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耶往事

  尽管之后杜吉甫已多次向贞娘讲述当时之情形,贞娘都说绝无可能。这次,贞娘仍说不可能,因为当时她阿娘身体有恙,在床上躺了个余月。

  那么那黑衣女子到底是谁,她为何要这么做呢?姜公辅本是要小两口说说往事,听到这里也觉有异常,但又听到贞娘说她阿娘身体有恙,在床上躺了个余月时,忙问:“你阿娘怎么样了?可是痊愈了?”

  贞娘满脸哀怨地问:“阿耶,你也会关心阿娘吗?如若真是关心,当初为何忍心抛妻弃子去中原?”

  姜公辅心想也该将自己的事情讲述一下,许多往事如果今日不说出来,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说了。

  “此事说来话长,”姜公辅略加思索说了起来:“自隋以来,南越王国这一带俚人和僚人之间经常发生摩擦,州与州之间开始了械斗,争斗了有三、四年的光景,当时有个叫冯盎的,他一气之下率兵平息,俚与僚两族从此拥立冯盎为首领。 后来,冯盎率领俚、僚两族归降了唐太宗李世民,冯盎被封为越国公,赏赐不可胜计。”

  姜公辅脸上一丝骄傲的神色转瞬即逝,继续说:“然而在武则天时期,发生了多次平抑岭南部落势力的事件。先是以岭南流人谋反为由,借监察御史万国俊等制造冤案,冤死者可统计的就有3400人;后又以岭南“僚反”为由,族诛名士36家。可怜的冯盎一世英名,他的三十个儿子,全部在武则天的征冯事件中丧生……”

  说道悲伤可叹处,姜公辅几乎口不能言,略略停顿后说:“我本是越国公冯盎部下的后人,冯盎对祖上有恩。冯家蒙难后,我祖父一边暗中联络组织了几个欲给越国公报仇的勇士,一边找寻名师,教我天文地理、五行术数、奇门遁甲、机关术数,无一不学。你阿娘在一次幻术比试大会上,看中了我,我们成了亲。那一年,一个机会终于来了,交趾要送质子去长安,没人肯去,我挺身而出愿意前往,一方面交趾国待我不薄,我愿解交趾无质子肯去之忧;另一方面到了长安,可以方便打探消息,见机行事。然而此事关乎身家性命,我当质子去长安一事无人敢提及,一般人都不知道,只道我去中原了,唯恐泄露长安二字。”

  “那到了长安后,如何复仇?”贞娘决然想不到父亲身上还背负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往事恩怨。

  “到了长安后,多方打听,冯盎有一曾孙因有人保荐才免死,此人便叫高力士。高力士为人谨慎,反倒劝我们已经改朝换代了,不如放下仇恨,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在他的劝说下,同去的几人中,经商的经商,当差的当差,慢慢地这报仇的事情就淡下来了。”

  三人一时相对默然无语。世间有很多事情是办不成的,然而办成了不一定会比办不成会好,某处的失败从另一角度来说却是成功。

  “那阿耶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贞娘说出了存留在心许久的疑问。

  “承蒙高力士暗中出力牵线指引,我参加了科举考试,考取了进士。如今我已官至翰林学士,为皇上办事,还暗中掌管了霹雳堂,朝野江湖上上下下都要关注,我定期查看各地情报,分析当时民情,判断各方关系。三年前,我在看各国关系往来密档时,翻阅到了交趾国的一封密函,说是流民杜吉甫诱拐交趾国媚娘之女姜贞,请协助捉拿。当时此事在霹雳堂的诸多事物中来说,只是一件小事,虽知是自己亲生女儿却也无暇亲自处理,只得派出得力干将前去找寻。然而也不能说出是自己女儿,只是下令不能有任何伤害,以免影响两方关系。不曾想那手下竟是如此鲁莽,不伤人却放起火来。此后,只要是派出人手,都会叮嘱只需盯防,不可妄自行动。”

  贞娘看着姜公辅花白的头发,心疼地说:“让阿耶操心辛苦了,你只是担心事务的处理,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了吗?”

  姜公辅摇头道:“如今我觉得只要能为皇上分忧、为百姓办事,都没有什么辛苦的。”

  杜吉甫一躬到地:“岳父大人所言甚是,小婿佩服。岳父大人为我们做的也是足够多的,不仅有暗中相助之情,还有《奇门阵法》赠书之恩,吉甫在此拜谢!若他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哦?你如何知是我所赠?”

  “那日,我们一家人混在流亡百姓之中,看到你带领官兵施粥修棚,饥民高呼皇上万岁,姜公辅大人万岁。贞娘说你与家里挂着的她阿耶的画像十之七八相像;且名讳一样。后来,我们的行踪被人盯上了;一连两天,都有人跟踪。第三天,一个乞丐饿倒在我们眼前,我拿出节约下来的半个饼给他,他醒后从怀里拿出一本书给我。我一看封面上写着《奇门阵法》,打开内页发现墨迹新干,知道是才抄撰不久。回想那乞丐若是饿晕后,只吃半个饼,绝是不能走得太快,我们想追上去,却不见踪影。”

  “不错,都是我安排的。若是学成奇门遁甲、排兵布阵,将来定有用武之地。如今大唐藩镇割据,政权分崩离析,上下离心离德,整个朝廷都被架空,皇上也想重振朝纲,打仗是在所难免,只是还不知道何时打、与何人打?这一打仗,恐怕老百姓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阿耶事务繁杂,为何此次能亲自前来?”

