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18

  17

  长岛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路来到车站的。自从他被千惠子用花瓶打破了脑门后,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他记得他模模糊糊地穿上了衣服裤子,用外套捂着流血不止的头部。在夺门而出的过程中,他大大小小地踢翻了不少东西,等冲出事务所大门的时候,才想到没拿行李。于是她又闯进久保田太太的卧房,久保田太太本来就被楼上的动静弄醒了,她的起床气很大,如今又看到一个狼狈的男人冲进来,吓得她大叫起来。她一叫,周围几个卧房都亮起了灯,长岛不断地道歉。他拖着行李快步跑过不知多少个街区,一路上不知撞到了多少刚从居酒屋出来的醉鬼,说了多少对不起,最后才喘着粗气,停泊在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站里。他知道这个点,已经没有车可以回去了。他在车站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一会儿,地上的烟头便像是汉堡上的芝麻粒一样密集了起来。他抽完了一包烟,想要再买时,突然想到这深根半夜的,去哪里买烟呢?他忽然又想起,上一次这样抽烟的时候,正是他与千惠子开始的时候。然而这一次,却成了一切的句号。

  “混蛋!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啊……”他蹲下来,手里拿着空烟壳,任凭眼泪混着血液,散落在东京入冬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在柔软的阳光里,他逐渐清醒过来。周围的乘客自动在他躺着的长椅外围成一圈,看着这个头破血流的醉汉从梦中苏醒。这一天的温度比昨天低了将近七度,长岛懒得从箱子里拿出大衣,于是披着沾满血迹的外套,一路走回了家。他在家里没有呆上几天便买了返程的机票,连假期都没用完就离开了。当飞机飞过横滨海的上空时,他突然想起了那只沾染上血迹的纸风车。它有没有找到新的瓶子,还在呼呼呼地转吗,还是永远地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18

  千惠子已经和长岛断了联系。当然,并不是千惠子要和长岛绝交,千惠子在头两个月里,不知写了多少信给他,都没有答复。她已不再需要特意跑到横滨去寄信了,她在头一封信里,就用大得不能再大的字体写上了东京的地址。此后,每当她从别的地方上完工回来,进门的第一句话,都是询问久保田太太有没有她的信。她见写信没效,于是便想到给他挂电话。但是她又觉得如果长岛连信都不给她回,怎么会接她的电话呢?况且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名女子,主动对男人投怀送抱,总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在出了那件事以后,千惠子确实生气了一段时间。但是等气散了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歉疚。在她看来,尽管她是无辜的,是出于自保,才用花瓶把长岛打了个头破血流。但她清楚地知道,她给那个男人带来最大的伤害是心灵上的打击。每一次,千惠子都告诉自己,长岛君对她有恩,要是他有什么要求,自己一定要满足他才行。可似乎每一次,她所做的所有补偿,都只会令她徒添更多的歉疚。她太了解长岛的脾气了,内心如此丰富的长岛,是怎么都不会原谅他自己的。如果她不出面缓和这段关系,那么他们俩是注定要在人生之路上分道扬镳。因此,她主动写信给他,在信中,她从不提及过去的那段没有人愿意回忆的经历,而是说一些正能量的事。为了安慰长岛,帮助长岛走出难关,千惠子有时会特意去找一些心灵鸡汤的书,从中摘录两三句句子。她自己是写不出来的,但他知道长岛爱看这些书,为了长岛,千惠子还真有种破釜成舟的冲动。正好,她的学历没有长岛高,在信里添一些这样的句子,也能给自己一个安慰,自己是配得上与长岛君聊天的。

  然而,在这样的激情持续了两个多月之后,千惠子一觉醒来突然觉得,长岛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她联系了。这段时间令她感到身心俱疲,精神力更是一落千丈。她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只为等一封长岛的“安魂信”。女人活到了她这岁数,早就应该找到了心灵的港湾。可是千惠子跟别人是反的,她反而在给别人当港湾,而那个人又硬是不肯停靠。她突然哭了起来,久保田太太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急忙前来安慰她,可是,即使是久保田,也没能从千惠子口里掏出什么话。千惠子虽然极度需要找一个人倾诉,可是,她又要怎么把这种事情跟别人说呢。在这个年代,如果别人知道千惠子作为女人,去主动追求男人,给他写一大堆信的话,是要在背后被别人说闲话的。久保田太太是过来人,看着千惠子天天趴在书桌上,不是在写信,就是在等信的时候发呆,怎么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呢。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知道这时候如果戳穿千惠子,反而会令千惠子感到更难过。于是她索性装傻,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然后下楼烧了一壶姜茶给千惠子暖暖身子。

