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早晨，老张又开始嘟嘟囔囔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大礼拜日的，还这么吵，存心累死人……”老李一脸慎重，走到大门口，往外张望。门外的马路上已经站了很多人了，还在陆陆续续的集结中。不多久，就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了。看服饰都是拳帮的，也有其他帮派闻声而来打探消息看热闹的。

　　老李看到板凳了，板凳是拳帮小弟，上平中学毕业，毕业后游手好闲，就托亲友介绍去了拳帮，在拳帮经营的棋牌室工作。平时没事常来找老李他们玩，一坐就是半天，屁股黏着板凳不肯离，就得了个板凳的雅号。老李问板凳：“怎么回事？”板凳说：“我也不知道，棋牌室刚开门，头儿就火急火燎地让我们来了。”“怎么来这么多人呢？”“听说都接到了上头的通知。”两人看着街道，已经是水泄不通了，人们纷纷猜测着，一头雾水。

　　“快看！”有人手指着学校的方向，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往学校看去。学校大门后面不知何时竖起了一个钢铁架子，足有十多米高，上面坐着两个人。老李拿眼睛细细一看，正是二力和袁悦。

　　二力醒来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支箭，一支架在弩上的箭，箭头的棱线笔直利落，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特有的色泽，像猎人的眼睛，犀利地盯着他。他微微转头，看到了另一支箭，正对着他身后的那个人。那微微的体香告诉他，那个女人是袁悦。袁悦还未醒转，他们两人被绳子背对背捆绑在一起，坐在这个高高的架子上，准确地说坐在一根窄窄的横木上，离地有十多米，两人稍微晃一晃就会掉到地上，横木对面绑着两架弩，两支箭分两个角度对着他们。

　　“我们在哪儿？”袁悦醒了。

　　“应该是在学校里面。”

　　“啊！视野好好啊，我们在这儿能看到对面的巾山！”

　　“是啊，你能看到元江吗？在我这边可以看到一段，在北固山和房子的豁口。”

　　“我看不到啊。”袁悦不无遗憾的说，“不过我这儿能看到东湖，有人在练声，唱的是《桑园访妻》吧。”

　　“我很少看戏，电影电视看得比较多。”

　　“路遇大姐得音信，九里桑园访兰英。行过三里，桃花渡，走过六里，杏花村……”

　　袁悦跟着遥远的声音唱了起来，她的声音甜美清脆，虽然有点走调，嘤嘤呀呀地倒也曲折有韵。二力不由得痴了：“以前外婆好像也喜欢哼这段，我年纪小听不懂。曲调倒还有点熟悉。你唱得真好听。”

　　“你说， 我长得好看吗？”

　　“好看。”二力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会那么自然地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说话，还夸她漂亮。

　　“小静好看还是我好看？”

　　二力沉默了半晌：“我不知道，也许在花眼的眼里，你更好看吧。”

　　“呸，真没趣！花眼是瞎子，你的意思是，只有瞎了的人才会觉得我好看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问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们两个都好看，她善良，你……”

　　“我古怪对不对。反正我是个古怪表里不一的女人。”

　　“不不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

　　二人沉默。二力也懒得去看下面大街上越聚越多的人。他看到远处大楼上，一个女人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把被子晒了出来，另一个阳台上，一个小男孩举着枪，瞄准一个方向磅磅地喊着。

　　袁悦轻轻捅捅他：“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綦大工。”

　　“不想，不管，不怕。”

　　袁悦悠悠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干黑社会的料。”

　　“你也不差。你昨晚为什么混进来？”

　　“我知道海建国没那么好心，他这人是标准的口蜜腹剑。”

　　“你担心我？”

　　“嗯。不过，我也想看看，凑凑热闹。”她把头后仰，靠在二力的肩上，头发擦着二力的脖子，痒痒的。

　　二力问道：“你是真的喜欢我？”

　　“嗯。其实你也很喜欢我。”

　　“瞒不过你。”

　　“你们俩还真有心情啊，在这儿谈情说爱。”綦大工的声音传来了，二力四顾，看到脚下有一个电话话筒，綦大工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袁悦大声说道：“老綦，这儿风景很好，你要不也来看看？”

　　“那么多人围在下面干什么，不想知道吗？”

　　二力说：“反正你会告诉我们的，就不问了。”

　　“他们在看一张纸。”

　　袁悦大声道：“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坐在这儿看风景呢？”

　　“一张白纸确实没什么好看，但这不是一张白纸，它写着字，满满当当的，惹人感动呢！”

　　袁悦道：“我家的洗衣机使用说明也是满满当当的，惹人感动呢。”

　　她也知道綦大工不是个容易激怒的人，但她被迷倒，绑到这个地方，很不甘心，便处处跟他抬杠。

　　“大当家不奇怪吗？为什么拳帮的人都在，却一个来救你的都没有？反而表情都有点失望啊？”

　　二力沉声问道：“为什么？”

　　“乙方承诺：从此刻起，做甲方的奴仆。只对甲方一个人好；要宠她，不能骗她；答应她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她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的。不许骗她、骂她，要关心她……”

　　听着听着二人脸色变了。二力大声道：“你从哪儿得来的？”

　　綦大工停止阅读，嘿嘿笑着：“堂堂拳帮大当家，甘做一个女人的胯下奴，让拳帮众人的脸往哪儿搁啊！啧啧啧。”

