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试用期结束了，饱尝拮据之苦的啸天隔三差五地跟会计打听工资发放的事，然而直到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工资的事情仍旧杳无音讯。

　　“别着急，都给你攒着呢！局里是怕你乱花钱，给你攒着娶媳妇呢！”每次抱怨起工资的拖欠，啸天得到的总是这句令人生厌的安慰。

　　“可我助学贷款还没还呢！每个月还有利息要交！”啸天不满地道。

　　“啸天，你来我办公室一下！”开学前夕，校长打来了电话。

　　“咱学校不三个地理老师嘛，有一个调走了，这样高一就没人上课，学校研究，你担任新高一一个班的班主任，同时带他们三个班的地理课！”

　　如果跟着原任课班级进入高三，啸天实在没有底气。而无论带地理还是带语文，对啸天来说都是学教不一致，也没多大差别。只是担任班主任，啸天有些疑虑，但一想到一年的试用期虽已过去，但是否合格还没定论，这时候对工作怎么能畏惧困难挑肥拣瘦呢？于是犹豫了片刻，啸天答应了。

　　一班班主任是纪嫣然，二班班主任南天竹。新生报到这天，看纪老师和南老师搬了一张桌子在教室门口充当接待处，啸天也如法炮制。

　　看着录取名单和新生信息表，啸天不禁暗地里摇头：报考本校的学生人数更创新低，一个年级总共不到100人。学校鼎盛时期的四轨制是维持不下去了，为了维持学校编制，勉强分成三个班，每班不足三十个人。

　　再看新生成绩，啸天忍不住叹气，九百六十多分的满分，上四百的屈指可数，以三百二百多分的居多，甚至还有一百多分，甚至显示没成绩的，也发了通知书招了进来。

　　“就这成绩，能跟上吗？！”有老师质疑道。

　　“那怎么办？一所学校，没有学生哪儿来的光景？！有一个学生就能收一份学费，不然咱们的办公经费哪里来？！只要他来了，你就得好好教好好管，哪怕他真的跟不上进度，他来一个学期，来一个月，只要他来了，对咱们学校就有贡献！”

　　时间已是上午十点，报到的新生已来了大半，可啸天翘首以盼的最高分，那个四百八十分的学生还没来。不是又转学到一中二中去了吧？！啸天暗地里想。

　　这时候，大门口方向突然一阵喧闹，是几个小年轻在跟看门的伯伯在吵。

　　“你们是干嘛的？出去出去！”是门卫大伯的声音。

　　“我们来报到，我们交了学费，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学校？耽误了报到你负责吗？！”吵吵嚷嚷中一个少年的声音高叫着。

　　啸天抬起头，看到几个留着长发流里流气的少年，一边朝教学楼这边走，一边三步两回头，嘻嘻哈哈地跟阻拦他们的门卫大伯打嘴仗。

　　“嗨，你们这些败类也来报到啦？！”那几个少年看到南老师教室门口的熟人，远远地就叫嚷起来。

　　“哈哈哈哈，于能飞，你在这儿呢，哈哈哈哈！”一个瘦子个狂笑着对着一个圆脸的道。

　　“怎么这边也没有咱俩呀？！去那边看看！”啸天看到这瘦子甩着头和另一个文静俊秀的男生一起走过来。

　　“你们是？”啸天看到这瘦子的尊荣不禁皱了皱眉，这男生狭长的脸，又黑又瘦，耳朵前一边一绺长长的头发一直超过了下巴，宛如电视剧《西游记》里的仙童；后脖颈子处也留了一簇长长的头发，每说完两句话，都猛地甩甩头，甩开前额遮住眼睛的头发。

　　“我是于成龙！”这仙童造型的少年歪着头，颠着脚满不在乎地道。

　　“我是于德水！”那文静俊秀的少年低着头，含含糊糊地道。

　　啸天端详着于成龙怪异的发型，正要说两句什么，这于成龙已经兴奋地转过身去。

　　“嗨，能飞，过来！哈哈，以后这就是咱们的根据地！”于成龙踮起脚冲着纪老师所在教室叫嚷着。

　　这他妈什么玩意儿啊？！啸天皱着眉头暗地里咒骂着。

　　“纪老师，你们班最高分多少？我们班最高分还没到！”迎新生结束，办公室里，啸天惋惜地问纪老师道。

　　“最高分没来，第二名四百五！你们呢？天竹。”

　　“我们？哼，第二名也没到！这是看咱们老师不行，怕耽误了人家呗！”南老师讥讽道，“对了啊，你们班那个长毛，还有你们班的长毛，头上留的那一绺一绺的那是什么？还不赶紧让他们理掉！”