  一个星期过后,千惠子的精神终于恢复了过来。她要开始上班了,再不上班,可就太对不起给她史无前例放了一礼拜假期的久保田太太。同时她也相信,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就可以忘掉长岛,忘记那些烦恼的事。反正自己坚持了两个月,是时候解放自己啦。既然长岛不领情,远在一边的千惠子也没有办法。又过了两个礼拜,家政事务所总算是通了电话。久保田太太认为装一个电话,这样客人想要咨询事物也就方便得多。千惠子是这部电话的第一个用户,帮工前脚装完,还没来得及穿鞋走,她就迫不及待地在一旁的小碗里丢了两个硬币,打了个电话给长岛。千万不要误会她是回心转意,或是决定撕破脸皮不管她人在背后说闲话什么的,当她听到电话那头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耳朵,确信那是长岛后,她立马挂上了电话。不为别的,最近她突然产生了一丝担忧,害怕会不会是长岛在美国出什么事,没能读到她的信件,所以才没有回复的。现在看来,他可是健康滋润得很,既然是故意装作没看见,那千惠子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了。本来嘛,男女之间的事,确实是应该早些挑明的。千惠子认定了这辈子是石田的人,一开始就不应该和长岛发展出这种暧昧的关系,最终导致了长岛“犯罪”。然而她想着想着,又遇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那就是这么多年来,长岛之于她究竟是什么呢?那天,她给纸风车买了一个更漂亮的瓶子。她哼着小曲从里到外擦了一遍之后便把它放在桌子上,盯着呼呼呼转动的它看。是朋友吗?说是朋友好像也太普通了,或者说是不准确。那难道是恋人?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千惠子你在想什么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陌生人、朋友、亲人、恋人,还有什么呢?她再次想了想,还有一种叫做“最要好的朋友”。可是她觉得她与长岛的关系,似乎跟一切带有“朋友”字眼的都沾不上边,因为但凡是朋友,两人之间的感情应该犹如一片安静的海。但千惠子和长岛之间却是时不时会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尽管到最后,这波澜也没能突破界限,发展为滔天巨浪。她知道脑子不够用,不能再想下去了。从此以后,她要开始过自己的生活,最好就此不要和长岛产生交集,不然又会给他带来什么灾难。想到这里,她哼着小曲,把纸风车端到了架子上。那纸风车上面的血迹,在日光的照射下,犹如一道愈合的痂。

评论
  • 这个怎么你的名又换了?


  • 经过痛苦的思想斗争,我终于下定决心,牺牲小我,奉献大我。我要把这个帖子一直往上顶,往上顶!顶到所有人都看到!


  • 直到我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故事刻在心里,我内心的那种激动才逐渐平静下来。可是我立刻想到,这么好的故事,倘若别人看不到,那么不是浪费作者的心血吗?


  • 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文笔流畅,修辞得体,深得魏晋诸朝遗风,更将唐风宋骨发扬得入木三分,能在有生之年看见这样的小说,实在是我三生之幸。看完这个故事之后,我竟产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悲痛感——啊,这么好的故事,如果将来我再也看不到了,那我该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


  • 您的笑容是世界上最和煦的春风,您的眼泪是世界上最名贵的珍珠,您的皱纹是辛苦岁月霜雪雨的刻痕;您的画像是勇敢和坚韧的象征;您的关怀,让我们感受到长辈的慈爱;您的鼓励,让我们扬起了奋斗的风帆;您的渊博,让我们沐浴了知识的阳光;您的奉献,让我领略了师德的风范.


  • 您如同星星,没有太阳耀眼的光芒,也没有月亮迷人的浪漫,但夜空中的那点光亮,是您生命价值的闪现. 您如同沙砾,没有大山的伟岸,也没有溪流的悠闲,但山水间的那点铺垫,是您默默的奉献.


  • 您不是雨露,却带来了新生的希望;您不是泉水,却带来了生命的甘甜;您不是太阳,却带来了人间的温暖. 您如同溪流,没有江河奔腾的浪花,也没有大海壮阔的波澜,但山石间的那点叮咚,是您欢快的旋律.


  • 朋友是一缕金色的阳光,照亮你的整个世界, 朋友是一阵和煦的春风,拂去你满身的疲惫;


  • 您好比一架穿梭机,能带我们穿越历史长河;您好比一把钥匙,能帮我们打开迷惘的心锁;您好比一颗启明星,带领我们走向洒满阳光的天堂.


  •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