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良久才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说：“我发现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想他不过是想讽刺我罢了，又或者他想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总是会高于别人，总之，被他评价为“聪明”让我觉得不自在。但我还是微微扬起下巴，冲着他恰到好处地上扬着嘴角。

　　他的眼睛眯成缝看我，迎过来他并不大的眼睛，却能很真切地感受到那目光里的运筹帷幄。我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我不敢保证我能从这样一场博弈当中全身而退，他的目光温和，却也蕴涵了快要被燃起来的锋利。

　　我开口，说：“严总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

　　严昊见状，只摇摇头说：“不，郭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是真心想要交你这个朋友的。不如我们说明白一些，从我第一次和你谈话，我就认为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和聪明的女人谈话，这让我感觉很舒服。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找到知音的舒服。所以，郭小姐其实你不必紧张，不管我今天能不能看到采访稿，我都已经很放心你对我的任何措辞，这次来见你，也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聊天真的是让我感觉太有趣了。”

　　严昊的眼神很诚恳，这让我一时间无法判断他的话语当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当下我又一次开始嘲笑自己，想着我平素里连自己丈夫的话都只能猜个模模糊糊，现在还想要去猜一个拥有一身“谈话的智慧”的领域精英，简直就是自不量力。没忍住，我轻笑了起来。

　　严昊见我笑得有些讽刺，坐在我对面似乎显露出一丝丝不安。这样看来，严昊的确像许俊说的那样，他的弱点就是他十分在乎外界对于他自身的看法，这个弱点总会让他轻易就会陷入一种不会被人认可的恐慌当中。

　　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我只好坐直了一些，然后将话题切入到正道上。几番攀谈下来，严昊在言语之间没有任何要输的迹象，晨昏交替之间，严昊看了看手上的表，说：“抱歉，过会儿我还有一个会要开，今天我们先聊到这里吧。”

　　一时之间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问道：“那严总，采访稿的事？”

　　严昊听了笑，说道：“哈哈，没想到郭小姐对工作这么认真。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的，对于你的采访稿，我很放心，我真的只是为了找个人聊聊天。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聊天了，谢谢你郭小姐，今天下午很开心，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说完，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礼貌性地伸出手来，我们握手之后，他便道别匆匆离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开始莫名地疑惑。

　　走在回杂志社的路上，我妈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与以往不同，我本以为我妈又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我，没想到接到电话之后，只听见她在电话里的哭声。我一下子慌了起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先安慰我妈说：“妈，你先别哭啊，怎么了？”

　　我妈在电话那边早已经泣不成声，说话的声音都有一种生涩和呆滞，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说：“静妍，静妍，静妍怎么办啊。”

　　这一哭让我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连忙加快速度往公司跑，想赶紧拿了包就回家看我妈。我妈在那边哭了一会儿，才一边大喘着气一边说：“静妍，你爸，你爸他刚才拖地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扶不起来他，就倒了。静妍，静妍，怎么办啊。”

　　当时听了我妈的话，我也是一个发愣，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慌张而又不知所措。我下意识里说着：“打电话，120，给120打电话，抢救。打电话啊。”

　　我妈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说着：“打了，打了，打过急救电话了，怎么还不来，都这么长时间了，你爸爸也没醒过来，静妍啊，这该怎么办啊。”

　　听到我妈说已经打了急救电话，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于是先一边安慰着我妈一边赶紧跑到公司去，慌慌张张提了包往家里赶。我安定了我妈的情绪之后，第一时间只能想到给许俊打电话，听到许俊的声音我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和恐慌，流着眼泪说：“许俊，我爸他，我爸，我妈刚才来电话说我爸刚刚在家拖地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怎么办啊许俊，我这刚下班还堵车，怎么办，你在哪儿呢许俊？”

　　许俊听了我在电话这边的哭声，说：“打电话先叫急救，这个，静妍，你先别慌，没事的啊，没事。我现在呢就开车去爸妈家看看是什么情况，我正好在附近有一个客户，我和他说一下，很快啊，很快我就到。你别急，你慢慢打车，我到了爸妈家我再联系你啊。别哭啊静妍，没事的。”