  “其一,你们的事情已三年,在霹雳堂来说属积案累案,属重点处理事务;其二,交趾国有异动情况,某些迹象表明国王想传位给媚娘,因此想过来劝你一起回交趾国打探一下实情;其三,有情报说此处出现了生死幻灭阵;还有线报说节度使李锜、红黑暗杀团也会在此地出现,因此我不得不过来啊!”

  “好复杂啊!”贞娘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岳父大人,生死幻灭阵是王宥发现报告的吧?”

  “不错,他原是郭子仪的部下,我们的情报人员也有一些是退伍的将士,前不久将他发展为此处的线人,当地一有异样就立即向上线报告。只是他立功心切,等不及援手就想破阵,还好没什么伤亡。”

  “阿耶,要不我与你明天启程回交趾国;杜郎、王大伯留下来关注节度使李锜、红黑暗杀团,如何?”

  “我们还是先回土地庙吧,边走边商议。”

  三人在月光下,边走边说。姜公辅突然又想起来:“贤婿,你们刚才讲到是你们第二日就见了面,然后一起离开交趾的吗?”

  “并非如此,只是想着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久,不值得一提了。”

  “但说无妨,聊以解闷。”

  杜吉甫于是又慢慢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了……

  杜吉甫清楚地记得那时一听那黑衣女子是贞娘的阿娘,心中如五雷翻滚,长揖施礼。

  黑衣女子将手一摆:“你……”略一踌躇,便翩然离开。

  杜吉甫思来想去,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如过筛子一样,细细地筛了一遍又一遍。他感觉刚才做了一个梦,一切都不真实,而手中沉甸甸的包裹提醒他这是真的。他打开了包裹,里面是十锭金元宝和十锭银元宝。

  第二天,天色晴朗。杜吉甫望着客栈的窗外,山峦叠嶂,峥嵘峻秀,久日不见的阳光把天地间照射得一派晴朗祥和之气,端的是一个外出游玩的好天气。

  由于黑衣女子说贞娘一定会来找他,同时他也盼望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杜吉甫一整天都没有出去,在客栈里看书。

  然而贞娘并没有来。

  第三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人迹稀少。杜吉甫便来到街道最热闹繁华的一角,那里有小二所说的“整个南越最好的裁缝店”——玉剪金针,抬眼望去是宽绰严整的两层楼房,店门面临大街,门口贴着一副对联“玉剪忙裁天上云霞服,金针巧绣人间锦绣衣”。

  杜吉甫走进去,看见店堂中有一条二丈多长的柜台,柜台后面几名伙计正忙着应付客人,一个五十开外的胖妇人正在柜台的一角剪裁一幅素绸,杜吉甫笑吟吟地凑上前去:“老人家生意好啊,大清早的就忙着呢!”

  “承客官赞赏,这生意还不错”,胖妇人抬起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客官可是要选布还是裁衣?我们这里棉麻纱织、绫罗绸缎样样都有;各色花纹对雉、斗羊、翔凤、游鳞,淡雅的华丽的都有,还有印染花纹,多色套染、单色染任你挑选;绣花有五色彩绣、金银线绣……”

  “可有成衣?我想看看成衣。”杜吉甫生怕胖妇人的话匣子关不住,忙打断问道。

  “成衣?有!在楼上,我带客官上楼。”胖妇人站起来,带着杜吉甫上楼去,一边走还一边打了个哈欠,胖妇人笑着说:“唉,我这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昨天赶制了一个斗篷,鸡鸣时才完工,现在瞌困得很。唉,说起来,我这么大年纪了,第一次缝制那样的衣服,那布料也不知是什么布料,本来定做衣服比较麻烦而且费时,从量身到制成都要七八天左右,非要赶着一天制成,说什么也不要量身了,还画了图形要我们直接照着做,那样的斗篷图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比一般的斗篷要简单好看些,衣服关节活动处附有活动绳带,穿起来可大可小,怪不得不要量身,那设计图形的人真是奇思妙想啊,漫说付的工钱是平时的十倍,就算是没工钱,这一辈子能做这样的一件衣服出来,也是值啊!那个袖口上的绣花图案也很奇特,别人都说是个花,我看却像是个杜字……”

  杜吉甫外表镇定,内心翻滚,用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

  “请问邱大娘在吗?”此时,一身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在楼下喊道。

  “在!”胖妇人应了一声,从楼上探出头去,回头对杜吉甫说:“客官慢看,那做斗篷的人又来了,我得去看看。”

  杜吉甫从楼上看去,那男子倒是相貌堂堂,体魄雄伟,见到胖妇人长揖施礼:“邱大娘,今日还得烦请入府一趟,再做一个与昨日一样的斗篷,工钱还是以十倍计算。”

  “好说,好说,你先到门口稍等,我略一收拾就来。”邱大娘脸上笑开了花,走到里间去了。

  杜吉甫赶紧下楼,拦着邱大娘,低声地说:“邱大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带在下一起去看看那件斗篷?在下也是一生意人,在镇江有几家丝绸庄,若是这世间真的有如你所说的斗篷,不如我贩绸缎布料来,你们加工制作,得利五五分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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