不进去的。他觉得一小时前,那个自认为是全日本最幸福的人简直就是一个小丑!这一切不过是他意淫出来的幻境,与现实生活根本挂不上钩。

  他抽了两根烟就进了屋,自从很多年前认识了千惠子,在吃了她的冰激淋之后,他就没怎么抽过烟。不过在美国工作的时候,为了应酬,他又开始走上老路。虽然包里常备两包烟,但如果是跟千惠子在一起,他是绝对不会碰的。千惠子拉着他坐下,给他倒茶。事已至此,她只得向他解释,她不应该这么欺骗他的。她也是为了不让长岛看了伤心,因此才提前把墙上贴着的和石田早年拍的照片撕下来,和纸风车堆在一起。原本如果长岛明天来的话,她还有机会在今天晚上整理到橱柜里。可谁想到长岛今夜的突然降临,加上与之而来的快乐和酒醉,让她彻底忽略了这个马脚。在千惠子止不住的道歉声中,长岛还能要求些什么呢?贴不贴照片是她的自由,她本来也是出于为他找想,才这么做的。他生气的也不是千惠子的行为本身,而是照片里与千惠子勾肩搭背的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千惠子依然忘不掉那个人!那个去当兵后就生死未卜的家伙究竟给自己的心上人吃了什么药,才让她魂牵梦絮了这么久。如果真的有这种药,他就是倾尽家产也要买一箱子啊。现在,千惠子正一张一张地把照片装进袋子,然后放进橱柜里。这些都是两人高中时照的,千惠子一直舍不得拿出来见光。她害怕万一沾染上什么或是被太阳晒褪色,那就不好了。可是搬家的时候她偶然发现有那么一两张被老鼠啃坏了,令她心疼得像是咬在了自己身上。于是,她决定在搬到东京以后,索性把这些照片都贴起来,贴在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她想让石田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注视着她,这样她才会感觉,石田从来未曾离开过。随着时间的堆叠,石田丝毫没有被她从脑海中抹去。相反,那种存在并扎根在心里的感觉却越来越重,令她越等待,就越痛苦。而越痛苦,就越是盼着他回来。

  “爱”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平等的。它不像买卖一件商品,你付出了金钱,就一定会有回报。有时候,即使你付出了十年的工资,都不一定能买来对方的一口呼吸。难道千惠子生来就有义务要付出和长岛一样多的感情吗?说到底,他气的还是自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导致千惠子也因此受了委屈。是自己对她付出了太多,才让她的心里一直怀着亏欠的心情。

  那么,就这样吧。长岛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这好像是他印象里第一次对千惠子生气,而且还是如此得莫名其妙。千惠子见他终于有了动静,喝了一口茶,开心地从后面抱着他亲了一口,这一下倒是令长岛不好意思了。已经进入午夜,千惠子从橱柜里拖出两床被褥开始张铺。长岛躺在榻榻米上,想着过了这一夜,是不是要学会慢慢放手了。毕竟他这么纠缠下去,千惠子心里也不好受吧。他相信自己只要想放下,总归是能放下的。他们俩之间发生过什么吗?没有。唯一的肉体关系,除了很久以前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就是刚才那一下意外之吻了。既然是这样,他也不用附什么伦理道德上的责任。他抬起头,便看见了千惠子裙子下,那条肉色的内裤。千惠子弯着腰,裙子没有包住屁股,内裤露出来了也不知道。长岛看着那丰满圆润的臀部和修长的大腿,那颗依旧年轻的心便开始躁动不安。千惠子虽然跟他一样,即将要满不惑之年,但身材和皮肤依然保养的很好。更何况,他在千惠子面前有那种反应,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当他即将深入地“思索”这件事时,他马上拍了拍脑袋,让那邪恶的念头快些消散。