　　说完，许俊就挂断了电话。慌乱之中，只听见后面一辆车冲我鸣喇叭，一头混乱的我想都没想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进去之后坐定我才发现，开车的正是刚刚和我告别不久的严昊，这时候也顾不上寒暄绕弯子了，只接说了地址让他把我送过去。严昊是个很聪明的人，听我说了地址也没有多问，立马将车掉了头开过去。直到许俊给我打来电话，我才说出了我上了严昊的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忙接起电话问许俊情况，许俊说救护车已经把我爸送到医院，他带着我妈开车跟在后面，现在也快到医院了。他把医院的名字告诉我之后说要我直接去医院找他，别的话没来得及说，就听见那边我妈在喊许俊的名字，他匆匆挂掉电话，我看了一眼严昊，严昊也同时看向我。

　　是严昊先开口说：“去哪儿？”

　　我盯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哦哦，那个，去市中心医院”。

　　他点点头，又将车子开向医院。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反应过来，说：“那个，谢谢你啊，我也没想到是你刚才给我鸣喇叭，那个，真是不好意思。”

　　严昊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看着窗外前面的车，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开车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你一脸慌张的样子我就觉得是出事了，于是冲你鸣喇叭，本来只是想问问怎么了，结果你话也没说就上车了。”

　　我看着他，有些尴尬，说道：“真不好意思，如果耽误你的事情了，那你把我放在下个路口就好。”

　　严昊顿了顿，说：“没事。”

　　一路上没有交流。

　　快到医院的时候严昊才开口，问道：“冒昧问一句，出什么事了？”

　　我低着头，说：“我爸晕倒了，被送去急救。”

　　严昊点点头，又问道：“情况怎么样了？这也有一会儿的功夫了。”

　　我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严昊说：“别着急，这就到了。”

　　到了医院匆匆和严昊表达感谢并道别之后，我急忙给许俊打电话，许俊说让我来急救室这里，现在我爸还在急救室里没出来。到了急救室，我才想起来要给郭远打电话。电话拨通之后，简单说了三两句经过，我就让郭远也赶紧来医院。

　　等郭远赶到这里的时候，我爸刚巧从急救室里推出来，我爸处于昏迷状态，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里，医生叫了家属，我妈问：“医生，我老伴儿他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看周围，摘下口罩，说：“他的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子，我们已经给他切除了。只不过，那个瘤子有些大，而且发现的不及时，颅内的一些神经受到了压迫，我们在手术的过程当中发现那些神经有继续坏死的倾向，所以，情况并不是太好。”

　　我妈听了医生的话，一下子软了过去，郭远赶忙扶住我妈，他示意我上前询问，我问医生，说：“那这个神经坏死了怎么处理？”

　　医生说：“一般来说，坏死的神经是要及时切除的，可是你父亲颅内的被压迫而发生病变的那一部分神经是控制着他身体的运动和反映功能的，怕是切除了之后会导致一些后遗症，比如说瘫痪，或者最坏的可能就是术后变成植物人。”

　　听到医生的回答我也愣在那里，我看向许俊，他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我妈此时不知道是为什么，突然挣脱了郭远，怒目冲向我，边捶打我边哭着吼：“都怪你，都怪你那天周末带着安然来，不然你爸也不会出事。都是因为你，你就是我们郭家的扫把星，扫把星。”

　　我站在一旁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这一下子又被莫名其妙训斥，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激了起来，冲着我妈吼道：“什么叫怪我，你明明知道我爸身体不好你还要让他拖地，这么多年了，你为他考虑过什么？你还不是每次都是考虑你自己，现在可好，我爸病倒了，我爸有可能要成植物人了，你怪不到他头上了你就开始怪我，你怎么不去怪你那个宝贝儿子，你怎么不去怪你的亲戚邻居，你怎么不怪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