　　“他在那儿！”袁悦喊道。二力往校门口看去，在铁门边上，一个拿着大哥大的人正抬头看着他，面目依稀是綦大工。下面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了，二力清楚地看到有几个人在人堆中窜，这边说几句那边说几句，人们开始怒气冲冲地往自己看来，有几个人已经忍不住，拿起石头往这边扔。

　　“你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吗？”綦大工幽幽地说，“他们在说，田大当家为了一个女人，与自己兄弟内讧，把褚师爷和叶老板他们骗到境外去，关起来，逼他们交出帮里的财产。他们还说，大当家和姓袁的狐狸精，狼心狗肺，要杀了恩重如山的养父，抢夺他的财产。现在，好像，不用我动手，你也没有活路了呢。”

　　二力说：“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对了，忘了告诉你，那两把弩，有机关，可以定时，现在离发射时间还差……我看看，十分钟吧。”

　　二力往那弩看去，果然在开关上搭着一条小铜丝，铜丝上有一个发条一样的东西，正在旋转，一秒跳一次。

　　“我有些事不明白。死也要让我们死得痛快吧？”

　　“说。”

　　“你们迟迟不动手，是为了让我身败名裂而死吗？为什么？”

　　“没有什么比领导人的集体出丑更让手下心灰意冷的。人心不聚，团体就不立，化作一团散沙后，我要让拳帮灰飞烟灭！”

　　“唉，因为你父亲的原因吧。”袁悦叹了口气问道，“那些英雄帖，是你发的？你们一开始就这样设计了？”

　　“没有。一开始，我们没有发现你和田二力的关系。是你自作聪明，那晚拿着花，跑去扇了他一巴掌，我们才想到的。对，那晚我没走，跟着你们。小静是我的亲妹妹，我不会让她和拳帮的人在一起的。尤其是这种无情无义的负心汉！海建国么，当然不同意了，他不愿意拿你当饵，他只想着把你关在金丝笼里，自己一个人玩。但他没料到我还是发了英雄帖，把你推倒了事件中心。为此他大发雷霆，于是我假装认错，答应他，把田二力骗出来后，直接杀了。”

　　“所以你也骗了他？”

　　“委屈海建国了。不过，我是不会动他的，他可是我们大圈帮的财神爷呢。”

　　“咦，綦老大，你有没有发现，那张纸有点不完整？”二力突然说道。

　　綦大工往纸上看去，四四方方一张纸，哪有什么不完整的。哼，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再一想，不对呀，他这么远，怎么看得清这张纸？就看见一个人从人群中跑出来，往板上擦了点胶水，把一张纸条贴了上去。綦大工一看，原先这张纸竟是裁过的，下半截写着合约双方名字和日期，被裁掉了，上截被谁补上了田二力和袁悦的名字，还按了手指印。

　　那个贴纸条的人是陈小小，只听他大声说：“各位，大家静静！看这是一个阴谋！綦大工找了一张别人小夫妻玩耍的东西，栽赃给我们大当家！”众人上前一看，补上去的那截纸上，署名是“龚强，张巧梅”，这一下炸开锅了。刚才还灰心丧气的人群，像着了火一样，个个怒不可遏，都说要找大圈帮这群阴险小人算账。

　　下面群情激奋，宛如沸开的锅。这处那处，人们一簇一簇地翻腾着，有些人嘴里叫嚷着：“杀向大圈帮，杀了綦大工。”

　　“你玩我！”綦大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这只是一个游戏。从你们诱骗师爷和叶老板离开，我们就觉出不对劲了。但还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的野心太大了，网洒得那么大，收网必定吃力。所以我们就等，等着你们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哼，你也不要得意。褚红林和叶岑泽都还在我们手里。”

　　“是吗。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那么乐观。”

　　二力望向人群，他看到獠牙站在人群里，安抚着帮众的情绪。他也看到，陈小小在寻找人手，准备救他。但他没有看到綦大工，他已经溜了，但肯定没有走远，大哥大的通话距离很短。

　　电话里传来綦大工冷冷的生意：“我如果是你，就先担心担心自己。十分钟快到了。”

　　二力知道他此言不假，那边咔哒咔哒响，弩的开关已经越来越紧，时间不多了。这回真的是箭在弦上，马上要发了。

　　袁悦长长吸了口气说：“死就死吧，你那些小弟会照顾好我爸爸吧？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吱吱，已经可以听到弦崩得紧紧的声音了。

　　“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死！”

　　“唉，要是我只有十七八岁，听到这句话是会很开心的。可是我已经二十多了，那些青涩的不可靠的承诺就不要说了吧，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咧，咧咧，吱，弦绷得很紧了，木头在弦的张力下开始出声了。

　　“那我就让你回到十七八岁……”

　　话音未落，“倏”“倏”两声，两支箭朝着两人的面门破空而来，幽暗的金属箭头泛着冷冷的光。说时迟那时快，二力带着袁悦朝后一倒，袁悦的尖叫声被留在了那高高的架子上。两人从高空坠落了下来，袁悦一声尖叫后便即将嘴牢牢闭住，她想着，死也要死得好看。但是，来不及等他们落到地面，一根绳子飞射而来，落到他们头上，漫天散开，兜头兜脸的把二人网住，一股巨大的气流搅动着，头顶传来噗噗噗的声音。袁悦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架直升机，褚红林坐在机舱里，对着他俩夸张地扬了扬眉毛。

　　袁悦自嘲地说：“这回真是一网打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