　　“你说那于能飞啊？是不行，没一点儿学生样！”纪老师也拉下脸来，“我已经通知他去剪掉了！”

　　“恩，得剪掉！”一想到于成龙那怪异的小辫啸天就忍不住皱眉。

　　“剪掉？凭什么让我剪掉？！我这特意留的这发型！”听到啸天的要求，于成龙不服气地甩着头反问道。

　　“是学生就得有学生样！你看咱们的《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上，明文规定，不染发，不烫发，男生不留长发！”

　　“我染发了吗？我烫发了吗？我初中一直就这样，也没人说不行呀？！怎么高中就不行了？！”

　　“说不行就是不行！初中是初中，高中是高中，你来高中上学，就要遵守高中的纪律！”啸天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深刻的道理，只是生硬地道。

　　“好好好，我剪，你给我个假条，我下午就去理发！”于成龙服软道。

　　可第二天再次看到于成龙，他的小辫还一直垂到下巴。

　　“不是给你说去剪掉吗？怎么还不剪？！”课间巡视的时候，啸天又碰到了于成龙。

　　“怎么没剪？！我剪啦！”于成龙满不在乎地道。

　　啸天端详着于成龙两鬓的小辫，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你别看了，我真剪了！”

　　“可我怎么看不出来？！”啸天皱着眉头道。

　　“昨天去晚了，关门了！”于成龙笑嘻嘻地道。

　　“今天中午，一定得剪掉！”

　　“不剪不行吗？！”于成龙笑嘻嘻地道，“老师，我这叫个性，个性，你懂吗老师？！”

　　“个性也必须符合中学生的身份，今天下午，必须去理掉！”啸天命令道。

　　“我就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于成龙拉了脸，梗起了脖子。

　　“那你就别来上课？！”啸天也火了。

　　“我交了学费，你凭什么不让我来上课？！我就来！”于成龙脖子一拧，转身走了。

　　“你给我站住！”啸天火往上窜，可又不愿失了身份追上去，只能无奈地看着于成龙头也不回地走掉。

　　“唉，你说就这样军训有效果吗？”啸天远远地望着操场上，教体育的刘老师正带着新生练习队列，男生站得疲沓懒散，走得歪歪扭扭，女生也欢快地跟老师说笑着，就像久别重逢一样。

　　啸天记得，十年前进县一中的时候，学校也组织了军训，教官是驻当地的武警。尽管训啸天所在班的年轻小兵毫无带队经验，甚至喊操口令都时快时慢经常出错，害得整个班级学生手忙脚乱跟着调整，可那教官训得都异常严苛，稍有不慎就会招来一阵训斥，甚至会有挨打的危险。当时啸天被训得心惊胆战，生怕一个动作错误遭到责罚。

　　可这军训呢？简直成了学前班的老师带孩子玩儿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难道被赞为意义非凡的军训，就是这样的玩笑吗？

　　“刘老师，我感觉咱们的军训应该更严肃些，真正展现出咱们河湾镇高中的好风气，培养出学生们吃苦耐劳听从指挥的好习惯！”啸天建议道。

　　“这么大热天，谁想动弹？！哄着他们玩玩儿算了！”刘老师不以为然地道。

　　按照惯例，新生入学，就该竞选或任命学生干部辅助班主任做管理工作。这班干部任命得谨慎，如果确定了人选发现不能胜任中途又撤换掉，耽误班级工作不说，自己也不好拉下脸来说撤就撤。

　　可几天的观察下来，啸天在班干部人选上犯了难。这全班三十来个人，女多男少，那男生，有留仙童式小辫屡劝不改的，有动作迟缓沉默不语的，有身材肥胖摇头晃脑满不在乎的，有眼神躲闪鬼头鬼脑瞅空子就做小动作的……这一一考量下来，符合中学生积极向上形象的男生也没几个。女生？算了，自己一个单身男老师，还是跟男生接触更方便。

　　“马天良，你暂时代理班长，帮我处理一些班级事务，负责下班级纪律！”

　　“还有你，魏长辉，你暂时担任劳动委员，监督各小组值日，打扫卫生！”

　　“你，孙爱玲，暂时担任学习委员吧！”

　　“咱们班干部，需要过一段时间大家相互了解以后，我们再实施竞选投票！现在，我先宣布几位代理班干部暂行职权。大家要配合班干部的管理，一起努力，把我们建成一个优秀班集体！同样，我们的临时班干部，也要严格要求自己，要做班级的楷模，起到带头作用！”啸天几经观察，任命了几位班干部名额。