  然而,他的“小兄弟”却并不理智,肿胀得几乎要顶破他的裤子,令他只得翻个侧身,不让千惠子看到。突然,一股肮脏的血液像是蚂蚁一般遍布他全身,让他感觉内心的火焰重新燃起,全身的细胞都在沸腾。为什么要放弃呢,事到如今放弃,难道不觉得可惜吗?要一个女人同时爱上两个男人,也不是不可能。千惠子爱着石田,这是雷打不动的事实,他认了。可是,为什么他刚才会觉得,千惠子对他没有感觉呢?她曾主动钻进他的被窝,她为了让他能衣锦还乡,不惜把一万日元都给了他。这十年来,她一直与他保持密切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信。有了电话以后,她为了他能不惜走上四十分钟,只为听一听他的声音。今天,这个温柔体贴如一日的千惠子,竟然没有为他的无理取闹而反感,相反,还主动承认一个子虚乌有的“错误”。这一切,不正是一个女人爱上男人后的表现吗?既然千惠子爱着石田,又着爱自己,她这么些年来之所以唯唯诺诺,一定是把石田当成一个幌子。有时候女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爱什么,或许对石田的感情不过是她过去爱情的惯性,只要他开口打破这层冰霜,千惠子一定会扑倒在他怀里,于一瞬间做出抉择,与他交欢。至于石田,早就成了没有生命的化石。说什么“只要想放下就能放下”,爱情中的男人就是铁轨上呼啸而过的列车,即使最后一节轨道通向的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也会奋不顾身加足了马力跃下去。

  这个欲火中烧的男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匆匆起身,一把扑向撅着屁股哼着小曲的千惠子。在千惠子的尖叫中,他拉开皮带,愤怒地撕裂她的裙子。千惠子流着泪刚站起来想逃跑,又被裤子脱了一半的他拽回了床铺。他把他充满烟味的臭嘴合向千惠子樱桃般鲜嫩的嘴唇,扒开她的上衣,想要撕扯胸罩。千惠子踢了他裆部一脚,他痛苦地捂住下体,一用力就把想要夺门而出的千惠子推倒在另一头。只要今天晚上,能打破两人生理上的那层隔膜,心理上的也就随风消逝了。过了今晚,千惠子将会成为他的女人他的妻子,她将被牢牢拴在他长岛的生命中。就在这时,长岛突然感觉头一晕,好像是受了什么钝器的打击,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部,感觉黏黏的,睁眼一看,发现榻榻米上已经染上了殷红的血迹。他又回过头,想要再一次把心上人拉进怀中的时候,映射在他瞳孔里的是乱着头发,满脸恐惧的千惠子。在她的左手上,是那只插过纸风车的花瓶。不过她的手上只有瓶颈,至于别的部分已经化成了碎片,静静地躺在他的血泊中。

评论
  • 这个怎么你的名又换了?


  • 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我终于下定决心,牺牲小我,奉献大我。我要把这个帖子一直往上顶,往上顶!顶到所有人都看到!


  • 直到我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故事刻在心里,我内心的那种激动才逐渐平静下来。可是我立刻想到,这么好的故事,倘若别人看不到,那么不是浪费作者的心血吗?


  • 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文笔流畅,修辞得体,深得魏晋诸朝遗风,更将唐风宋骨发扬得入木三分,能在有生之年看见这样的小说,实在是我三生之幸。看完这个故事之后,我竟产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悲痛感——啊,这么好的故事,如果将来我再也看不到了,那我该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


  • 您的笑容是世界上最和煦的春风,您的眼泪是世界上最名贵的珍珠,您的皱纹是辛苦岁月霜雪雨的刻痕;您的画像是勇敢和坚韧的象征;您的关怀,让我们感受到长辈的慈爱;您的鼓励,让我们扬起了奋斗的风帆;您的渊博,让我们沐浴了知识的阳光;您的奉献,让我领略了师德的风范.


  • 您如同星星,没有太阳耀眼的光芒,也没有月亮迷人的浪漫,但夜空中的那点光亮,是您生命价值的闪现. 您如同沙砾,没有大山的伟岸,也没有溪流的悠闲,但山水间的那点铺垫,是您默默的奉献.


  • 您不是雨露,却带来了新生的希望;您不是泉水,却带来了生命的甘甜;您不是太阳,却带来了人间的温暖. 您如同溪流,没有江河奔腾的浪花,也没有大海壮阔的波澜,但山石间的那点叮咚,是您欢快的旋律.


  • 朋友是一缕金色的阳光,照亮你的整个世界, 朋友是一阵和煦的春风,拂去你满身的疲惫;


  • 您好比一架穿梭机,能带我们穿越历史长河;您好比一把钥匙,能帮我们打开迷惘的心锁;您好比一颗启明星,带领我们走向洒满阳光的天堂.


  •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