　　啸天对自己的任命信心满满，可第二天早晨学校组织打扫卫生，啸天就傻了眼。

　　“今天清扫卫生，女生清洁教室，包括地面、黑板和玻璃窗；男生呢，去清扫操场上的树叶！”啸天分配完任务，就进了办公室整理学生资料、备课。

　　自习进行到一半，啸天到操场查看清扫进度，这一看火就上来了。这帮男生，一个个懒洋洋的，斜腰拉胯，手里的扫帚在地上无力地划拉着。别班卫生清扫都接近了尾声，啸天班卫生区还落叶遍地，没有划拉到一起。

　　这是什么状态？班干部呢？！啸天赶紧寻找他的班干部。只见那班长马天良，挺直了身子，懒洋洋地，一边说笑，一边把扫帚的尖端在地面上轻轻地划拉着！劳动委员魏长辉呢？干脆拄着扫帚跟同学说笑，半天都不动一下扫帚！

　　“啸天，你赶紧催着你们班打扫卫生啊？！你看别班都完成了，你们班怎么没人动弹？！”啸天正欲赶过去催问，岳主任过来了。

　　“你们在家没干过活吗？！”啸天接过学生的扫帚，叉开腿，弯下腰，胳膊随着腰拧动，扫帚贴着地面哗啦一声，扫帚过处，树叶片叶不留。

　　“就这样扫，看到了吗？！”啸天把扫帚还给学生。

　　在啸天的监督之下，学生们缓慢地动起来，尽管感觉不甚满意，啸天还是赶回了办公室，这两天新课开课，啸天读高中的时候地理只是会考科目，只学过一年。现在要以老师的身份去教授地理，非得好好学习备课不可。

　　开饭铃即将敲响的时候，啸天再去看卫生清扫情况，心里不禁就咒骂起来：妈的这帮孙子，我一离开又不干了！”

　　“为什么别班都清扫完了，你们还不动弹？！”啸天对着满地树叶的卫生区道。

　　“为什么只让我们男生干，不让女生干？！”

　　“凭什么给别班卫生区少，给我们分这么多？！”

　　…… ……

　　真他妈事儿多！啸天一边挖空心思地解释，一边忍不住心里暗暗地咒骂：哪儿见过这么斤斤计较的男生？！妈的！

　　“天良，长辉，咱们作为班干部，要积极劝导大家努力干活完成任务啊！怎么咱们带头作用不大啊？！”啸天强压着怒火和颜悦色地道。

　　“为什么要我们带头干活啊？！你作为老师，你不该起带头作用吗？！”班长马天良不满地抱怨道。

　　我日你妈！啸天闻听都快气炸了！这他妈什么思想这是！

　　“你跟我比？！那你别交学费啊？！你也要求领工资啊！这卫生区必须打扫完，清扫不完，谁都不准去打饭！”

　　“哎，纪老师，早晨打扫卫生，你去跟他们一起干了吗？！”一边备课，啸天想到了早晨打扫卫生的事。

　　“当然，你不做示范，他们还真不会干！”纪老师一边写着什么，一边慢悠悠地道。

　　“现在的学生？那个狭隘，那个自私自利，我算是看透了！都是这开矿害的，大人们也不管孩子，让孩子都放任自流！还有这初中，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为了保住上学率，求爷爷告奶奶，跪求着让人家去上学，还保护什么儿童权益，打不让打，骂不让骂！稍有不慎就被告到教育局。可这帮小崽子知道个屁呀！结果培养出一帮狗屁不懂的玩意儿！”南老师抱怨道。

　　“对了，还有你们班那个于得水，你也得注意，那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你看着他好像挺老实，其实是阳奉阴违，特别的阴，你得防着他暗地里捅刀子，使绊子！”下午，南老师去上课之前，特别提醒啸天道。

　　“这个我会注意，你去吧！”啸天对着南老师微微一笑，继续备课。

　　地球上存在生命的条件！适宜的温度，适合生物呼吸的大气厚度和大气成分，液态的水！

　　日地距离适中，地球自转周期较短，使地表平均气温维持在15摄氏度左右……

　　这要怎样讲解才会浅显易懂形象生动呢？烤红薯？烤玉米？

　　月相变化，是太阳、地球、月球相对位置变化进而使地球上人们观测角度的变化而产生的现象，这个，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大家理解呢？

　　啸天翻阅着课本，翻阅着教师用书，不断做着标记，写下教学思路。

　　“啸天，你去看看你们班学生，这课我可上不了了！”南老师突然怒气冲冲回到办公室，啪地一声，把教科书摔在办公桌上，一屁股坐下就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